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起飛前
在香港機場時我就睡了，橫躺在三張藍椅上面，剛做柔離子的長髮散亂地披在臉上。我告訴妳，別人常說我面無血色，這次我真像死屍。不過我並不在意，對面也躺著另一具死屍，新鮮男子，還地中海，光著腳，一對爛鞋擱在地上。

好姨在睡醒的我身旁走過，帶著她的兒女，她們中有些人跟她拍照，而我正細細嘶咬著吃Pacific的雞肉沙律三文治，像隻小小動物，我喝橙汁，咕嚕咕嚕就喝個精光。睡飽吃飽後就得去洗手間，放一個響屁。

(二) 起飛後
機上我聽許志安唱『羅馬』，朦朧間又睡著，朦朧間其實我不知道這是許志安，以為是陳曉東，或古巨基。朦朧間，耳邊又陸續響起笑聲，原來她們在看港產電影，她們在看古天樂，和楊千嬅，她們叫我看，「看啦看啦」，我又不看。我說：不看。

許志安唱完歌輪到不知什麼名字的男人唱「I Believe」，機艙裡不知什麼名字的女人們繼續輕鬆大笑，我照舊睡，忽然想起Kenix的歌：「夜了很累，累了想睡，睡到天轉地旋是個樂趣」。在天空中睡覺，就是我的樂趣。

(三) 我們的韓國導遊
車子駛離仁川後，我開始將Jun的話記住。
那個看來只比我年長一年，勇敢又堅強的韓國男子。

Jun完成中學後服兵役，第一晚凌晨三點就給師兄帶出去，被打。Jun說這是當時的傳統，舊人打新人，不打會被罰，被打時還手和呼喊亦會受罰。Jun說被打了連續七天，全身都瘀傷透頂，心裡很難受，但男子不哭，不哭就堅持，七個男子，堅持，在半夜三點自動爬下床，出去被打。

服滿兩年兵役後，Jun出國讀書，去台灣唸大學，說一口流利國語。回國，正值經濟低迷，找不到像樣的工作，就在麥當勞，煎漢堡扒。如是時間滑行，待到兩個月，嗅到煎香的漢堡扒會作嘔，就被餐廳老闆招攬去做廚房。又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跟幾個朋友，去香港流浪，在旺角花二千多元租一個小小房間，每星期花三天去學廣東話，然後在樓下街市和商場練習，天天被人喚作大陸仔，那時他就知道什麼叫大陸仔，即是因為說不好廣東話，被人看不起以為是「中國人」的意思。

再次回國，考導遊並連續通過五次考試，歷史地理文化語言各種各項各類知識，工作才展開一年，說話已經不再會臉紅，技考練熟，全程用廣東話，連珠發炮，有一次車子經過露天泳池，我們探窗看，Jun就笑：唔駛睇啦，全部豬扒。

(四) 新村
新村的服飾店和餐廳設計得很漂亮，像另一個西門町和廣州步行街，充滿悅目城市的趣味。街上穿梭各類型的美女，氣質都好。看見你前來，大家差不多撞滿懷，她們還是將你撞開去。她們不在意，其實是本性，我也習慣了，大家撞來撞去的走著，悠閒的浪盪著。

新村街頭有一種吃起來太甜，但賣相極吸引的糖果。名字不清楚，就叫它糖餅。婆婆坐在路邊將灼熱的黃糖煮熔，倒在鐵板上成一個小小的圓，再放糖棍，然後用刻著竹葉的模型將糖餅壓扁，像塊軟軟的波板糖，黏黏香的攤在另一塊鐵板上，放涼，然後笑盈盈的拿給你，多謝五百韓元。

另一種街頭小吃是燙平魷魚，將全條魷魚壓在夾板上，像燙衣服般燙平，極香極軟，才賣二千韓元，不過十五元港幣，比夢幻樂園傳聞十分好吃的牛油花生醬燒魷魚更美味香口。

我們還吃過辛辣年糕，味道一般，韓國人真的不夠貪吃。

(五) COEX
香港導遊說：因為貴，你們在COEX會買不到東西。一小時，你們去，move。
大隊move，move，蠕蠕move進，COEX很大，一層過，不知有多大，一小時我只能走三四間店子。近距離看見狗公仔，一隻二隻三隻，不是七八隻，而是幾十款幾百隻齊齊排著。嘩，我的狗，幾多錢，來不及問，就走去抱，這隻抱那隻又抱，選來選去才選四隻，其實我不知道我愛的狗的名字，只記得一隻是雪狗，另一隻叫曲架，其餘的是我哪裡知是什麼狗的狗，總之，極為可愛，價錢極為便宜，每款才五十港幣，在酒店買熱水淥杯麵都要二十港幣。

