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3-26 15:09:19尚未設定

琉心凝碧緣7


第七卷──【枉凝眉】


時至晌午,烈日高照,乾燥的風帶來令人心煩情緒。

且看影子過了最短之處,鏡花水月卻帶著迷濛之氣,三人各據一方,公子雨斜倚著軟棉的躺椅,對於烈陽的熾熱瞇起雙眼。

「飛揚還真慢啊。」不耐煩的語氣,出自於對好友的相知甚深,或許這次是難了點,但宇婧不至於會出這樣的難題。

「由此可知婧有多用心了。」塵道少說著,身處在遮傘下的他,只覺涼意不斷,想起前幾年的禮物,仍讓他笑意不止。

或許,婧才算是他們真正的兄弟吧!

「你指的是你去年收到的寶藏嗎?」公子雨搖頭,該說是見錢眼開嗎?平時對婧並沒有特別的在意,不,該說是錢以外的事物,塵道少向來是少根筋的。

「那是我收到最好的禮物了!」塵道少興奮地微笑。

「真承蒙你看的起,不過真該奉勸你別對這些身外之物太過迷戀。」宇婧淡淡說道,汲汲營營於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無法保持永恆,又有何意義?

「哈,道少,聽到了沒?平時怎麼勸都沒用,真希望能有人來提點你一番。」

對於公子雨的奚落,塵道少可是一點都不在乎。正如宇婧所說,生命過眼雲煙,他把握住的,僅僅是雙手想抓住的慾望,膚淺也好,可鄙也好。

「我倒羨慕你的誠實,至少你對想要的東西,能夠放手去追求……」

公子雨突然瞥她一眼,滿滿的話語欲言又止,他不知該說什麼…今年杭特的缺席,似乎並沒有讓宇婧有太多的起伏。

會是他所想的嗎?

「婧,凡事別想太多,八面玲瓏或許是好,但假象的維持能多久?妳刻意的逃避並不能消除一切,我以為杭特的死,能讓妳體悟到一些。」塵道少面不改色的說道,像是在談一筆交易般平常。

「道少,你不會了解的,能有多少回憶能像如此?」宇婧淡笑,能有這樣的泰然與平靜,自己也意料不到。

「妳……不該說得這般輕鬆。」公子雨皺眉,她說得彷彿輕若無物,越是讓他擔心啊!

「不說這些了,這不應該是今天的聚會主旨吧?」

把一切推得一乾二淨,她仍笑得雲淡風輕,一雙飄渺似的水眸凝望遠方,或許是讓他說中了吧……把她剖析地如此透徹,絲毫沒有躲藏的餘地。

「飛揚去趟楚家莊去這麼久,我看是碰上困難囉。」塵道少對於朋友,一向抱持落井下石與趁火打劫。

雖然說,這樣有點難聽,但他十分樂意。

「會嗎?」公子雨瞥向神色自若的宇婧,這下可有好戲瞧了。

「從沒有人能打破紀錄啊,最起碼也要一天。」塵道少由衷說道,就連自己,也是花費了將近一天的時間,才找到寶藏的。

「你那是超乎常人的速度。」公子雨撇撇嘴道,一說到錢,道少可是十分來勁。

宇婧輕笑,一直以來都是他們的陪伴,杭特才可以過得如此開懷吧?

「唉,我不與你們這些凡夫俗子一般見識,先休息去了。」塵道少搖搖頭,朝山腰的別莊而行。

「道少依舊那麼沒耐性。」公子雨搖頭嘆息。十之九成遺傳自玄武真主的急躁。

「你幾時看過他對錢以外的事物有興趣了?」宇婧瞥向前方背影的眼神,轉而望向公子雨。鎮日捧本帳冊,那模樣還真像極了店小二。

「是啊,不過他前陣子可是有跟我提起,有關於妳的事喔。」公子雨別有深意地說,到底宇婧是他們看著長大的,杭特的戀妹情節也多少被傳染了一些,姑且不論絹刀,太子幫裡是陽盛陰衰。

宇婧怪異地看他一眼,這話題充滿了試探與危險性,他想說什麼?

「殺害杭特的兇手……打算如何處置?」公子雨挑明了話說,隱約可以感受到宇婧想忽略的眼神。

「你這話問傻了,義母自會發落,用不著我操心。」宇婧打算袖手旁觀,也絕非是想幫助任何一方,她的立場難明,多插手一事只會惹來麻煩。

「是真心話啊?杭特與我們可是從小到大的玩伴,怎比得上一名相識不到兩個月的陌生人?」公子雨眸中銳光一閃,小婧的事在杭特生前,自己已耳聞不少,為了一名異域之人,到處奔波露面,實不尋常。

「宮雨,你還是那麼精明。」宇婧嘆氣道。難道是習箭術的敏銳?

