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6-04 16:39:28wendyclio

十九、鉅子的殞落

愛德華站在梁澄的書房裡,後頭兩名警衛直挺挺守在門口,把現場守得連隻蒼蠅也不能進來。梁澄平時和什麼人有糾紛,愛德華怎麼可能會知道?他的腦袋裡亂成一團,眼前的書房簡直不像他所認得的梁澄的房間了。防風落地窗碎成無數個小板塊,警察動用了幾大片壓克力版擋在陽台,防止風吹進來,打亂地上證物的排列順序。高級書櫃斷裂成好幾截,所有的書散落滿地,有些被撕成碎片,散佈在地板上。書桌上面好幾排深刻的撕裂痕,每一排都是五條,瞬間把高級董事長桌完全毀了容。愛德華的眼睛盯在那些可怕的撕裂痕上面,心裡亂成一團。這是什麼東西造成的?究竟是誰會做這麼恐怖的事情?梁澄人又在哪裡?


商業敵人?政治威脅?黑道介入?無論哪一種猜測,可能性都極大。畢竟梁澄是華爾街鉅子,他的快速竄起必遭人側目。愛德華先是在CNN看見新聞快報,接著幾乎立刻被叫到了事發現場。失蹤三天,外界謠傳的綁票棄屍說,已經快要把愛德華的魂給嚇飛。打從婚禮那天起,愛德華就沒跟梁澄聯絡上,蜜月旅行回來,扭開電視所見第一則新聞,瞬間將他的幸福感一掃而空。

老婆站在身旁,表情異常古怪。她站在斷成三截的書櫃前面,側著頭,直直盯著站立在半截書架上的婚禮請柬,上面還掛著愛德華與美和子的合照。突然間她說:「這是唯一沒倒的東西,也是最輕的一樣。」接著,她轉身注視書桌上那些可怕的撕裂紋。愛德華伸手拉了拉老婆,想將她帶離現場,沒料到伸手牽了個空。美和子突然舉起雙手,凝視自己的指甲,然後又放下,始終是沒有說話。

愛德華想起梁澄承受的雙重打擊。開門進新娘房的時候,梁澄就像是戰敗的俘虜,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腳邊躺著一具電話。當時愛德華的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完全不合邏輯的疑慮:他的朋友梁澄,究竟有沒有意識到自己是活是死?還是他那雙眼睛已經完全沒能意識到這個世界的存在?接著,他才注意到老婆攔在兩人之間,她美麗的臉上充滿肅殺之氣。接著西門揮著手,連珠炮說了一串他聽不懂的話:「為什麼我會知道卡珊卓犯案?因為我人還沒到,警察的留人的字條已經先到了我的旅館。追小偷追到海外去,一定是因為我們那位連面也沒見過的老闆,也是號大人物的緣故吧。」

「已經不重要了。」梁澄突然冒出這一句,輕飄飄沒有重量的聲音,竟讓整個房間安靜下來。三人一齊呆呆地望著梁澄,整個房間失重了好幾秒,梁澄的話將整件事情畫下終結:「很抱歉讓你難受了,我的秘書明天一早會打電話給你,替你安頓整個旅行的支出,卡珊卓帶給你的一切損失,她也會一併補償你。就這樣吧。」

