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8-14 08:46:43

《花花故事》第二十九回 飲你的血,食你的肉

第二十九回  飲你的血,食你的肉

  月圓之夜,兩名出生入死的兄弟在工廠的陽台喝酒。馬文只喜歡洋酒,而且是最濃烈,不管是穀物或是葡萄。沈世康則喜歡紅酒,也喜歡輕口的白酒。二人各自舉杯,在明月之下愰杯子,葡萄酒是混濁的,威士忌是清澈的。

  馬文看一下腕錶,已經深夜兩時,淡淡然道:「差不多要動手吧。」

  「怎麼還沒有電話?」沈世康一口氣嚥下整杯紅酒,但心情卻不像喝酒般放開,說:「難道失敗嗎?」

  馬文覺得朋友很可笑,卻笑不出來,說:「要在大城市動手,不容易找時機。」

  沈世康咕噥道:「假若你願意,我應該讓你親自出馬。」

  馬文忽然瞪大雙目,隨即冷靜過來,說:「你是否上女人太多,上得瘋了?你敢再提那件事,我就幹掉你。」沈世康知道對方講到做到,偏偏恐懼令他不禁冒犯僅有的兄弟,說:「你要幹掉我,用得著現在動手嗎?而且你不動手,讓那女人敲詐我,我一定比死更痛苦。」馬文狼吞一杯威士忌,面不改容,冷冷道:「你的確瘋了,雞蟲。」

  又過了半小時,仍未接到通知成敗。緊張幾乎令沈世康喘不過氣,回想有此壓迫,正是上一次殺人──十七年前,他無法阻止馬文暗殺爭奪現時二廠的地權的主要對手。其餘投資者有見及此,紛紛退出。但事件沒有人證或物證,沈世康亦沒親歷其境,倒懷疑馬文是否真兇。

  但幹掉一個人確是如此簡單,特別在這些管不到的鄉村,偶爾便有人離奇失蹤,偶然被人發現屍體。

  電話響起,馬文接聽,然後露出詭異的笑容,掛線便說:「兄弟,搞定了。」

  沈世康與對方碰杯,心臟忽然搐動,酒杯便跌到地上,瀉得滿地紅酒。他忽然想像這些是血,楊秋倒在血泊中痛苦掙扎,但咽喉被子彈貫穿,無法嘶叫,只得不斷抓住自己的脖子,像要掐死自己。但人是不能掐死自己,她的屍體被發現後,誰也猜到是謀殺。公安也許會大肆搜查,又也許因楊秋無親無故,不了了之。

  馬文皺眉說:「你該不會是後悔吧。」

  沈世康回過神,但無法遏止恐懼,顫聲道:「當然不是,事到如今,還談甚麼後悔?」馬文鼻哼一聲,又狂吞一杯威士忌,說:「你別再惹這些麻煩,我不是每次都能幫上忙。可是你最近很倒楣,要去大聖爺拜神祈福嗎?」沈世康猛地點頭,希望明天快來。

  翌日,沈世康自行去圍村深處,尋找一位附近鎮內名人。名人住在普通的兩層房子,內櫳淺窄,目測每層只有二十餘平方米,樓梯貼牆而建,像螺旋圍繞全屋整圈,才可抵達上層。此房子已建成數十年,樓梯用木搭建,已散出陣陣霉味,踏上每步都發出吱呀聲。登上二樓,便能看見一張檯,檯上有一尊尺餘高的齊天大聖像,有香爐,有一對勝杯,還有兩盆水果。

  他口中的「大聖爺」在床上歇息,於是放下水果籃,恭敬說:「阿爺,麻煩指點迷津。」阿爺是他對老婆婆的稱呼,較為親暱。

  大聖爺其實是一個老婆婆,她也不是真正的大聖爺,只是靈媒,透過她的軀體,體現齊天大聖的神通。她起床沒說甚麼,皺紋侵蝕她的五官。她就像沒五官的人,坐在檯前,拈來數支香,點燃後三拜再上香,接著不停說話。她語速很慢,但由於是土話,沈世康半句也聽不懂,直至大聖爺講流利的廣東話:「你最近被鬼纏身,所以做了許多錯事。」

  沈世康猛然點頭,道:「阿爺沒錯。」

  大聖爺咕噥幾聲,道:「假若你不做這些壞事,事情也不一定很壞。你妻兒最近過得很好。」

  沈世康知道大聖爺說話,總是夾雜看似不著邊際的事,但都是實事。他聽見妻兒很好,心情就放鬆些。

  「只要給你驅鬼,好事便陸續有來。」

  接著大聖爺燒了兩道黃符,在沈世康的額前打了幾個圈,然後丟在地上的火盆,吩咐沈世康擲勝杯。沈世康擲了三次勝杯,大聖爺便唸起土話,為他祈福。完成祈福後,再三道謝大聖爺才離去。

  他以為神明之力助他心情舒坦,但殺人的恐懼仍折磨他。他不懂馬文何以沒有絲毫緊張,甚至從其眼神看出幾分雀躍。「難道殺人是遊戲?」他也開始質疑自己有否人性,因為縱然殺人產生恐懼,卻未至於坐立不安、食慾不振,甚至可冷靜地透過理性,思考殺人這回事。