每當宇婧喚他本名時,就是她認真又無奈的時候了。

「好久沒聽妳這麼叫我了。」公子雨懷念地微笑,小婧她所承受的過去,太子幫的人都知道,只是,牽涉的人太多,愛莫能助。

或許在每一次的聚會,多少能替她減去一些煩惱憂愁吧……

「宮雨,人的過去,真有那麼難遺忘嗎?」宇婧抬頭望著天空,午後的陽光透出些許暖意,微風吹拂著背後的烏絲,揚起的瞬間,令公子雨看得入神……

她的過去,亦如同揚起的頭髮,難數──難忘。

「回憶,是每個人的寶藏。隨著歲月累積,它會成為一生中值得回味的事物,只是太多了,反而讓人無所適從,甚至是痛苦的。」公子雨坐起身,他是知道一切──甚至是她極想忘卻的那些事實。

「反覆地去想、去恨,只會讓自己更加難堪……那不屬於自己所擁有的,被強行記憶,深深烙印在心裡的痕跡,而只是再傷害自己一次。」

「你不了解……存在的人,只是再一次地提醒過往的殘酷,逃也逃不了,能掌握的命運,也只有輕輕地從手中溜過。」宇婧拉起環住肩膀的褂子,想保有剩餘的溫暖,竟只是奢侈。

「可是從沒在意吧?小婧一向都是樂觀的。」公子雨微笑道,伸手撫摸她的髮絲,像兄長般的呵護,他要代替杭特好好照顧她。這是他第一次與她見面時,內心早已許下的承諾。

宇婧握住他的手,揚起一貫的淡笑,或許她所堅持的,只是掙不開的迷惘吧……

「或許,宮雨你是對的吧……」輕飄的落下這一句,宇婧微笑地起身,朝著山下而去。也無風雨也無『情』啊。

公子雨微微瞇起了雙眼,對她而言,從小的堅持到如今的迷惘,恨字只會讓人失了心智,心中的一點雲,必須自己去克服、掙脫。

即使,最後會傷痕累累。


* * *


幽靜的山林,一人獨坐在巨石上,神情似平靜又著急,斗大的汗珠緩緩滑落,緊皺的眉頭夾著憂慮。

風,無痕地吹過,撩起刀者心中的陣陣漣漪,緊握的雙手鬆了又握,握了又鬆,但手心裡的絳紅色穗子卻珍惜般的握著,直至天空逐漸聚攏了烏雲,悶悶的雷響敲醒了,劃開了……

剎那,刀鋒一閃,驟亮的那一瞬間,照出了刀者的容顏。

然而,一陣若有似無,淡然如煙的嘆息,哀戚地環繞著整個山林,久久不散。



「小姐,您總算回來了!」在門口東張西望的翠竹見了小姐身影,連忙迎上前。

宇婧順手脫下斗篷,隨口一問,「怎麼了?有事?」要等飛揚回來,還是勞煩宮雨他們吧。

「小姐,您忘了今天是行刑的日子嗎?」翠竹著急的說,方才她到水牢去時,那兒圍了一群的兵衛,似乎是要把素續緣帶往刑場。

宇婧握在手中的杯子滑落,她差點忘了這回事!原以為素還真能在行刑之日,查出真兇,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她眼眸一斂,若有所思地走至窗邊,轉涼的午後,正飄著濛濛細雨,把一眼望去的湖光山色抹上一層輕霧。

