賦格曲(五)
擔任副司令的褚士朗原本認為戰爭善後的處理工作會有些麻煩,畢竟他較常與亞歷亞伯特合作,習慣了前線後勤善後全部納入單一指揮系統的模式,而哲力胥比較偏向劃分職權。但這回領軍的人事安排,正副司令皆察覺藩王是拿一方苛責另一方在戰爭善後處理上的能力,哲力胥決意表現自己足以獨當一面的才能──無論是在解決流星旗軍、後援聯絡、戰後處理,於是擔任後勤的褚士朗樂得輕鬆,比起司令官全速趕到布雷傑星域佈陣,副司令得以慢慢散步似地領軍到卡斐爾惑星。
出征前夕他被賦予另一項任務。
「艾斯特拉德侯爵,曉得嗎?」
藩王殿下的問句沒有形容詞,一不留神便會被套出心裡話。明知道自己的回答很笨,褚士朗仍決定裝傻。「是的。他是殿下的異母兄長,現任維爾達那軍務大臣。」
「據說他正陰謀將孤趕下藩王之位。」
「這多半是破壞我族團結的流言吧。」
褚士朗的回答像是對談手冊中的範本,謹慎客套不偏不倚,回答的聲調和拍子一如往常。亞朮曼不以為意,依他的地位,謹慎的回答每日聽不下幾千次。
「當然,但也不能小覷。伊德里斯卿似乎極為肯定。」
「伊德里斯卿?」
「你認為他會無中生有?」具有挑播離間作用的問題,無論實際答案如何,褚士朗開口僅有否定的回答,所以亞朮曼自顧自地說下去。「維爾達那的宮廷貴族若要作亂,必然會慫恿艾斯特拉德。若是孤就會這樣做。」
「但,無實際證據便處分軍務大臣,恐怕會親痛仇快。艾斯特拉達德侯爵畢竟是我族重要人物。」
「讓他們高興兩天也無妨,現在不需要動手,只要防止傷口裂開。」語句停下,灰色的眼瞳蛇般盯著站在桌前的年輕公爵,短暫的沉默帶著千鈞壓力落在褚士朗身上。那雙與髮色相同的眼瞳逼著自己回視藩王的眼睛,沒有尖刻的烈氣,也沒有服從的低頭,更沒有順勢而為的柔和,雖然想承接所有的壓力,但年歲和經驗侷限了作為一泓湖水的深度。彷彿試探夠了,一族之長若無其事地開口:「孤命你以法爾密子爵為副官,同赴戰場。」
「是將軍務大臣的兒子當作人質嗎?」
「這是理由之一。」
其他的理由為何,藩王不會明示,褚士朗也不會開口問。能讓一個任務發揮多重影響得到多重利益,端看處事者的手段;會不會動手,也決定於處事者的意願。
對於藩王所給予機會,褚士朗琢磨著需要做到何種程度。
四公爵各有長短,藩王都與其磨練的機會。這不是指褚士朗不擅長帶兵打仗就讓他有幾次當大軍統帥、哲力胥缺乏政治的手腕就令其處理政務、亞歷亞伯特太過善良便逼他執行宮廷肅清、伊德里斯太過尖銳卻要他與惑星都市往來,而是如這次正副司令的派遣、讓亞歷亞伯特領兵肅清提蘭基亞及巡視週遭航道、讓伊德里斯監視宮廷貴族。
能提攜人才加以歷練又能顧全大局爭取最大利益,褚士朗信服且佩服藩王殿下的手段;於藩王三不五時要他陪同出席場合、無形地逼問是否有爭取大位不惜血染江山的野心,又讓他有著「何以是我」及被擺佈的恐懼。被敬重畏服的人青眼有加、肯定能力與努力,感覺確實很好,但如此與得到泰坦尼亞酬謝便歡天喜地以為將一步登天的人有何差異?照著藩王的意向去走那不歸路,豈不是一種變相的捨命逢迎?僅將法爾密收為副官加以監視,執行命令又不作為地滿足內心,如此半調子不上不下有何用處?
