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0-13 09:00:00slanki

逆水。寒徹(十七)

 

 

 


        蕭昱端詳混亂的書房中的另名書生打扮的人,再看看戚少商一臉怒意又是莫可奈何的表情。「難道他是傳聞中的顧惜朝?」

「是。」戚少商瞪了顧惜朝一眼,「今晚不速之客之一。」

「顧公子是否知道齊王殿下的下落?」

「他在這書房內,耶律延慶晚上都在這裡,他說不知道。」方才遇到的黑衣不速之客該知道書房裡有人,顧惜朝也知道外頭有人,這兩個沒有關係沒對上話,他才不信。

「知道也沒有必要告訴你。」

夾在中間的蕭昱有種『清官難斷家務事』的錯覺,即使覺得這種想法很好笑,但他也不敢當真笑出來,甲乙吵架丙死丁重傷,這種事情可一點都不有趣。他決定轉移話題,「我進來時,除了顧公子,還看到兩個人,一個黑一個白。」

「白無牽,黑無掛,魏王的手下,舞陽君的徒弟。」顧惜朝聳了聳肩,「魏王會派他們來,就是怕到時九現神龍和陣前風出手,若齊王不死,殺了你們也能讓齊王少個幫手。」

「你早知道他們是針對耶律延慶的殺手。」聽到那聲短嘯,黑衣人回身就走,是他的夥伴已發現耶律延慶的下落?戚少商心頭一涼,「你是故意拖住我?」

「戚少商,我來這裡跟刺殺齊王沒有關係,你不用把這罪名強掛在我身上。」心念一動,顧惜朝蹎足踏上另邊的花園欄杆,躍過一部分著火的林木。

「你想走?」

哼了聲,離開的人頭也不回,自顧往前跑,戚少商追去。蕭昱交代跟來的護衛四處察看,跟著戚少商跑去。

 

 


領在前頭的青衣書生動作很快,遇上詢問「什麼人」的侍從或衛士,逕自閃過不說,擦肩而過後再將人抓著往後頭甩去。戚少商不好閃開讓他們直接摔在地上,像是在接毯球似的接著往一旁擱。隨著前進的方向,雜踏的人聲越來越響,加之兵器交擊聲,接著聽到穆鳩平的喊聲。戚少商心裡一急,越過顧惜朝,往義弟的方向衝去。

書生冷笑一聲,腳下放慢了速度,後邊的蕭昱正好趕上,他也聽到前面的聲響。

「你是引他到這裡好脫身?」

「諒戚少商不會拋下陣前風不管。」

「那你怎麼不走?」

扯了扯嘴,「我在意其他事情。你的隨衛呢?」

「他們有他們的工作。」跟著顧惜朝腳步,「在我看來,你好像是故意讓戚少商誤會。」

「他跟我已經沒有關係,要說,也是戚少商來誤會。」

 

轉過屋角,蕭昱臉色大變。庭院裡赫然是殺戮戰場,在王府中已是四處可見的火災,在此不是致人於死的主兇,甚至連幫兇都稱不上。像被丟灑的豆子般散在地上的,除了齊王府原本的衛士、蕭昱帶來救火的士兵,地上的屍體中還有一群陌生衣著不慎整潔的軍士,同樣的是他們都躺在地上,臉上有著五個血窟窿,地上滿是潑濺的血痕。庭院內,穆鳩平持矛的手被畫了一道血痕,氣息混亂,顯然剛被打傷,戚少商護著他,逆水寒劍守得滴水不進,白無牽幾次突進都沒成功。黑無掛已經將衛士殺除大半,正解決在剩下的活口。

蕭昱拿起機關弩連發利箭,支援自己的下屬。幾個衛兵因為黑無掛回手擋開短弩箭而逃過殺著。察覺對方有援手,黑無掛瞥了長廊上的蕭昱和顧惜朝,轉身退到師兄弟旁邊,一掌往戚少商左方空門而去。戚少商連忙閃身,劍勢一滯,白無牽的雙刀削入,穆鳩平的長矛是長兵器,救近不得,翻矛往白無牽下盤攻去,逼他回招自救。白無牽一手擋住穆鳩平的攻擊,原本攻擊的那招也同樣被戚少商擋下,黑無牽隨即補上空缺,迎面猛攻,企圖逼退對手中較強的戚少商。

見那方游戰轉往牆邊,「不能讓他們逃。」蕭昱命令屬下發弩阻擋黑白雙衛的行動,拔刀加入戰局,形成三對二的局面。但如此並未取得上風,雙方勢均力敵,黑白衛脫身不得,戚少商等也無法取勝抓人,雙方身形極快,或躲或閃,或進招或搶攻,週遭軍士手扣機關弩,想尋隙發箭援助也怕誤傷自己人,插手不得。廊下顧惜朝站在一邊,神情閒逸,隔山觀虎鬥,打定主意要摸清黑白衛的功夫。