美和子緊張的身體姿勢因為錯愕,一下子鬆懈了下來。「電話裡說什麼?」

「她死了。」

「什麼?」

「卡珊卓死了。」

愛德華簡直無法相信這麼大的悲痛,要叫梁澄如何度過。他看過梁澄撫摸著亞爾薩斯莊園的空照圖,見過他一個人站在落地窗前,靜靜凝望哈德遜河。當愛德華問梁澄在看什麼,梁澄只說,他想像著吐瓦魯就在河口不遠處,只要視力再好一些些就能看的見。他也記得梁澄曾經捧著自己的雙手,激動地說著關於自己受到詛咒無法幸福的話。愛德華自己目睹那樣朝聖一般的表情,只恨不得將自己婚禮的幸福分享給梁澄。他實在想不出,天底下哪一個神捨得對一個露出這樣純潔表情的人痛下詛咒。然而在那之後,似乎所有的好運都棄梁澄而去了,卡珊卓搭的船維多利亞號在太平洋中央沉沒,聽說沉沒的時候水火齊發,沒有人生還,誤入歧途的小女孩不及彌補所犯下的錯,也無暇享用她劫掠而來的財富。而好友梁澄則生死未卜,愛德華真切地感覺到,幸福已經遠離他朋友的身邊。

美和子跟在丈夫身後走,除了凝視丈夫背影之外,一點專注思考的氣力都沒有。她似乎看見丈夫伸手抹了抹眼睛,下意識地,她自己也抹了抹眼睛。早晨的太陽還沒上頭頂,她的心中已然無限困頓。她已經追了這麼遠,處處保護他替他解圍,這回那個可惡的吸血鬼又去了哪裡?她抬頭看見第五大道上DeBeers的巨大廣告看板,上面寫著:How much is too much for something lasts forever?她竟看得呆了。雖然她絲毫沒注意到看板正中央的巨大鑽石,在那裡閃耀著永恆的光芒,然而她的雙眼已經被永恆的絢麗,照得快要流下淚來。

紐約的天際線非常有趣,這一點只有真正在天際線上走過的人,才能深切體會。一幢高過一幢,每一次爭高都似不要命的爭奪,然後猛然下墜,墜到另一個人的事業巔峰之上。損人利己?這個詞彙還不足以形容他呢!每到戰時,人類難道不都喜歡這麼說:殺,只有上前去殺,才是你全心意志的具體實現!因為只有透過殺,你的意志方能在另一人身上達成!納粹的書已經被禁了好一陣子,但是他們的腦袋可不會被禁。跟納粹比起來,吸血鬼算什麼?

梁澄大笑出聲。他一躍而下,在夜晚的第五大道上漫步而行。從今晚起,什麼神秘的亞洲王子,華爾街金童,都不再與他有任何干係。金縷衣底下真正存在的,難道不就是那塊廢肉而已?除了肉體,吸血鬼還需要什麼?梁澄忍不住再度大笑起來。突然間,他聽見咚咚,咚咚,身後某處有著心跳加速的聲音。回頭一看,原來是以前常去光顧的書店女店員梅麗莎。十六七歲青少女的視力果然還沒給學業壓力糟蹋掉,大老遠的就看見了梁澄。梁澄也就那麼站著,肆無忌憚地朝著她微笑,接著他又聽見了一些聲音,彷彿就在他耳際說話似的清楚:「是他嗎?我終於又見著他了嗎?老天真是對我太慷慨了!」

梁澄對她點了點頭,笑道:「老天真是對我太慷慨了,讓我遇見妳。」

女店員梅麗莎的臉刷地漲紅了,她開始結結巴巴起來:「梁先生,您許久沒來書店裡買書了。您難道已經沒有時間看書了嗎?」

除了她血往臉上衝的聲音之外,她的嘴裡發出什麼聲音,梁澄根本沒清楚。怪只怪這個女孩子的腦子太好讀了。她腦中的聲音是這樣說的:「千萬別打完招呼就走掉吧!唉!我這個笨蛋。人家是億萬富豪,怎麼可能有話跟我說?唉!多麼希望能再聽他多說點話,不管是什麼話都好!」

「妳現在不會太忙吧?有沒有時間去公園散個步?」梁澄伸手一指,梅麗莎的眼睛直直盯著公園,眼神迷茫起來。梁澄繼續說道:「布萊恩公園這麼漂亮,一百年前什麼東西都還沒有,就連這排樹也只一百年歷史。咱們何不趁它還漂亮的時候,進去晃個一圈吧。」這要如何解釋呢?梁澄自己臉上那該死的笑容,簡直是沒辦法再隱藏了。人類阿人類,誰要是相信愛情,就一定是笨蛋。