(六)人蔘專賣廳
國家規定，旅行團必須來到國家註冊的人蔘專賣廳，出血。我本來不打算買東西，那是什麼世界，花幾萬港幣喝人蔘精，還要碌卡，這是亞婆亞媽姑婆姑媽趕著搶購的補品。年輕的女孩子們，本來都不打算買東西，可是見到人蔘面膜，人蔘洗面乳，嘩我們的女孩子們立即上倉，每枝才一百港元，人人試用，往手背狂擦，買五送一，多多益善，小小無區。我也買了兩枝，其他人買半打，一打，一打半，血照出，卡照碌。血清，卡爆。

(七)樂天世界
我已經對迪士尼失去幻想，進入樂天世界，導遊領著大隊玩地下探險船，我早就跑開，張著地圖周圍走。

樂天世界比想像中大，地方廣闊，四處都是人，和精品店。三個小時，就算我這麼頑皮像猴子都不能走完想去的所有地方。玩跳樓機，在檯下跟二百幾十人排隊。就說我根本沒膽，也沒時間，沒耐性。想去鬼屋看看，又擠著長龍，一家大細，青青嫩嫩。要我站在地上不動超過十分鐘，根本是挑戰。我唯有趴趴走，其實也十分喜歡，東趴趴西趴趴。像出門的趴地熊。

在香港Page One時我讀完「出門的趴地熊」漫畫冊，我覺得我真像他，不過他黑眼圈極黑，還是光著尾巴的熊貓，而我穿著男裝恤衫，波鞋，傻頭傻腦，像個注定會迷路的人類小孩。

如是慢慢走路兩小時，我終於在地庫的outlet商場中，迷路。抱住一隻會葛葛叫的豬公仔之後，我機乎走進地下鐵，機乎要找警察叔叔。後來不用找警察叔叔，就找警衛叔叔，大家手語相稱，耍來耍去，終於給他耍我回到二樓，但這是什麼鬼地方，天已經黑，人聲嘈雜，我跟地圖所指的符號走，竟然越走越遠，此時離集合時間只餘三十分鐘，我隨時人間蒸發。不過習慣迷路，又愛找出路，習慣面皮厚，就不怕問路。因此，從不驚怕。好冷靜，細細注意每一張臉孔，找出看來很友善，smart的年輕臉孔，走近，耍手，東指西指。

韓國情侶說：Please follow me。趴地熊的親戚，我，跟著趴趴走。Move，move，趴趴前進，趴進一個山洞，是我不久前才跟一群十歲以下的小孩，以及寵愛他們的幾十歲父母，一起看完動感電影的場外，Abnormal World的支路出口。我繼續趴趴走，見到龍貓天地，又不久前我才在裡面買了一個龍貓音樂盒，準備連同會葛葛叫的豬公仔一起送妹妹。然後我經過朱古力餅店，不久前我因為怕煩，因此沒買看起來會吃得卜卜聲的薑餅人。穿過Abnormal World，韓國情侶將我領到玩跳樓機的入口，大家立正鞠躬，互道拜拜。

我又安全來到集合地點，還早兩分鐘，趴在遊戲機中心賽車。

(八) 夢幻樂園
花半天出入樂天世界，又花半天待在夢幻樂園，我沒有氣力四處冒險，便跟著大隊玩雲宵飛車，吃雪糕和去動物園跟綿羊合照。

(九) 馬耳山石塔
旅行期間，一天到晚都下大雨。在山中吃完飯，一行人不勝其煩，都要求返回車中，只有十個人上山登塔。撐傘披雨衣，慢慢踱步上山，鞋子和衣服都濕漉漉的，不過沿途風景美麗，出奇的有桃花園的清新感覺，瀑布縱橫，大樹臨立，湖面清澈，小橋灰墨。好看風光，大雨中前行都感覺值得。