「我交代的事情,辦妥了嗎?」淡淡的語調,看不出情緒波動的表情,即使空白,也難以猜透。

「嗯,已經查到他的住處,聖女也一切安好,一切只待行刑的到來。」

湘音還活著,恐怕柳無色還不知情吧,遲早都會碰面,或許她該先會會柳無色,畢竟他們是──宇婧苦笑地搖頭,或許到頭來只是她一廂情願吧。

「走吧,我們去觀刑。」希望一切不要出差錯才好。


兩人緩緩來到了刑場,只見青衣、羅衣、瑪衣皆到場,耶黎女神則冷冷的站在一旁,靜待時辰的到來。

宇婧看了素續緣一眼,心裡暗自有了盤算──

忽然一道人影快速閃入,震退了箝制住素續緣的兵衛,突來的變數,讓人措手不及,三宮連忙上前包圍住他們。

素還真為救愛子以一打三,遭到團團包圍,「聖主,請聽素某一言……」

奈何耶黎女神冷冷地注視,輕輕的往戰局反方向退了幾步,以青衣他們的實力,可能擋不了多久……「婧兒!」

正觀望戰況的宇婧,回眸望向耶黎女神,只見她示意往大殿退去,自己則是朝著戰局中心而行。

纏鬥的膠著戰局,眼見素還真要佔上風時,羅衣一槍刺來,身體竟無法躲避,硬生生地接這一槍,羅衣連忙收槍。

「素還真,你為何不閃躲?」她有些氣憤的問道。

『他不是不躲,而是無法閃躲。』聶求刑從容地自素還真身上退出,森冷的表情注視著每一個人。「殺害殷雷杭特的人是我,聶求刑。釋放素續緣!」

「證據呢?」見情況生變,耶黎女神眼帶警戒的問道。

「方才之舉便是證據。」聶求刑冷冷說道。

「很好──來人!把殺人兇手拿下!」話落,三宮立即攻向他,只見聶求刑再度附到他人身上。

「今日我沒染血的心情,只是來實踐諾言。」黑影再度脫離,已不見蹤跡。

「羅衣,發出追緝令,務必將此人擒拿!」耶黎女神憤怒地說。回頭一望素還真父子,語氣緩和地說道,「你們離開吧,立即離開。」

「多謝聖主。」素還真連忙將兒子扶起。

「續緣,還能走嗎?」望著他顛簸的步行,心疼兒子所受的苦難,素還真扶著他走回雲塵盫。

素續緣輕輕的搖了搖頭,回眸望了宇婧一眼,閃過無數個話語,神色落寞地嘆了口氣,才依依不捨地隨父親離去。

刑場人散盡,宇婧腦海中仍是素續緣臨行前,那不捨的眼神,她讀得出意思……但是她卻無法回應。他們可以是知心的朋友,卻無法像他所希望的。

「感情只是致命的毒藥啊。」

宇婧雙眉間的濃濃愁緒,化不開,也散不去,也正如入秋後的蕭瑟,非是海闊天空的依戀,籠罩著的片片烏霏,似悲鳴哀戚……

一道蒼老身影緊盯著她,然而後者並非毫無所覺,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後山的墓地,末蒼雲才知對方早已發現了。

「為何跟蹤我?」冷冷的話語,自前方的人兒傳來,末蒼雲其實還沒有十足的把握,就已經來了。

「因為妳是俠刀的女兒。」他也不知這麼對到底對不對,為了湘音和無色,或許這是一步險棋吧。

宇婧幽深的星眸微微一瞇,頓時氣氛變得劍拔弩張。

「妳應該知道湘音和無色他們吃了多少苦,柳千韻更是被流放數十年,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可以團聚,我希望妳可以幫忙。」末蒼雲淡淡說道。

俠刀的偏執,並非無跡可循,而是傷得太深、失去地太徹底了……柳千韻可以諒解,否則就不會默默的在沙地中服刑,也或許這是她償還的另一種方式吧。

「你會說出這種話,代表你對當年發生的事應該略知一二。」宇婧回過頭,直勾勾的盯著他,「敢在『她』的墓前要求我,勇氣可嘉。」

末蒼雲抬眼,一座荒涼但卻整齊的墓地落入眼底,斗大又充滿血腥的落款,勾起一幕幕沉寂的回憶。一陣愧疚感滿懷於胸,是他失言了──

宇婧冷冷地笑著,兀自走到墓前,挺立堅強的眉梢才緩緩的柔化,一陣霧氣濛上眼眸,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多年來的沉默並不代表仇恨已消。

「是『她』傻,愛上不該愛的人,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別人可是不屑一顧……」

「不,俠刀他……」末蒼雲急著要解釋,他是想幫助柳千韻一家,但也無意要傷害任何人。

「什麼也不用說了,時間早已證明一切。」宇婧柔和的眼眸轉為肅然,「湘音的事我已經處理好,人現在應該在回瑯琊別苑的路上。」

末蒼雲怔了怔,沒想到她會主動相助,「我代替柳夫人向妳致謝……」

宇婧挺直的背脊依然一動也不動,兩眼仍然略帶哀傷的望著墓碑。

「妳要不要一同回去?俠刀看到妳會很高興的……」是欣喜若狂吧,他想。上一代的恩怨不該波及到他們,兩邊都是親骨肉,換作是他也難以抉擇。

不過俠刀的心,是向著妳的。

這句話梗在喉頭,末蒼雲怎麼也說不出口。是他自私吧,柳千韻母子三人好不容易盼來的團聚,怎麼忍心讓他們再度分離?

「不必了,替我轉告他,湘音的事就當我報答他的生育之恩,以後也請別來打擾我,各自過各自的生活。」宇婧右手一擺,送客之意十分明顯。

末蒼雲點點頭,轉身朝下山的方向而去。他沒料到此行竟如此輕易達到目的,雖然他對這名姑娘心生憐惜之情,但自己還是私心地向著柳千韻他們……

一人痛苦,總好過一家子受累。他們實在是承受不起再一次的顛沛流離了。

淚,在陌生人的遠離後,終於無法抑制地落下……這是她最後一次在娘親面前示弱──


漂流的浮萍,依然會繼續地流浪,無根,也無處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