「穆先生!」喊名聲後是一聲驚叫,庭院邊有一名女子,驚叫聲或許不令人意外,齊王府不乏侍女,可能看到死屍而驚叫,但後邊還跟著一個嘿笑的男子便不尋常,對應起被週遭炎火與死屍庭院、正在決鬥緊張的人群,登徒子與受驚嚇的女子這種戲碼對話忽然變得很可笑。

但聽到女子的驚叫和喊救聲,穆鳩平閃了神,白無牽一刀在他肩上開了道血口子,穆鳩平沒有慘叫,緊張地頻頻以目光瞧那名女子的狀況,分身不得,只得大喊:「來個人,去救烏丹荷啊!你們,沒事做了嗎?」旁邊的軍士並不是沒動,但追著烏丹荷的郭安國拉著人,匕首便靠在她纖細頸邊,威嚇著那群軍士不得過來,實在很難動手救人。

 


郭安國兩日前被穆鳩平街上削了臉,父親郭藥師接了令出城準備東行,他不甘心這樣顏面無光,和幾個兄弟夜裡便要來劫人,但齊王府警戒頗嚴,正傷腦筋的當兒,一個弟兄打聽到今晚齊王到宮裡去見老婆,府中的警備較鬆,郭安國才潛進王府,抓了人正盤問新來的那個平民女子住在哪裡,聽見有人大叫失火,府中忽然大亂,他們決定先離開親王邸看熱鬧,看了好一會兒見到穆鳩平拉著烏丹荷出府,接著又奔回失火的府中。

穆鳩平要回去找大當家,烏丹荷便留在府外等待。心裡正緊張穆鳩平的安危,猛然見郭安國正朝她逼來,眼見四周沒有認識可求救的人,驚慌的烏丹荷不管火災的危險,直覺便奔進王府內找尋穆鳩平。被郭安國一追,誤打誤撞竟走到酣戰的地點,原本見到救兵的喜悅在見穆鳩平右半身滿是鮮血愣了下,腳步一緩便給郭安國抓住。

「穆鳩平,我看你還能如何。」拖著掙扎的人,郭安國自覺在冷笑──在旁人看來是淫笑,一邊喊著同伴一邊往後退。「我帶回去玩完會再把她放回來的,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鏗的聲,飛襲而來的金屬物砸斷擱在烏丹荷頸上的劍,出手人手法巧妙,斷口正好在兩人間,沒傷到人質,砸下來的力道震得郭安國手抓不住劍,慌忙棄劍往後退。烏丹荷肩上壓力一鬆,直覺往旁邊閃,視野中闖進一個青衣人,拉著她的肩膀將她帶到兩步外。

「你是誰?」知道對方不好惹,問到名總有機會報仇。

「我是誰不重要。」顧惜朝看出穆鳩平對這女子很有好感。袖襬揮揚,阻住想上來的衛兵。「你若想真想給穆鳩平個教訓,我提供一個更好的建議,你就在這裡動手,上了這女人。」

話一出,穆鳩平幾乎吐血。「姓顧的,你喪心病狂。」

覷了一邊暫時無法解散的戰局,那群蕭昱帶來的衛兵也不敢過來,顧惜朝抓著想跑的烏丹荷,好整以暇地看著郭安國和其同黨,「怎麼,你們沒一個敢嗎?」

顧惜朝的眼神冰冷,連話都透著陰寒。郭安國瞪大眼猶豫,旁邊的無賴弟兄也倒抽口冷氣,懷疑起眼前的青衣書生到底目的為何。

冷笑了聲,「連這都不敢,還來搶什麼人。」像是忽然現身般逼前,往郭安國肩上一拍,力道強勁,喀的聲像是什麼東西斷了,郭安國直直地遠飛出去。「還不滾嗎?」

那群無賴見領頭的被擊飛,哪敢從這青衣書生手中搶人,慌慌張張地追著去了。

 


烏丹荷看那群人離開,轉頭發現那青衣人不睬理她、收手回廊下去。花園裡又是餘火又是血又是死屍,庭中的戰局仍僵持著,她不知該往哪去,只得跟過去,和那青衣人看著牆邊打鬥。即使她對武藝不甚了了,但也能看出有快有慢的刀光劍影是膠著,而穆鳩平身上有著血。