布萊恩公園的浪漫氣息,倒不是梁澄的誇張敘述。遠近馳名的第五大道上就屬這個地點最美,風吹樹梢的時候,倫敦篠懸木搖落幾許落葉,美不勝收。大多數遊客即使不知道它是以詩人布萊恩為命名,也能輕易地被布萊恩公園的浪漫氣息所迷惑。「您喜歡看書嗎?」梅麗莎問道。

「一點也不喜歡。」

「我一直以為知識是讓人成長的動力,能夠讓人發展出不可限量的未來。」

「成長的動力?」梁澄停下了腳步,反問。

「是呀。您該不會是書讀得太多了,所以才不喜歡看書的吧?您不知道嗎?很多學子以您為榜樣,正在努力讀書呢。」

「以我為榜樣?究竟是什麼榜樣?」

「力爭上游呀!紐約就是這樣建立起來的。」

「梅麗莎,妳看著我。告訴我,妳看見了一個怎樣的人?」梅麗莎的胸口砰砰的跳著,聲音之大,幾乎已經蓋過她腦海中想法的聲音了。

「我……我看見一個追求世俗價值的年輕男人,他已經奉獻了他所有的時間和精力,也得到了令人咋舌的巨大的財富和崇高地位。臉上看來是有些疲累,但是我想每個選擇背後都有它的原因。」

梁澄仰頭大笑,聲音如此刺耳,梅麗莎忍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雙耳。梁澄突然抓住梅麗莎的脖子,說道:「什麼原因?我倒希望有個原因!原來根本就沒有任何原因!妳說什麼力爭上游?可知上游有什麼?是瀑布!足以一下子把你冲進河流的終點,大海底端的地獄裡!知識是成長的動力?」梁澄停了下來,側頭看著梅麗莎的眼睛,一直看進她的大腦裡面去,傾聽著她腦子裡那一大堆驚慌害怕求饒不得的聲音。終於滿意地微笑了起來。於是他猛力捏緊她的脖子,聽見她的頸骨發出喀喀響聲。「知識是成長的動力?錯!知識是墮落的動力!知識讓天真無邪的女孩墮落!這就是我給大家的榜樣。哈哈!」

梁澄既未打算讓可憐的梅麗莎記住這段寶貴的講話,更沒打算讓她有餘力思考它。梁澄低下頭去,毫不同情地在她脖子上撕裂碗大的傷口。他的腦中殘留著那句話:殺,只有上前去殺,才是你全心意志的具體實現!

當天破曉時分,一心一意只專心殺人的吸血鬼,在幾秒鐘之內奪走兩名保全警衛的性命。兩人的血都被吸乾,身上的警衛制服被撕得稀爛。同一日日正當中,吸血鬼憑空抓起滾球草坪上的女警時,竟沒有人注意到。直到女警的身體砰然落地,遊客才驚聲尖叫四散躲避,有些人注意到被撕碎的制服,因而受驚過度昏迷不醒。就這樣,華爾街金童梁澄始終沒再回到華爾街,而人心惶惶的紐約市,則逐漸掀起一片抵制制服的聲浪。
吸血鬼的世界裡,時間的輪子轉動的速度不一樣。剛開始當吸血鬼的時候時間過得漫長無比,像是永遠失眠的人,了解到無論晝夜都醒著,實是一件苦差事。過了一陣子,時間的滴答聲消失在吸血鬼的認知裡,有時候他以為消失的是自己。直到有一天,他發了瘋似地投身在人類世界裡,於是突然發現不管是什麼物種,只要獻身給人類價值,就注定忙的要死不活的。但終究,吸血鬼就是吸血鬼,誰也不能把他當人類看待,誰想要試圖告訴他他可以重新做人,那麼這人一定是個江湖騙子。這個世上江湖騙子太多了,尤其那些計謀高超的,叫吸血鬼連如何受騙上當,都還弄不清楚。等理解到這一點,時間的概念就再度消失在梁澄的認知之外,不消說,一天和一年也就沒什麼差別。