徘徊自鳴得意與自我厭惡的界線兩邊,被稱為四公爵中城府最深者有著不乾不脆的煩惱。
所以見到法爾密時,訊問偏好如哲力胥那樣站在前線或是像這次擔任後勤,不免帶著戲弄的壞心眼意味,見年輕的族弟認真嚴肅地思考後做出「兩邊都喜歡」很不滿意又模擬兩可答案,自省吾身,褚士朗認為自己在藩王面前的表現也好不到哪裡去。
法爾密渾身的銳氣如同剛出爐的銳劍,太過亮麗惹人注目卻無法融入週遭人,太過孤高的氣質實讓人難以親近。初次見面時,眼睛直勾勾地瞪著未來長官,對族兄兼長官的警戒心和對抗心表現於外,讓被視以為挑戰對手的褚士朗想苦笑。
「我又被高估了啊。」喃喃地向芙蘭西亞抱怨,見到溫柔的笑容回應,看著侍女在一旁烹煮咖啡的褚士朗心想,芙蘭西亞回應著類似「爵爺原本就不是平凡人。」的話語,而對這種答案感到不滿意的自己,也實在是太任性刁難週遭人了。
相應著法爾密,相對的人物也出現了。
艾賓格王國第二公主,年僅十歲的莉迪亞,像是一股小小的春陽透進他的辦公室。
姑且不論十歲的女孩是否該為父兄的政策錯誤負責,很開心地吃點心的公主是那年紀女孩該有純真模樣,卻顯然知道身為公主就要負起責任,抱著來到抵債人質可能被拋棄流落街頭或被嘲笑羞辱的覺悟,努力地想請褚士朗協助寬限債務歸還的期限。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泰坦尼亞公爵中,單一人便能讓一個惑星王國破產,太過強大的力量讓權力持有者之一的褚士朗,面對太過弱小又拼命想在現實中撐起責任的對象,忽然有種罪惡感,許是法爾密為人質的事情引發的反彈情緒必須找一個出口,最終,褚士朗答應帶莉迪亞公主回天城完成艾賓格王國的請求。
已經夠惹人厭了,就別再虛張聲勢增添他人的惡感;想延緩滅亡的時間,盡可能減少所背負的憎惡怨恨稻草。
『但泰坦尼亞不需要民眾的愛。』
『現在對我們不滿的,限於貴族與皇帝。泰坦尼亞對民眾向來大方,我們繼續保持就可以了。你別想太多』
亞歷亞伯特的淡然與伊德里斯和哲力胥的驕矜沒有兩樣,亞歷亞伯特比較喜愛用糖果較少用鞭子,可同樣的將隱藏在平靜下的洶湧惡意視而不見。
『畏懼和厭惡日積月累,會成為致命的刀鋒。』
『牢記這歡呼,這群高喊泰坦尼亞萬歲的人群,也許有一天從它們的嘴中吼著打敗泰坦尼亞,如同過去三百年間它們也曾向星際都市聯盟及維達那爾帝國高呼祝福一般。』
看著窗外的星空,掌心捧著溫熱的茶杯,褚士朗想問問亞歷亞伯特,對於藩王的話,能不能以那樣淡然的態度回應。
陪同莉迪亞公主至宇宙港送走原本伴護的侍女離開卡斐爾惑星,一時興起的平凡行程卻因臨時的聯絡改變,事關流星旗軍的掃蕩,於是擔任副司令的年輕公爵帶著副官直接從宇宙港轉往管制室聽取宇宙港人員的匯報,讓芙蘭西亞帶著莉迪亞公主先行回去。
在前線的哲力胥公爵以強勢攻擊武力打垮佔據要塞的流星旗軍,氣勢猶如巨石投入水中翻起驚天波濤,在一面倒的戰局中,流星旗軍想以要塞為盾也不可得,有奈威爾再世美稱的公爵相當乾脆的表達泰坦尼亞此戰不在經濟利益而在重申威勢的魄力。
