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1-09 08:38:36 orangebach

《1Q84》總結

那天有緣參觀了朋友的書房,他的書比我多出許多,但其中有一排風景與我的相仿,那就是一排的村上春樹。

我指著架上三大本《1Q84》問他,覺得怎麼樣?

他說,看完前兩本後,覺得沒有以前好,第三本還沒看。「反正現在比這好看的書太多了,不差這一本」。

我完全理解他的話。開始讀第三本的時候,我也是同樣想法,曾經一度想要快翻過去;但讀到三分之二以後,心裡產生了新的疑問:「究竟要用過去讀村上的角度來理解這本書?還是換一個新的角度?」

如果拿《1Q84》和村上之前的作品比較的話,這一套長篇在情境設定的架構上,不如以往。

小說的樂趣莫過於解謎的樂趣,多數小說家將梗的重點建構在時間上,村上除了時間之外,擅長營造另外一個與故事背景對應的想像的空間,也就是通常小說裡會有兩個世界:一個是劇情的背景,另個是與其對應但卻是抽象或想像出來的世界。他會將謎團同時放在兩個世界裡,靠著在不同世界裡的對照,延伸故事的軸線。

但在《1Q84》裡面,兩個世界的對應關係沒有那麼明確,沒有那麼明確的原因是因為,這次他安排了由人物來串連兩個世界,由A世界的人物闖到B世界去,相對於過往是兩個世界、兩組人物、互相呼應,《1Q84》在架構上簡單許多。加上書中是宗教背景,相較於之前長篇小說許多都是魔幻寫實般的想像世界,可能是夢,也可能是異次元空間,《1Q84》的背景無疑不但簡單也普通許多,甚至我想可能有人會覺得以宗教團體來影射big brother,根本是老梗。

如果從這個舊角度切入《1Q84》,便會得出上述結論。

扣除舊部分不談,那這套村上寫作三十年後的長篇小說,有甚麼新意?
新意在人物。

仔細讀不難發現,村上春樹用了第三人稱完成這部小說。過去我們習慣她以第一人稱引導讀者進入主角的世界,他自己在《思考者》雜誌上的專訪上也表明,運用第一人稱是他最擅長的,令他感覺非常自由而且彈性,這也是為何他過去長期以來在長篇小說中,慣用第一人稱的理由。但是在這套書裡,他想嘗試第三人稱。

第三人稱的限制無非是我們沒辦法那麼深入角色的內心,作者沒辦法用慣用的敘事方式、透過角色告訴讀者他想要表達的意義,自然,我們便讀不到過往他使用大量的第一人稱獨白,所營造出的獨特氛圍,用瑣碎、碎念和不精準,塑造某種精準,這精準無疑是來自於這是第一人稱獨白,而沒有甚麼是比獨白對角色更精準的表達了。於是改用第三人稱的《1Q84》,文字變好讀了,節奏感、流暢度高,不是以往的村上。

可是改用第三人稱的好處是甚麼?
觀點拉大,可以把人物看得清楚。

過去我們只看到「我」眼中的周遭人等,究竟這些人是甚麼樣的人,其實「我」也沒有講得很仔細,更別提「我」了--多數內容裡,大概只會感受到「我」是個身材勻稱的男子、有運動習慣啊,個性不明顯啊,找固定床伴辦事啊;可是「我」到底怎樣?因為第一人稱我們從來也沒看到「我」的全貌。

《1Q84》裡,村上給了我們兩組對照的人物作為基礎架構:實驗組無非就是男女主角青豆與天吾,對照組是調查他們的牛河和保護他們的Tamaru;實驗組是有為有守、年輕貌美的男女英雄,相信有愛就可以追求屬於自己的人生,為了掙脫1Q84年而努力,對照組則完全相反,牛河和Tamaru是被社會排除在外的outlaw,只能在社會夾縫裡依存著特殊任務而生活,他們沒有自己的人生,是人生決定了他們,沒有信念,而愛早離他們遠去。然,實驗組和對照組只是抽離小說後的理解,作為一種角色特質的畫分,並不是善惡二元或者黑白對立的簡化道德論。

在這幾個主要人物裡,我特別喜愛牛河。第三本中,村上花了三分之一的篇幅來描述這個醜到嚇人、被宗教組織派出來找青豆的密探;在調查的過程中,我們逐漸被告知牛河的身世、童年、學生時期、他的家庭,以及他的現況和他的性格。在牛河身上,我們看到了作者隱藏其中的人性微溫,村上同樣在講述一個因著遭遇而逐漸步上闇黑人生的故事,但他並沒有激動而灑狗血地對讀者宣告「環境多恐怖,恐怖到扭曲人性」,這裡他反而讓牛河大量地內心獨白,述說一顆從溫暖變冰冷、然後又從疏離變回有溫度的心靈。與牛河相較,不知道自己在幹嘛的青吾和被關在房間裡的青豆時在毫無表現。

牛河這個人才是重點,但是又不能不交代他的追捕和推理,所以在前面兩本交代過的殺人動機、犯罪手法以及男女主角的心理,第三本勢必得再部分重複;因此難免會出現一種想法:前面兩本都交代過了,為什麼還要再寫一次?而且又因為重點是密探,不是推理過程,不得不簡化抽絲剝繭的過程,所有的推理簡化成牛河自己的假設和求證,這部分的確成為必要之惡的鬆散。

所以讀完了《1Q84》,我仍然陷入兩難:究竟要用過去讀村上的角度來理解這本書?還是換一個新的角度?

