2010-04-06 22:08:18 orangebach

村上春樹:《電視人》

我猜,就像有人叫我別再寫豬排文,應該也有人想叫我別再寫村上春樹了。

關於這一點,有點恕難從命,當然也不求諒解。

大約二十年前左右閱讀村上春樹,是流行、是標籤,也是一種了解周圍的人在想甚麼的方法,對我意義不大,自然他的作品都顯得輕飄飄的。這幾年閱讀村上春樹,很像齒輪卡進了它該有的位置,發出「卡」的一聲,於是乎這些作品突然有了重量,也像無字天書無意間灑上幾滴水,突然顯現出「午時三刻城東門」的暗語,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快點記下村上譜寫的暗語和我的解讀,很怕哪一天,無字天書的墨水突然過期就算灑水也無法顯現,又或者哪個魯莽的傢伙把無字天書給扔了、燒了,沒有天書自然也無解讀。

那天朋友告訴我他喜歡薩洛的原因,是因為他想在記憶裡培養一個跟他一起成長的演奏家,而不是都在談論死人無可替代無法挽回的神乎其技。這是何其浪漫的理由。或許,就像朋友說的,我也渴望一個伴隨我成長的作家,村上春樹就是其一。

幾天前從書架上拿下《電視人》,心情頗感無奈。因為沒甚麼特別想看的書,那就看看村上春樹吧;村上春樹該看的又讀得差不多了,那還剩甚麼可看呢?勉強抽下捷運地下街買得便宜貨吧,《電視人》。

這一本在一九九0年寫的短篇小說,出現的位置有點特別,或者說尷尬。往前推,村上在一九八五年完成《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一九八七年完成《挪威的森林》,以及在一九八八年完成《舞舞舞》,然後一九八九年,村上邁入四十大關,也是作家第一個十年的結束。這時候他已經拿下《谷崎潤一郎文學賞》、《野間文藝賞》,並被喻為八零年代文學旗手。

就在他第二個十年開啟之際,他的第一本書是一九九0年的短篇小說--《電視人》,這本中文版僅一百四十一頁的短篇小說集,包含了六個短篇和中篇小說。《電視人》之後,一九九二年出版《國境之南太陽之西》,九四到九五年完成《發條鳥年代記》三部曲,然後第二個十年結束。

前有三大部長篇小說,後有兩大部長篇小說,《電視人》這六個短篇和中篇的位置相當尷尬,也非常容易遭到忽略,可能也會有人想,「都已經寫長篇得了那麼多獎了,為什麼還要寫相對簡單的短篇和中篇呢?是在偷懶吧」。

相反地,《電視人》不是個中場休息的偷懶隨筆作,《電視人》是第二場馬拉松的起點,而且是個準備相當充分的起跑,只待槍聲一響,他馬上就會跑出有別於前十年的另條蹊徑--這自然是後見之明。換言之,《電視人》中的五篇短中篇小說是重要的關鍵轉折作品,在之後構築成《國境之南和太陽之西》,《發條鳥年代記》三部曲,甚至《一Q八四》:

第一篇「電視人」--《發條鳥年代記》中太太失蹤;
第二篇「飛機」--《一Q八四》中的不倫偷情;
第三篇「高度資本主義時代前史」--《國境之南太陽之西》的初戀外遇;
第四篇「加納克里特」--《發條鳥年代記》中的要角;
第五篇「殭屍」--沒有對應的長篇小說;
第六篇「睡」--《發條鳥年代記》、《國境之南太陽之西》裡夫妻漸行漸遠的情感。

如果倒轉時間序列看,或許會下出一個他重複主題寫作的結論;但若順著時間序列看,也可以說他嘗試先抓住某些靈感、主題,再發展成之後完整的故事,換言之,《電視人》是村上春樹的素描簿,先畫下幾棵樹、幾個湖、幾位少女,然後在放進畫布上。從這些素描延伸出來,《國境之南太陽之西》講得是背叛與孤寂的關係(是因孤寂而背叛?還是背叛後更孤寂?);《發條鳥年代記》講得是施虐與受虐者的關係(受虐者無法跳脫施虐的關聯,而施虐者本身也是受虐者?)。

有趣的是,很明顯,村上春樹在第二個十年的焦點,似乎轉進了夫妻關係。相對於第一個十年中間,村上置放孤寂的情境是孤島的孤寂,不同的孤島又擦出怎樣的火花;但第二個十年,村上置放的情境是互不了解的孤寂,應該彼此了解的兩個人實際上卻比任何兩個島更遠,在這樣的情境下,人如何解決孤寂?人如何面對孤寂?又或許,人真的可以不孤寂嗎?還是人終究是孤寂?他並未留下答案,但他拋出了問題。

在這樣的脈絡下,再回過頭來看《電視人》,這些短中篇有它各自的伸展的姿態,這姿態是不同於日後長篇小說的觀點,就是一個漂亮的姿態。看一個漂亮姿態的好處是:節奏快、好讀。每一個短篇小說沒有複雜的意象層次,也沒有待拆解的譬喻,就順順的讀,不用猜這裡甚麼意思那裡甚麼意思,讀完自會有套特別的滋味。單純的結構讓人物明白,敘述也更樸素,有意義的話語自不可少,這樣順順地、輕鬆地讀完,然後畫上一個大大的句號或者驚嘆號。在你還在驚奇的時刻,村上的筆嘎然而止。頗像巴哈未完成的那幾個樂段的調調:明明覺得應該還有,偏偏拋出的絃就是停在半空中。