踟躕了陣,她鼓起勇氣,站到顧惜朝眼角餘光內:「能不能請您幫忙?」

「幫什麼?」

對方的語調並非要理不理,而是冰冷的寒風,但起碼是回應了,烏丹荷繼續開口,「請您幫忙穆先生,還有那位戚當家。」

「我幹嘛要幫仇人。」叉起手,看著場中,他覺得穆鳩平對他齜牙咧嘴的表情挺有趣的。「穆鳩平沒告訴妳,我是個大大的惡人,殺盡他們全寨的兄弟?」

烏丹荷怯生生地退了一步,不太明白身旁的青年是在騙她還是說真的。

像是證明自己所言不假,顧惜朝提高音量:「穆鳩平,你要我幫你嗎?」

隔開黑無掛的掌,「誰希罕……」一邊左閃右躲一邊回話,「誰希罕你救啊。」

自顧自地點點頭,「還有空閒說話,看來是不需要。戚少商,要我幫忙嗎?」

「你明知故問。」兩個半──老八受傷又心有旁鶩只能算半個──對上兩個只能平手,要劫下黑白衣當然需要幫忙,這書生還在那邊說風涼話!

「哪種明知故問?」他當然看得出蕭昱箭法好但刀劍不擅長,穆鳩平受傷又分心,戚少商是主力,而且要為另外兩人掠陣,特別是穆鳩平。但是目前打平了,一方走不了,一方也不會死人或受傷,他還真不知道九現神龍的〝明知故問〞說的是什麼。

手中劍勢不停,戚少商知道要難以同時抓到白無牽和黑無掛,若說有取勝的機會便是等太陽出來,但是陣前風受了傷,不能再拖下去。若是顧惜朝肯幫忙,絕對是上上之策。但這傢伙推三阻四盡是玩文字遊戲,真的個就是要人開口相求。可是開口請顧惜朝幫穆鳩平,這又犯了穆鳩平的大忌。

正想方設法拖顧惜朝下水,沒想到顧惜朝忽然躍進戰圈、出手援助穆鳩平,這下大出意外。

「誰要你幫啊!」穆鳩平惱恨這殺人魔王,不肯受他的好處,長矛尖鋒對著黑無掛,另端往顧惜朝搠去。顧惜朝之前能令戚少商訝異吃了虧,陣前風之舉他不放在眼裡,幾個閃身避過,出手直取黑無掛臂上大穴。對方回掌攔截,接著伸腿橫掃。頃刻之間過了七八招,顧惜朝出手極快又狠戾,山陰君曾指點他本門的功夫,當下見招拆招不加思索,不多時便得手,一掌拍在黑無掛胸口,令對手退了數步,哇的聲嘔出一大口血。

一見兄弟受創,白無牽依舊沒表情,將手中一支彎刀塞進同伴手中,空下的那隻手按著黑無掛的肩膀,協助他順氣。但少了一柄刀,加上行動受制,對上戚少商的快劍便吃緊,加上另外三人,略呈敗勢,要不是顧惜朝一招得手便不再咄咄相逼,恐怕兩人落處下風。

忽地黑無掛的目光專注在一旁,連白無牽也往某個方向看去,同樣的動作引起好奇,而後方也有聲響令戚少商等人不得不用眼角餘光去看那方向。赫然是幾個衛兵扶著猛咳嗽的耶律延慶出現。

黑無掛推開白無牽,掌風圓劃擋住顧惜朝和穆鳩平那方的攻擊,另手一甩,彎刀往齊王那邊射去。戚少商曉得那邊的衛兵絕對躲不過這一擲,更別提咳得難過的耶律延慶,手中逆水寒劍朝刀的方向甩去,清脆聲響,逆水寒劍打斷了彎刀,因受阻而改變方向,正巧落在耶律延慶腳邊。戚少商轉手的那瞬間,白無牽將手中的刀化成攝人的光,撞上蕭昱守得嚴實的刀風,像是使勁丟出的球撞上牆而反彈,趁機躍上了牆,因著庭院裡的火光,可以看見白無牽的臉像是在抽畜──或者說那是死人臉想做出些表情卻不得其法,不肯放下弟兄卻必須要走。

黑無牽擋住顧惜朝和穆鳩平的攻勢只有幾秒,這幾秒足夠他出手,也足夠讓敵手變招,穆鳩平長矛翻轉,尖鋒扎進黑衣人的肩頭。顧惜朝退步移身,藉著花園欄杆跳上圍牆頂,但他慢了一步,白無牽已經下了牆頭沒入黑暗。

 

 