我在某天的下午,突然想到一次與朋友聊天。他提起那時他正在聽J. C Bach的歌劇,一張假聲男高音的選輯。那陣子出了一堆假聲男高音。他說,JC的曲子實在不及CPE和爸爸巴哈,他的歌劇相對是比較好的作品,「我想要去了解一個作曲家的作品,還是該從他好的那一面切入」。大概是這意思。朋友是個標準非常高也非常嚴格的人,他說這句話令我印象深刻,彷彿好像看到另外一面。

朋友這句話,輕輕敲醒我。

所以現在對於《1Q84》這套小說,我修正先前的看法:自然用過去的角度理解這套書,《1Q84》並無可觀,但是純粹以作品論作品,村上春樹賦予了《1Q84》新意,新型態的的人物設定、更直白似散文的筆法;更重要的是,這位孜孜寫作三十年的小說家,始終一本初衷,在無可抵擋的時間和空間洪流中,無論是孤單或悲哀或溫柔或樂觀,他的確永遠站在雞蛋的那一邊

orangebach 2010-12-23 11:25:45

我同意此書並不在討論宗教,孤獨是一定的命題,簡直像主題宿命一般存在於他所

有小說中,或多或少而已。



7 deadly sins的聯想很有創意,我倒沒想那麼多。這套書裡面關於宗教裡面的魔

幻寫實部分,諸如空氣踴、七個小人、接受者感知者等等,可以說我都抱持存而不

論的態度,這些謎我直接用代數放進去,沒有詳解,簡言之就是認為宗教主題非主

軸的一種想法。我甚至覺得這部分村上簡直在murmer。



對我來說,我會把牛河看做是青豆、天吾的對照組,類似是有志青年vs人渣之類的

對比。甚至我以為牛河與繪里的相遇,也是青豆/天吾相遇的對照,一種是類似

James Joyce的頓悟,相對於一種因著信念、相信看不見的事情而終究成真的實

踐。



的確青豆/天吾的相見是動人的,並忍不住會聯想到百分百女孩的相遇,但相較之

下,牛河與繪里的交會,比較是致命一擊的punch,帶著其實頗為深沉憂傷。



坦白說牛河被TAMARU裝布袋的時候,我很難過,哈哈。

Val 2010-12-23 10:56:26

剛看完1Q84,整體來說我覺得這套書寫得太直白,而且太熱心地留下過多的線

索。不過解謎的困難度在於所有抽象的概念都實體化,實體化之後的概念又都多義

化,需要花力氣去消歧義。我並不覺得這部書是像很多人認為的在探討宗教,似乎

比這個格局更大,也超過一般觀念的善惡道德標準。的確充滿了類比與對比,如果

把老婦人/Tamaru這組人和教團/光頭馬尾二人組對照,某種程度上他們幾乎沒

有區別。小小人可以是七矮人,看做seven deadly sins也無不可,空氣蛹與子

體也能看成是心中某種執迷的具象化,接受者與感知者的交合可以看成是某種想法

或信念的傳達,或是傳教悟道的過程。



我覺得整部書的中心不是宗教或愛情,而是孤獨,以及為了填補孤獨所做的各種非

理性的事,不管是信仰,忠誠,正義,或是愛情。所有人物中最正常的是繪里,而

她根本就不是正常的人。



但是用這種觀點來看小說,到了第三部就陷入困境。整個故事進展遲緩,而且不知

道牛河是扮演什麼角色,小小人從牛河口中出來又是意有何指。因為有太多還沒解

釋清楚的事,我猜一定還有下回分解。如果書中出現了槍,就一定要發射。



我很喜歡第一二部裏,青豆和繪里說話或不說話的方式,但到了第三部她們都失去

了光彩。本來一直不喜第三部的煩悶冗長,沒想到看到青豆天吾的相會,還是覺得

有些感動。

orangebach 2010-11-10 23:13:29

我不曉得他是不是正在找新的表達方式,只能說他跟以前不一樣。

當然這其中可能有許多原因,有可能是在找新的表達方式,

也有可能是江郎才盡,也有可能是老了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或者跟老婆吵架想要快點結束。



甚麼可能都有,得看他下一本的表現了。

我只是覺得永遠拿一個人當下跟過去比較,失之公平啦,尤其是創作者。

畢竟他寫出來啦,還寫那麼多。



關於這個樂章的比喻呢,咳咳,

那你也得看這是哪首交響曲吧~~~

是有人說他可能有第四本,因為感覺未完成,

但是他每一本最後看起來都像未完成啊...

以這套來說,我覺得是三本就夠了。

難道第四本要寫小孩被搶走,然後重返1Q84嗎?

然後第五本要掰下一代?



我期待的他中篇啦,還有散文。

樂評都好,雖然被某些人嫌到不行...

人家文筆好啊,有觀點啊,品味差一點有甚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