村上春樹說故事的「ㄎㄨㄟˋ ㄎㄠˋ」中,其中有一味是平鋪直敘的第一人稱自述,我相當偏愛,好比《電視人》中的幾篇、《國境之南太陽之西》、《東京奇譚集》;總是覺得褪去超寫實的賣弄(有時真的很賣弄!),以及誇張的層次結構後,村上更誠實動人。

曾經有朋友跟我說,討厭(應該是這個字眼吧...或者是不喜歡)村上春樹,當時並不願與我針對這件事情續談下去,大概是怕我用喇叭大的聲音轟翻他,真是太多心了(我是如此善良可愛!)。老實講當時我只想冷冷地說,「不喜歡村上跟喜歡村上的人大概五五波,不喜歡他也沒多特別」。不過換作現在,我應該會翻開《電視人》或《東京奇譚集》,請他讀個一篇吧,再來聊聊。

真慶幸去年在捷運地下街等人時,買了《電視人》這本便宜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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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angebach 2012-04-17 00:15:28

我不是要對大學老師不敬啦,雖然好像經常不小心就不太尊敬大學老師,

不過貴校老師選的這兩篇真的滿特殊的,因為還真不是那麼有代表性,雖然東尼瀧谷比較重要。

而且老實說,我懷疑村上的作品能夠培養你們閱讀習慣,我認為大概要年過三十甚至三十五讀村上才有感

覺,超過這把年紀還沒有感覺,那大概就一輩子沒感覺了。

若硬要說村上甚麼作品培養閱讀習慣,我覺得是他寫實的中篇小說,題才、文字比較好了解,結構也比較單

純。



關於你同學,我雞婆的建議是,你不要阻止她,你只要確認你自己可以一直當她朋友、不受影響就好。

朋友的最重要價值並不是在於忠告,而是在於無價值判斷的接納與諒解,還有不離不棄,這叫做信任。

如果你會要離棄你的朋友,那便意味著其實你已經沒有把她當做朋友了。



你同學要參加心靈成長課程的真正動機,或許只有她自己知道,但是看在外人眼裡都叫做「執迷不悟」,

但這是她自己做的決定跟選擇,我們必須尊重她做為一個自由人的權利。

所以如果我是你,我可能會囉嗦提醒她,有些心靈成長課程心術不正,搞甚麼內外雙修啊、靈肉合一啊,

最後心靈成長變成肉體侵犯,老師變淫棍,這或許會對她產生很大的負面結果。如果確認他能夠防範這一

點,其他好像也沒甚麼可擔心的吧。



所以,用不著勸她,多聽她說就是,並且確認自己是否願意繼續當她朋友就好;

願意,就情義相挺,不願意,那就漸行漸遠,也不用勉強,這都是很自然的。

朋友,不用問太多為什麼。

2012-04-15 19:44:21

因為老師選的文章是〈電視人〉及〈東尼瀧谷〉,我們只好探討這篇了。

老師說選短篇的原因是怕長篇會讀太久,以短篇拋磚引玉鼓勵我們養成閱讀習慣,

下次尋找資料時會注意,可能改以blog的看法當作研究參考方向。



如果將您的話轉達給那位友人聽,不知她是否聽得進去,

幸好我們還留在她身邊對她耳提面命,希望早日清醒過來。

每次與您談話都有新收穫,認識一位生活經驗比自己多的長輩,也是重要的人生資

產配置之一呢。

orangebach 2012-04-15 17:07:27

我有想過你的顧慮,的確多數研究都是村上春樹的長篇小說為多,

短篇小說被討論比較多的可能是《聽風的歌》幾本早期的作品,或者中期的《遇見百分百女孩》,

所以我反而好奇,你們為什麼要討論一個相對不重要的書裡面的一小篇文章?

是發覺甚麼特殊代表性嗎?還是有甚麼特殊原因?



所以你們相對在找對應的研究資源的時候,難度相對比較高,

因為可能得每一本書都仔細看看裡面在分析作者作品脈絡的時候,有沒有提到《電視人》,比較麻煩。

不過真的我還是覺得引用blog的說法很不solid。



像妳們這種年紀的年輕人,相對之下因為科技時代的緣故,彼此與彼此之間的溝通能力已經退化許多,

變得更怕受傷害、同時又更不知該如何自我表達,互相成為一種惡性循環,

所以某種看起來立意良善的團體就會提供很高的安全感。也是無可厚非啦。

我個人比較不信這一套,因為我相信所以的愛與互信全是來自於真實生活的真實相處,

時間會為我們篩選掉該留下來的人事物,很難透過型式上的分享而一蹴可幾。



另外如我每次都要囉嗦的,

找一個終身可以倚靠的嗜好,並且交幾個值得信任的朋友,會是最重要的人生資產配置之一。

不過你得有遭受各種挫折的心理準備,並且對自己有無比的耐心和信心。

有部法國片叫做四百擊,字面上的意思是指人生一輩子有四百次打擊,那早受豈不是比晚受來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