一晚在日本籍的船上,梁澄丟了一隻鞋子,他所幸把另一隻也扔入海裡。不管當初如何貼腳的鞋子,也不過就是件功能用盡的工具,再沒留著的必要。從那天起他光著腳在船緣行走,在纜繩上倒立,他重新穿上破舊的牛仔褲子,有時把上衣脫了,忘了丟在哪裡。他到過一些似層相識的國家,也有過一些人凝神望他,但是在凝視的眼神背後,人類的大腦記憶裡沒有他。除了那麼一回。

東方不知哪個國家的街道上,有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手上拎著飯包,似乎要去送飯。她是個小美人,皮膚白皙可愛,腳上的白襪子潔淨無比。不知何故,她的步伐突然停下來,兩隻水汪汪的眼睛抬起來向屋簷上看過來,望著梁澄沒有一點吝嗇。梁澄被那樣漂亮的眼睛看了許久,女孩子腦中發出的聲音始終只有三個字。「大哥哥。」

梁澄翻身而起,跟著女孩進了屋子。他的眼睛盯著女孩的領口,絲毫沒注意她曼妙的步伐,以及腳下木屐發出的韻律聲。梁澄跟著女孩子進了家門,看著她拉開衣櫥,跪在地上找東西。於是梁澄揪住女孩子的脖子,她的髮簪落在地上,未曾發出一點聲音。女孩子的血氣味宜人,雖說不上極美,卻令他感到安祥舒爽。梁澄不禁抱住她,有那麼片刻的寧靜。臨走之前,他從女孩握緊的手裡抽出一隻老舊的竹簫,無情的歲月已將竹蕭的外皮斑斑侵蝕,只剩吹嘴上的細密刀工,還能細說著一段歷史。

死去的屍體緊握的五指雖然還堅持著原本的姿勢,然而五歲孩提的容貌卻已不復見。原來是她,她記憶中的大哥哥只是黃粱一夢,他們只是夢中相遇罷了。誰夢醒了之後還會把夢中的人當作自己呢?清醒以後的吸血鬼永遠不會再昏睡。哈哈,哈哈。梁澄笑了出來,順手將短蕭插在口袋,躍出窗戶。

一旦吸血鬼開始認真當吸血鬼,實力也就慢慢累積出來。他現在很少在陸地上行走,腳趾頭只用來在樹幹上平衡,在牆垣上滑行,以及踢地上的小石子。喀。喀。有次石子反彈在石牆上,兩百七十度反射嵌入來車的擋風玻璃,玻璃沒有碎,車子卻翻覆了,還在工廠附近引發了一場不小的火災。大火燒阿燒的,這才注意到這台倒楣的汽車又是多爾福斜背車。原來冤家路窄這句話是真的,總是有些倒楣的車子,動不動就遇上吸血鬼。

他回到一些熟悉的地方,那些地方都像是口耳相傳太久的故事場景,一但真的光顧了,竟然沒有太多的真實感。他是史上最真實的幽魂,最俐落的殺手,以及最平靜的送葬者,就像是人類的那句老話一樣:如果不能擁有愛,那麼就擁有恨吧。而且,不管恨不恨,他都一樣要殺人的。直到某一天深夜,他躍上過去居住過的別墅陽台,想要坐在那裡吹吹風,意外地卻聽見屋內有人類的心跳聲音。

華爾街大亨撕票案的凶宅現場,竟然也有人敢來閒晃。梁澄直挺挺地站在窗台上,像頭雄獅一樣地俯視整個房間,那個人影移動了一下,朝著房間走過去。梁澄躍身而入,跟著進入房間,倒是讓他吃了一驚。背對著他的人是美和子,這個不死心的女人不肯好好地躺在丈夫的懷裡,卻跑到凶宅來觸景傷情。梁澄一步踏出去,提起美和子的衣領就往後拉,美和子立刻像個失重的陀螺,頓時滾入梁澄懷裡。他肆無忌憚地大笑著,許久才停下來。「妳半夜跑到凶宅做什麼?有些什麼重大發現嗎?」