「大不了重建一個要塞,這群鼠輩不想滾出來就死在裡頭!」
不只砸桌砸店砸街,是直接放火燒掉整個市鎮了。
真是完全霸氣野性的作法啊。在通訊網路上旁觀戰局的副司令在心中嘀咕著。
哲力胥這次也插手了戰後收拾的工作,有意展現其能力。褚士朗容讓地服從總司令的指示,看似在卡斐爾惑星悠閒卻也暗中佈下的網絡。
布雷傑星域之戰的戰術固然雄壯華麗,但失去據守地的流星旗軍隨即恢復一盤散沙,四散逃逸,縱使哲力胥在外圍佈下天羅地網、殲滅了百分之九十四的盜賊,仍有部分敗走。
居於後方處理後勤的副司令另一個工作便是要將流離的星火全部打滅。人容易記仇不易記恩,要傷害對方就該做到不必擔心遭到報復的程度,最徹底的方式是全數消滅。縱使褚士朗不喜歡趕盡殺絕,身為泰坦尼亞一族,這工作從他任公爵之位就沒有停過。
宇宙港人員所通報所監視的可疑船艦有異動,呈報副司令應做何行動。
在臨時辦公室裡當機立斷地決定加以攔截,出乎意料的是可疑船艦上的流星旗軍提出了奇妙的威脅:「褚士朗公爵可是在我們手上,你們還敢輕舉妄動嗎?」
站在臨時辦公室裡的紅褐髮色青年呆了兩秒,副官也傻了眼。
「他們是被嚇到神智不清了嗎?」
聽到別人的評語,褚士朗沒有勾起嘴角,掏出通訊器,原本顯示芙蘭西亞身處何處的定位畫面是一片黑暗。乖巧的芙蘭西亞不可能關掉通訊器的。「法爾密,去查莉迪亞公主她們現在在哪?」
長官的命令讓法爾密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可是,不太可能吧,」
「那輛車原本是送我回大本營。」褚士朗的行程被人探知而安排伏兵,但臨時行程變動,所以被抓的只有芙蘭西亞和莉迪亞公主。芙蘭西亞的通訊器有定位系統,綁架者不想被追蹤所以關掉了。
不過,為何那些人會說「褚士朗公爵在我們手上」?褚士朗只要一現身,這個謊言不攻自破,為何要犯如此如此明顯的錯誤!?
因為對方不知道褚士朗現在在哪裡。
褚士朗關掉通訊器。芙蘭西亞的通訊器無法定位褚士朗的通訊器位置,但若經過處理,仍有可能反向追蹤,即使人和通訊器不會永遠綁在一起,為求安全還是把通訊器關掉。「在否認他們的說法前,先告訴我,衝出宇宙港的有幾艘確定是流星旗軍的船艦?」
「大約有五艘,目前是在大氣層外追逐對峙。」
只要現身否認,大概能追蹤到褚士朗大約在哪裡,從大氣層砲擊,不管是建築物或是其他人全部一起陪葬,這種手段很像是當初他在提蘭基亞威脅的手段。綁架求的是活生生的人質。兩邊的目的完全不同,該是兩組人行動恰巧撞上。
「不必否認他們的說法。盡快找到莉迪亞公主她們。」
找到被綁架者所在地、攻堅營救人質,這些事情不需被害人家屬親自上場,按慣例,褚士朗只要等消息、犒賞順利救回莉迪亞公主和芙蘭西亞的人員,但他在確定人質位置、消滅大氣層外的威脅後,便前往攻堅現場。
法爾密對長官來到現場感到不解。不過是小女孩和侍女,頂多芙蘭西亞是泰坦尼亞的族人,堂堂公爵何必親到現場監督。或許長官是想審訊綁架者是哪方的勢力、借題發揮加以掃蕩?