  他有點納悶,但不想回去工廠,以免見到馬文或妻子,於是去嫖妓打發時間。

  今日精神較差,陽痿還沒好轉,而且妓女身形圓潤肉厚,面腫眼細,所以沒有激戰云云。他只躺在床上吃花生、喝啤酒、看電視。妓女當然對此無任歡迎,但不懂此男人怎的不做愛,好奇道:「你不是要上床嗎?」沈世康目不斜視,冷淡道:「沒胃口。」妓女還是傻乎乎,不明白是蔑視自己,追問道:「你不是在吃花生嗎?還是要其他?這裡可以點餐。」

  沈世康看見面前晃來晃去的餐牌,胡亂選一款,妓女便興致勃勃去點餐。十五分鐘後,賓館的服務生端來一份牛排配薯條,又端來一份美式雞排配飯,但賣相與茶餐廳無異,而且看起來冷冰冰,不像剛煮成,挑不起沈世康的食慾。

  妓女花五分鐘吃完雞排,又經沈世康首允,把牛排都放進肚子。

  沈世康看見對方狼吞虎嚥,形相滑稽,遂笑道:「你幾天沒吃飯嗎?」豈料妓女點頭道:「你怎知道?這幾天都沒有人選我,所以沒給飯我吃。」沈世康是老嫖客,卻選中「賣剩蔗」,也不知該生氣或是笑,又說:「幾天不吃飯會餓死,我豈不是成你救命恩人?」妓女抹一把嘴上的油,笑說:「嘻嘻,多謝老板。」

  沈世康捧腹大笑,說:「你幾歲?」妓女擦著嘴巴說:「二十。老板看起來比我大許多。」沈世康點頭道:「對,我的確比你年長多。你過來。」他召妓女過來,摟在懷裡,捏一下妓女鬆弛的肚皮,摸一下柔軟的奶子,說:「你這副身材,怎做妓女?沒有人會光顧第二次吧。」

  妓女想了想,竟說:「沒法子,生來長得胖胖的,別人都叫我『肥妹』。」

  沈世康可憐對方天真瀰漫,腦袋卻不靈敏,相貌又不標緻,不大討男人歡喜,遂說:「你幹這行沒法子維生,不如去工廠打工,收入總算穩定些。」

  「可是我喜歡做愛啊!」妓女抓緊沈世康的大腿,緊張道。

  沈世康全身抖一下,驚見那話兒竟漸漸充血,按捺不住親上妓女的厚唇。久違令他加倍投入性愛,雖然對方是醜女,但親吻最重要是嘴巴。妓女沒有口臭,牙齒亦整齊,嘴唇豐腴,親吻時份外銷魂。他雙手捏著妓女的乳房和腰,那話兒就硬起來,彷彿許久沒碰過女人,回想楊秀綺和妻子不豐滿,楊秋奶子大但身形瘦削,都無法滿足他的手。

  然而離開嘴巴,看清楚現實,這妓女真的很醜,除了腫面眼細,嘴角還有一顆豆大的痣,手臂和屁股的贅肉,比乳房搖晃得更厲害。肥胖使妓女容易出汗水,雖然沒有狐臭,但沒有剃淨毛髮的腋下沾了汗水,腋毛結成塊狀似的,教人噁心。更令人難忍受,是龐大的身軀坐在身上,令人瞬間以為要窒息。

  沈世康忽然感到自卑。他也是胖子,而且毛髮濃密,容易滿身臭汗,此時終於明瞭與胖子做愛是如斯折騰,不懂他的女人如何忍受自己。無論如何,此妓女看似呆頭呆腦,卻迅速掌握力性的興奮帶,一直採取主動。沈世康被熱情鼓動,樂在其中,更反過來壓住對方,嗅到一陣異香。

  幾團肥肉在眼前晃動,而且芬香撲鼻,彷彿美酒佳餚,他情不自禁咬一口,只聞妓女輕吐一聲,卻毫無反抗,遂變本加厲,咬住對方的脖子。妓女登時彷彿高潮,挺起腰板。沈世康彷彿瘋了,像飢民般不停地咬妓女,由面頰到乳房,由乳房至手臂,由手臂至手心,全身都是口水和齒印。妓女仍是極享受,任由此餓狼放肆。

  結果,樂極生悲。

  沈世康忽然失去知覺,就像入睡但未至夢境之間,沒有時空感覺,甚至介乎有沒有意識之間。這種狀態,根本沒有可形容,沒有快樂,沒有恐懼,沒有回憶,沒有將來,沒有光明,甚至沒有黑暗;彷彿甚麼都不存在,又彷彿包含世間萬象;這些已超越知識層面,甚至無法透過人類的智慧清楚解釋;這種狀態,就如母體內的胚胎開始發育但還沒長成腦袋,無法界定生命是否存在。

  他醒來,天花的燈光猛烈得像要刺瞎他。他想起身,但身體不停使喚,甚至無法說話,不禁懷疑自己已死,可是死後世界會如此真實嗎?他聽見收音機正播放電台的國語節目,聽見別人在低聲細語,聽見乒乒乓乓的雜聲──像刀叉掉落地上。不久,一人幫助解開他的謎團,但他能確定眼前此人是真實,還是幻象?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