「我已經五十二歲了,你卻這樣粗魯。」美和子掙扎著爬起,竟然鎮定的不得了。她身手指指那張刮得一塌糊塗的董事長桌。「你知道我在這房間裡看見了什麼?」

「不知道。」

「我看見痛苦。」美和子的眼睛望向董事長桌上的那些深刻裂痕。「那些全是你用指甲抓出來的吧?」

「我有那麼做過嗎?有的話,我一定是在睡夢中夢遊,不過現在已醒了。」

「真的嗎?」美和子一派不信的表情。「你該不是對卡珊卓的死太過悲傷吧?」

「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個無聊的名字。你這樣荼毒老人的耳朵,可是會長出繭來的。」

美和子的眼睛亮了起來。「這麼說來,吸血鬼終於打算快活過永恆了嗎?」

「完全正確。」

「該怎麼過呢?」

「吸血鬼位在這個地球上食物金字塔的最上層,底下是芸芸眾生。人類既然已是『萬物之靈』,那就託人類的福。」他伸手指指美和子,戲謔地笑了笑。就在他伸出手指的同時,站立在書櫃上面的婚帖突然倒了下來,落在地上發出啪的一聲,駭了美和子一大跳。只見梁澄聳了聳肩膀,接著哈哈大笑。

「該死的把戲,你的吸血鬼能力難道是變強了嗎?莫非這次你打算用這法力把自己變回人類?你的大腦不乾不淨,我可不太信任……。」

一語未畢,她衣領突然被揪緊了。梁澄的聲音變的低沉而恐怖,就在她的耳朵旁邊響著,勾得她靈魂都要四散。「妳給我聽仔細了,不准再說關於變回人類的話,就連想也不准想。我能讀妳的腦,不管是你的大腦小腦還是延腦,哪一部分的腦想著這樣子的話,我都立刻先把你全身上下吸個乾淨,然後再把那個部份的腦子挖出來當球踢,就用我這五指挖出來。」他扳過美和子的頭,讓她的眼睛只能盯著董事長桌上的五爪印痕。

美和子一點也沒有發抖。她沉默了一陣,突然說道:「我不相信你。」

「哪個部分?」

「每個部分。我可不相信這就是我要學習的永恆。」她看了梁澄一眼,這一眼很久很久,看得他渾身不舒服起來。「吸血鬼殺的人越多,能力就越大,但是大腦似乎還是不會乾淨。這究竟是個個人問題,還是普遍問題?」她自言自語一陣,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換了個話題。「你為什麼殺了一大堆穿制服的人?」

「我愛殺誰就殺誰,難道還有不准的?」

「不對。你告訴我,那些穿制服的人是誰?」

穿制服的人是誰?是誰呢?究竟是誰?梁澄突然拎起美和子,縱身躍上樓頂,之後的好一段時間裡,他只是不斷地將她用力扔下,抄住之後又躍上更高的樓頂。美和子終究是忍不住尖叫了起來。最後一次的拋擲,美和子像個貨物似地被摔落地面,她萎頓在地,脖子被吸血鬼緊緊掐住。吸血鬼目露兇光:「你問太多了!你不配分享我的過去!我的期望和我的失落!」

一頓折騰,美和子語聲微弱不已,然而話題依舊尖銳。「所以你還是因卡珊卓的死而崩潰,你的企業集團也因而崩潰了。」

「不准再提那個女人!」梁澄吼道;「我是吸血鬼!我永遠都不會崩潰!而且我永遠都會是個吸血鬼!她不該把我變成別人!她不該丟給我美麗而錯誤的夢想,把我變成別人!惡毒的她!她的手殘酷而自私,她是披著賽勒妮外表的梅杜莎!」

