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早的櫻花祭
2013年的「春分」剛過,好像直接從冬天跳到夏天。日本氣象廳宣佈,東京櫻花季正式開跑。
充滿魔魅誘惑力的「櫻前線」,比往年提早兩星期,極具特色的櫻花便當正在趕工,各種準備在「櫻花祭」搖曳生色的時空風情,迷失在搶時間、搶商機、搶人潮……的進退失據。
忍不住懷想起慢吞吞的青春往昔,那時,日子多麼美好!
翻開出版於1989年的《盛夏之雪》,看著短短一篇〈翻紅吹雪〉,感受著熱火火的櫻花季,仍然用一種慢悠悠的速度,等待每一個瞬間忽然翻出來的,溫柔的驚喜。
日子過得淡淡的。隔了漫長的時日回眸,不得不驚詫,年輕的濃豔,竟連自己都認不得。
☆☆☆〈 翻紅吹雪 〉☆☆☆錄自《盛夏之雪》
原來,並沒有計畫要吃午餐,只是,山巒那麼廣闊,日影都移到中天,山路的轉折才剛剛起了個頭。
趁著入山還不算深森,在簡陋的路邊小店買了盒糕菓,細綿的紙盒蓋上,舖了一張淺綠雲紋的包裝紙,極為鄭重其事,但又看起來簡單,像奈良,這地方大到雲天山樹、小到一間野店,都在堅持著自己的品味。
早先計畫到日本時,其實是因為情迷於櫻花。旅日後立刻馬不停蹄,從九洲、京都、奈良、大阪、東京……,由南到北,循著「櫻前線」在逐日顛狂,跟這個狂熱的民族一樣,追逐著各地方的櫻花祭,體會各色各樣春日的縱恣,以及一點點秩序與規矩的豁免權。
那些熱鬧的櫻花祭現場,總是在入口處結掛起連緜一、
看多了還是不自主地目眩神迷,總覺得,櫻花樹下,大概是世界上最捨不得春天的一個角落,以至於紅綠雜陳,把所有的顏色都攪得一團混亂。
到奈良才覺得不一樣,因為老樹,密密實實接蔭在青板石道的頂端,陽光溫吞吞地篩下來,空氣裏的色澤比日影無隱無蔽的時候要黯淡許多,連櫻花祭裏的繁亂顏色,也跟著收斂起來。
分明要心情跟著凝練,要那些瑣瑣碎碎的熱鬧繁華都在這些老樹古道裏,一點一滴褪去。櫻花祭那種極盡型式上的春日紀事,就在走往山裏的坡道上,慢慢叫山風泥土給替代。
有鳥、有風、有花香淡淡,那些枝頭的櫻絮,耐性地翻飛著,如雪,落了一身,還不罷手。沒有風的時候安靜著的細雪,風來時就翻成狂濤,淡粉嫣紅,淺色的方巾上鋪滿了碎花,像一幅細緻的工筆,每一朵花,都耐心描摹,細細的姿態竟無任何瓣縷能夠重複。
把隨手帶來的那盒糕菓打開,細棉的紙盒覆著薄而透明的和紙,那些手做的痕跡淡如雲絮,很快就成為碎花公比畫面上最好的背景了。拿起一小塊糕菓,那些急於鬧春的櫻紅花雪就迅速佔領了糕菓的舖面,以一種優美的姿態做巧手糕菓,這世間沒有第二個師傅模仿得來。
一時倒叫人不忍心送進嘴裏,只是好心情地把玩著,輕輕吹口氣,鋪面上的碎花翩然起飛,又癡心地回落在這樣小巧的一方舖面上。輕輕咬了一口,澀苦,到後來透出一點點淡淡的甜意,薄而戲的瓣縷攤在舌間,柔韌而近於無物,那種咀嚼得到的透明,像蝴蝶翼。
脣齒間漾溢出的芬馥,滿滿地,像一種感覺得到的飽。
闔上細棉紙盒,放到堆疊成薄薄一層花泥土的地面上,一個人在方巾上躺了下來,那些碎碎的花像柔軟的毯,而枝頭的櫻絮猶自多情地飄飛下來,像一場柔軟而不帶寒意的雪。
闔起眼睛,感覺雪已經覆上來了。細細的芬馥耐性地累積著厚度,風來,散開;風止,又紛紛落了下來。大自然就規律地循環著,替我蓋上一襲不太厚、也不算薄的春日涼被。
好像睡了,又好像捨不得睡,我懸在那些輕無塵的枝頭,飄飄浮漾,櫻花落下來了,或者,我就是那浮落下來的櫻花……。
原來是沒計劃要吃午餐的,在那個午後,我卻把春天吞了下去,在短短的方巾上,我又化成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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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盤桓好些年,自從看了這本書後,有一天也要到日本走走念頭,悄悄種在心底。這些年,身體,心靈上,(還有我的牙齒)忽然老去,我開始拾起在種子銀行種子,一顆顆種下。今年搭上櫻花列車,希望我來得及追到櫻花,然後幫「盛夏之雪」拍一張在櫻紅飛雪中照片,帶回家。
1986年,有幸曾跟廠長同上一堂「詩經課」,廠長說他的夢想是躺在落花如茵草地上,讓落花覆蓋上他。讀到盛夏如雪中:「闔起眼睛,感覺雪已經覆上來了。細細的芬馥耐性地累積著厚度,風來,散開;風止,又紛紛落了下來。大自然就規律地循環著,替我蓋上一襲不太厚、也不算薄的春日涼被。」想到,看來台長無意間,很幸福的,已經實現廠長美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