在攻堅本營瞧著監視器褚士朗知道法爾密想問什麼,他不打算回答問題。
「是提蘭基亞和流星旗軍的行動正好碰上?」
「是的。他們大概是針對閣下報一箭之仇。」
提蘭基亞的情況在亞歷亞伯特離開前大致上已經處理妥當,留下副官督導新政權維持與泰坦尼亞的合作,不滿泰坦尼亞的舊勢力流竄到附近惑星。而逃出戰場、走投無路的流星旗軍,也來到這裡,雙方沆瀣一氣。
看著螢幕上的攻堅行動,突擊部隊一步一步撂倒綁架者,有的僅是放倒,有的直接射殺,年輕公爵的表情與其說是波瀾不興,不如說是不想有任何表情的冷漠。「但這樣一來,不是我們想視而不見就能視而不見了。」
罪及親屬的法令已經不再流行於各惑星間,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形式和實際總是有很大的落差,泰坦尼亞總是從嚴不從寬,毒草趁早摘除為上。
「他們全是流星旗軍,曉得嗎?」看著法爾密略顯驚訝的紫色眼瞳,「跟卡婓爾政府交涉,務必全部滅口。」褚士朗不想把事情牽扯到提蘭基亞方面。一者是為了表兄弟,提蘭基亞的殘黨有機會威脅泰坦尼亞公爵的生命,戰後處置的缺失追究將牽連到亞歷亞伯特,他不想讓好不容易恢復明朗的表兄弟再被雞蛋裡挑骨頭。二則提蘭基亞政府目前尚是合作,殺雞儆猴需適可而止,過當容易引起民眾的恐慌進而變成紛亂。
「是。」
不多時,攻堅部隊帶出了人質。小公主看起來精神很好,芙蘭西亞則是臉色慘白,顯然驚魂未定。迎上前的褚士朗對她笑了笑,循禮先問候艾賓格王國的第二公主。
「沒事。」十歲的女孩轉頭問了照顧者,芙蘭西亞頓了一下,搖搖頭。
褚士朗注意到芙蘭西亞的手帕綁在莉迪亞的膝蓋上,有深褐的血跡透出來。
女孩發現對方皺眉頭,撇了撇嘴,「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傷。」
「對不起,爵爺。」
「是我自己跌倒的,又不是芙蘭西亞的錯。剛剛跑的時候妳也一直摔跤啊!」
說歸說,但芙蘭西雅身著長裙,莉迪亞公主則是短裙,摔倒時膝蓋所受到的傷害還是有差別。
說了聲失禮,褚士朗抱起小公主,笑盈盈地開口:「公主殿下真冷靜。為保險起見,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比較好吧。」
「之前你調停過我的國家的繼承人紛爭,那時情況跟現在也差不多,被抓來抓去,威脅來威脅去的。」小公主聳聳肩,以一種「沒辦法」的認命口氣說話,「這回有芙蘭西亞在,所以我比較安心。」
「為什麼?」
「芙蘭西亞是你的人,不會害我。宮裡內鬥時,連照顧我的保姆侍女都可能欺負我啊。」
是不是身處權力中的人,從年幼時期就必須提高警覺?把尋常孩子所害怕的血腥當作一種隨眼看慣的平常?幼年時期的褚士朗受到的戒訓也是要對周遭的人提高警覺,身為公爵家的獨子,對任何人說話都必須小心,不要說出錯誤的話引來他人的殺機,遇到任何事情都必須臨危不亂。
見到莉迪亞公主相仿的境遇,褚士朗心裡不免嘆息。「公主真是辛苦啊。」
「大家都很辛苦啊。」莉迪亞公主回望那群正在整隊、搜查現場的攻堅小組和軍警人員。
「他們的辛苦,受恩的泰坦尼亞不會吝與回饋的。」
褚士朗目前不想聽卡斐爾政府蜂擁而上的道歉辭,他將這些拋給副官應付,陪著小公主和芙蘭西亞前往醫院檢查。但他也沒鬆懈公務,除了交代秘書處理及安排後續、聯絡賞賜和費用的事宜,另外收取天城直接傳來的訊息。
艾斯特拉德.泰坦尼亞侯爵因病在家休養,藩王亞朮曼曾探視異母兄長。