「賽勒妮?誰?」

「哼哼,全天下的女人都不應該知道誰是賽勒妮,那個冷眼旁觀,讓愛自己的人被禁錮在冰冷永恆底下的自私女人!如果我已是那個可悲的狄米溫,也要做個不愛賽勒妮的狄米溫!她是死?是活?難道我該在乎?我告訴你,吸血鬼是全世界最驕傲的族類,這點驕傲我還有!」

美和子默然半晌,終於嘆了口氣,她的聲音放的很溫柔。「為什麼我們每次見面都要吵架?這個問題我想了很多年,現在我告訴你為什麼。我們自始至終都在討論永恆主題,然而每次話題都因爭吵而作終。我很確定我想談,不想談的人是你。除了上回在婚禮上,你對我說過關於永恆的看法之外,你從沒對我說過真心話,甚至為了要說真心話,你還得神秘兮兮地對我耳語,生怕自己聽的太清楚。」

「你永遠都要對自己說謊,你說是已經醒來,其實你一定還沒醒;你說愛殺誰就殺誰,那麼一定是穿制服的人對不起你;你說不准談變回人類的事情,那麼畢竟是你太想要它。你說卡珊卓把你變成別人,那麼一定是她讓你能做自己;

你說那是錯誤的夢想,那麼其實打從心底你渴望那個錯誤;你說自己是驕傲的族類,事實上你是卑微的個體。就連對我的看法,你也是說謊。你絕不可能殺我。」

「何以見得?」

「你不會殺了愛德華心愛的妻吧?」她詭異地笑了笑:「而且,你並不是認為我不配分享你的過去,你只是怕我對吸血鬼太有興趣。你這溫情實在太令人感動了。」她摟住梁澄的脖子,在他的臉頰上吻了一下。「你放心,我對你這無法享受永恆的吸血鬼實在不能再感興趣,這麼幾年來我每晚來這裡,只是想證明這一點。但是現在,我對你有一個願望要許。」

「願聞其詳。」梁澄的眼睛亮了起來,黑暗之中就像是兩盞妖異的燈光。

「如果吸血鬼是一個族群,你絕不可能是個典型。你既不可能生來就是個吸血鬼,那麼,一定有人變造你吧!請讓我遇見其他的吸血鬼,我一定要見上一見。」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為什麼?你說過什麼願望都能達成,只要以等值的血交換。」

「美和子,從來就沒有人變造我。穿制服的人殺了我,我躺在地上,喝到了自己的血。族群?就只有你眼前看見的這一個。」

「沒有人變造你?怎麼會?怎麼會?難道吸血鬼不是變造出來的嗎?」美和子像是突然受到了打擊,整個人跌坐在地上,不斷喃喃重複著同樣的語句。

「這回完全沒騙你。我為什麼要讓大快朵頤的機會白白浪費掉?」梁澄突然止住。美和子竟然哭了,就像個孩子猛然發現期待已久的禮物盒子裡面裝的,是個破掉的玩具時那樣的傷心,她的眼淚流個不停,最後嗚嗚地哭了起來。

「噯,妳不要這樣哭。我早說過,妳真的什麼都不懂。美和子,你是個聰明的女人,什麼事情也躲不過你的眼睛。假若不是這麼偏執地追求永生,其實你也能當個不錯的同伴。」梁澄蹲在地上看著她在那裡抹眼睛,突然間,他發現美和子的身上散發出芬芳血味,簡直讓做吸血鬼的他忍受不住。美和子的血什麼時候變的這麼有價值,他竟然之前未曾注意到?梁澄伸出一隻手指輕觸她脖子上的脈動,興奮地發現她的紅血球在大聲呼喚著他,於是他一刻鐘也忍不住,立刻摟住美和子,在她頸中咬下。美和子的第二回許願,究竟是成功還是失敗,連他自己也不是那麼掛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