「動作倒快。」若用魔功追蹤,也知道獵物會往哪邊走。正要舉步。

「顧惜朝。」九現神龍避開疑問的目光,看了地下又望過來,有些尷尬不甘。「謝了。」

……要謝也不該是你。」

和蕭昱正聯手綁起黑無掛的穆鳩平,抬頭看向大哥,正好見到那兩人同時看過來,一張臉扭曲得像是生吃苦瓜。「顧惜朝,該謝的我會謝,我是謝謝你救了她,可你這人沒安好心眼,出現在這裡準沒好事。」

哼了聲,「我也不是平白幫忙,黑無掛被你們抓住,我少個阻礙,利益互相。」

「不管如何,你救了烏丹荷,我都該謝謝你。」

「耶律延慶既然活著,你也不用找我討人。」

「那麼你來這裡是為了什麼?」

扯出個笑容,「和陣前風說的一樣,沒安好心眼。」

「顧公子請留步。」將黑無掛交給屬下押走,蕭昱跳出來攔話。「這裡的事情尚未了結,還請顧公子稍作停留。」

「這事情你們該問耶律延慶。」

「顧惜朝。」

正要走的人又回頭,瞧了瞧下頭的九現神龍,「戚當家你有什麼不滿?還想以武留人。」

「不……」也不知怎地,看到那青年要走直覺將人喚住,顧惜朝這一問,戚少商不知要說什麼,他只是放心不下──哪種放心不下他不曉得。「事情總要有個段落,這裡是王府,失火了總是要查個清楚。」

「我跟失火沒有關係,只是開罪齊王殿下,這事就勞有姻親關係的戚當家說情了。」

「憑什麼叫大當家替你說話,自己做什麼自己負責,少拖別人下水。」

「穆鳩平,我救了你的女人,我能救自然也能殺。」

「我現在抓下你就不怕你這麼幹!」抓過一邊衛兵手上的機關弩便往牆上連射。

衣袖揮揚,輕鬆撥開襲來的箭,牆上青衣人隨著迎面的風勢和箭勢往後騰移,消失在夜色中。

 

 


「好了,老八,你臂上有傷,不要再動武了。」按住義弟的手,回頭識趣地示意烏丹荷過來幫忙。戚少商撿起逆水寒劍。「殿下沒事吧!」

一路走來不斷咳嗽的耶律延慶點點頭,接過一邊的衛兵遞上的水袋。

「殿下有遇到顧惜朝嗎?」

以清水順了順喉嚨,平撫了不適,才有聲音回答:「將我弄昏的人大概是他。」

大軍出征事情多,蕭奉先所領的前軍已經開拔,後軍出發的準備事務極多,他在書房裡翻閱資料。這幾天不知是否太累,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便趴在桌上沉沉睡去,四更中才醒過來。今晚醒來時居然被關在書櫃裡,且被點了穴動彈不得,他才意識到這幾晚有人施藥讓他睡著。可以聽見外頭大嚷失火,甚至還聽到外頭戚少商與人爭執打鬥的聲音,苦於無法動彈出聲,被關在櫃子裡又熱又悶,黑煙由狹小的細縫灌入,只怕他要嗆死在櫃子裡。所幸蕭昱交代衛兵搜查書房才找到他。

所以顧惜朝是想刺探軍情,會把耶律延慶藏起來是因為黑無掛來刺殺?顧惜朝想避開這紛爭,黑無掛不知道耶律延慶被藏起,便在書房前守株待兔,由白無牽搜索王府。戚少商又來得不巧,在碰上刺殺者黑無掛之後又正好遇見顧惜朝。戚少商對今晚的意外一點都不喜歡。「沒事就好,只是府裡死傷慘重,這事情鬧大,朝裡會如何。」

「不會如何。」看耶律延慶一直咳,蕭昱接話說道,「罪名會掛在別人身上。就算提出黑無掛,陛下極為信任魏王殿下,只要說是樹大招風的詆毀,事情會不了了之。」

「怎麼會不了了之?這麼大的事情。」

「事關皇親,原本便會這樣。難道戚當家沒遇過?」蕭昱嘆了口氣,什麼事情都是明盤暗盤,遇上皇親國戚更是得小心翼翼。「黑無掛不能送進大牢,如果魏王真來救了,大牢沒辦法攔住他們。」

「他是魏王的手下,和白無牽是雙生兄弟。」咳了好幾下。「或許可以令他們投鼠忌器……

耶律延慶一邊說一邊咳,顯然是被煙燻得呼吸不順,話講得斷斷續續。戚少商轉向蕭昱,「我們先離開這裡,煙太大了,殿下需要新鮮空氣。」

「殿下不妨到我那兒暫居一晚吧,離天明還有一更天。」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