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在Royal Festival Hall聽貝瑞佐夫斯基(Boris Berezovsky)鋼琴獨奏會。

貝瑞佐夫斯基比平面宣傳的照片來得老也來得肥上許多，大腹便便，當他走上舞台，像是個不得不上班的公務員現身，罕見有個鋼琴家看起來有點邋遢。後來發現他都走這種風格。

昨天晚上我坐在第四排中間的位置(D21)，買票的時候發現，鋼琴獨奏會的價格左半邊和右半邊票價差很大。以我D21為例，這是右半邊最左邊的位置，40磅(新台幣1600不到)，但是左半邊最靠右的位置要55磅，我猜是差異在可以看到琴鍵以及無法看到琴鍵，我力推省下十五磅坐右半邊，因為除非：1. 你帶望遠鏡；2. 你快速視覺真的跟得上鋼琴家的指法，否則坐在左邊完全是心理因素作祟，不如回家盯著youtube看，如果接上4K大電視看得更清楚。

但D21真是個非常好的位置，鋼琴彷彿伸手可及，連琴鍵在鋼琴裡面運動的機械聲音都聽得見，靠得這麼近才真的感覺出史坦威的厲害：聲音非常敏感、柔軟、又好彈，很順手的琴，卻又禁得起非常大的力道，發出很大的聲音。

昨晚的演出曲目：

貝多芬一號鋼琴奏鳴曲

蕭邦四首即興曲(1-3外加幻想)

巴托克鋼琴奏鳴曲

--interval---

3首史卡拉第

史特拉文斯基鋼琴奏鳴曲

彼德羅西卡。

安可曲：

葛利格的挪威舞曲一號

四首抒情小品集

光看曲目，這是一場很有誠意、CP值超級高的演奏會，曲目的跨度很大、難度也很高，安可曲是很罕見、很認真的安排。

貝瑞佐夫斯基以超技聞名，現場聽了有兩個特別的感受：一是他真的天生要彈鋼琴的。我雖認為每個站得上舞台演奏的國際鋼琴家，或多或少都有天分，都是天才，可是像他這樣好像天生彈鋼琴的很少見，因為他彈琴實在太輕鬆了，無須多餘的動作來分散自己的焦慮或者轉移觀眾的注意力，他完全不用，舞台上只有他的手指、鋼琴和音樂，彈出來的自然也沒有廢話。

多數時間鋼琴家都閉著眼睛，你可以感覺他非常仔細地聽自己彈出來的聲音，而他的確也非常注意控制自己的觸鍵，在甚麼時候該發出怎樣品質和音量的音色，他非常注意，所以不是一個恣意奔放的演出，而是經過修整、調整和控制，古典曲目如貝多芬的一號鋼琴奏鳴曲(這曲子超級好聽，還沒有陷入from darkness to brightness窠臼時的貝多芬，的確擁有小清新的閃閃動人)和三首史卡拉第(我不很喜歡)，聽得出鋼琴家的對觸鍵的用心。

蕭邦是個特別的詮釋，因為彈性速度的運用非常精簡，可以說是沒有，換個角度想，難得聽到一個旋律為主、沒有渲染的蕭邦鋼琴，不可否認無聊了些，卻也真實感受到蕭邦旋律的美好。

上下半場的曲目安排是個對稱，上半場的巴托克鋼琴奏鳴曲和下半場的彼得羅西卡正是該段落的高潮結束。我很喜歡巴托克這首曲子，沒有甚麼旋律可言，但讓人感覺好聽，觸鍵技巧和節奏感的安排很新穎有趣，而且充滿活力，這是我喜歡的理由。彼得羅西卡，高技巧曲目，貝瑞佐夫斯基還是彈得輕鬆又熟練，我覺得少了點精靈、靈巧的美感，他非常誠實地展現真實的技巧，細節非常多，讓一切都太真實、不修飾，反而少了點甚麼。

安可曲的葛利格我很喜歡，兩首都不是容易的曲子，技巧的駕馭無懈可擊，細節也做得很到位，貝瑞佐夫斯基並未因著要用速度營造超技的氛圍，犧牲了觸鍵該有的細節和層次。整體而言，這是場有深度、而且是真天才的演出。

這場音樂會給我的啟發，就是站上台的鋼琴家的確也有才智賢愚之分，然天分是一回事，鋼琴家如何面對處理自己的天分是另外一回事。在台下看著貝瑞佐夫斯基好仔細地聽著自己的琴音，小心翼翼地觸鍵，把音樂擺在表現自我的前面，審慎的態度讓人感動。作為聽眾，蕭邦的處理難免有點遺憾，我想鋼琴家知道自己做甚麼、所以做出這樣的選擇，對自我或觀眾都已是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