抵達石塔前大家習慣拍照，我已經趴趴的往上爬了一半，爬下來又跟其他人再上塔。石塔建得都很美麗，是個韓國愚公親手堆砌而成，一石一念，石石見血。看見都很感動，來不及多拍照片，心想下次晴天再來，好好摸石頭子一把，將這裡再細心看看。離去前在紀念品攤子買一本介紹石塔的書，看見書中相片，清水放在盆中經過參拜，水會漾出並斜結成固體，非常有趣和不可思議。

我不知道當中的神祕和力量結合，但神靈於我是神聖不可接近。就像動畫電影「幽靈公主」中守護森林的神獸一樣，我對這些神靈敬畏而愛惜，因此相信自然是美。

(十) 茂朱渡假村
六星級歐陸式酒店的三百年綿軟軟大床，足以讓你醉生夢死。西式自助早餐，琳琅滿目。快速水道滑行船，是鬆馳神經的調理劑。噴水滑草盆，瞬間自由的如飛行。環繞酒店的花圃，草砰，青山，如小鎮般充溢著幸福感覺的商店與酒吧，形形式式，盤踞四處。

這裡非常美麗，如言渡假，但願再來一次。

(十一) Kim Chi，人蔘燉雞與石頭飯
我不特別喜歡吃Kim Chi，人蔘燉雞和石頭飯，但是在旅途中所吃的，都很好吃，儉樸中別有滋味。

(十二) Jun的故事
無論車子駛到哪裡，我一直將Jun的話記住。
因為，它們是動聽的生活故事，適合我這輩人類小孩，與出門的趴趴熊一起聆聽。

【故事一】最愛
韓國是個愛護老人家和孩子的民族，老人坐公共汽車不用付錢。每架車子都有六個座位供老人入座，如果位子空著，年青人可先坐，隨後見比自己年長的人上車，必須讓坐，政府多年教育，人民自動讓座，十分自律。

每見穿著校服揹著書包的小學生，站在車廂中的年輕人，必須主動幫小孩們抱書包。如果不上前幫忙，小孩們可理直氣壯的怪責陌生的年輕人：幹嗎你不幫我拿書包。

穿著校服的學生和年輕女孩子，一律不淮在街上吸煙。被路人們逮到亦會遭到惡罵，並找出他們的家長一起來訓斥。

【故事二】最恨
韓國人至今仍十分痛恨日本人，大部份人都只買韓國車，雖然明知國家的品質不完美，多用兩年就要換車，但仍堅持不用日本車，如要明牌，就買德國車。

早十年前，仍有韓國人在街罵問路的日本遊客趣事。

【故事三】房子
在漢城租屋，不像港澳租客的要先付三個月租金，他們須先付上一年保証金，在租住屋苑的該個年度，業主將更改屋契上的房子擁有權，換上租客的名字。租約期滿，房子擁有權將換回業主之名，但業主須將百份之百的保証金退回予租客，不守者坐牢。

漢城人平均住千五呎以上的房子，普通區的房子要一百五十萬港幣，新區的房子要多付三倍價錢。

【故事四】女人與男人
十年前韓國男人仍會在街邊打女人，現在少在街打，或在家打。天曉得。

男人結婚時只需買房子，女人則須付男家禮金，買全部傢俬，給男家親友買每套最少一萬港幣的傳統禮服，也包括各項酒席費用和細微支出。

在漢城，女人佔人口約七十巴仙，男人佔三十巴仙。在漢城，男人最慘的事莫過於當兵，每年仍有年輕人因捱不過役中生活，自殺身亡。韓國政府規定，自殺不死者要坐牢兩年，再重新，服兵役。

早十年，服滿兵役的年輕男生，第一天聯群結隊去做的事，就是去新村看路過的女生，看完回家吃母親煮的飯。

【故事五】幸與不幸
在韓國，賭是違法，賭錢會讓妳去坐牢。父母會送自己賭錢的子女去坐牢。

不幸的是，高官貪污，沒有死刑。韓國的打女人和貪污，聞名國際。

(十三) 後記
我喜歡北京，上海，台北，廣州和漢城，非常喜歡。
住在澳門，我非常喜歡。
我非常喜歡安定的生活，以及消遙自在的旅行。


初稿於200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