這可能讓侯爵閣下的病更重吧。褚士朗有些壞心地想著,同時思索藩王殿下的考量。
無地藩王位越過了兄長落到弟弟手中,艾斯特拉德不滿是極正常的反應。但從不滿到反對、從思想到行動尚有一大段的距離。
『劇毒沒有觸媒是不會冒出毒氣的。這只是暫時的處置,尚不能掉以輕心。』
將法爾密調離,對艾斯特拉德是項警告。艾斯特拉德侯爵知道藩王殿下已經注意到維達那爾宮廷貴族與他的接觸,也明白法爾密被挾為人質,稱病不出是為迴避那群煽動的貴族、讓銳氣逼人的伊德里斯得以肅清那群宮廷貴族?亦或是真的生病了?無論是哪種,監視侯爵與宮廷貴族的伊德里斯想來正等著獵物們行動,不定還嘲笑著老人的無膽裝病吧。
法爾密曉得自己是牽制其父的人質,父子倆都是被嚴格監視,有了應該通知的傳聞卻沒有立時上報,失職不說,恐會得到同謀或隱匿的罪名。但奪權爭利的道路向來不能回頭,身為藩王殿下的兄長,屢遭身份在其之上年歲卻同他兒子一般的伊德里斯露骨的輕視,恐怕那將是促使老人真正動手的引燃點吧。夾在同是權勢血腥路上伙伴的父親與握有生殺大權的長官之間,法爾密的為難可想而知。
也因此過了一星期,見向來處事果決的副官在報告中途似是其中一項報告不知從何開口的模樣,褚士朗隨即聯想到是關於艾斯特拉德侯爵的事情,「怎麼了?」
「下官獲悉有項流言,是關於艾賓格的公主殿下。」見到長官的眼瞳裡閃過訝異,法爾密更確定褚士朗並非對流言視而不見。「外邊傳言她是您的孩子。」
和原本想像中的內容差距過大,年輕公爵的思緒空白了兩秒,接著啞然失笑。想來是那回綁架的事情造成:自己到了現場又跟芙蘭西亞一起護送莉迪亞公主去醫院。「看起來像那麼一回事?」像是父親帶著女兒去醫院?
「難道閣下不打算澄清?」在「一族的利益居於一切之上」的教育下,身份是否為泰坦尼亞一族左右處事者決定,姑且不論繼承家名一事,被認可的私生子女和婚生子女有一樣的權利,身分曖昧又關係到公爵的謠言,可能在日後造成其他人錯誤的觀感,造成己方決事的困擾。
「流言只會越描越黑。況且,那並沒有什麼不對。」莉迪亞公主是艾賓格王國放在泰坦尼亞的人質,年僅十歲的孩子需要監護人,褚士朗原本打算向藩王稟報此事時請求出任小公主的監護人。就結果而言,莉迪亞公主可算是褚士朗的孩子。
縱使對長官的裁決略微不滿,認真的副官也不會激烈抗爭。法爾密接續報告其他的事務及消息,聽著長官對所報告的傳聞流言一一裁決如何應對和追蹤,末了,褚士朗抬頭看著抿著嘴的副官,儼然臨時出考題的教師問道:「若莉迪亞公主是泰坦尼亞人,有什麼好處或壞處?」
「短時間內並沒有。」
「那麼長時間呢?」曉得法爾密說不出具體理由,「教師」沒等「學生」找到回答便繼續說:「艾賓格王國是個小國,不必擔心他們以此胡亂行事。泰坦尼亞只是個小家族,不用這麼斤斤計較。」
見到法爾密皺起眉頭,顯然對「只是個小家族」一詞不滿,褚士朗認為實有必要出點回家作業,把這年輕族弟的注意力拉到其他地方。就算法爾密真想成為一個野心家,「泰坦尼亞等同與宇宙一切」的想法容易鑽牛角尖,導致陷入泥沼不可自拔。
「對了,因為芙蘭西亞受到些驚嚇,目前心神不寧的她外出陪伴小公主不太妥當,有些空檔需要你照顧莉迪亞公主。」
被下令的副官表情滿是不可置信。
「不會太困難的。」笑容帶著算計的壞心。褚士朗很想脫口而出的是:有些副官要處理的還包括長官的私生活呢,照顧外國公主起碼還在公務的範圍內。
若法爾密生在權力更外圍的圈子,為了求得更高的地位而努力,獲得的肯定與地位的提升,會讓他的心靈得到更大的滿足吧。無奈當下身份環境已無可改變,能改動的只有視野的方向了。
年僅十歲、觀察力相當高明的莉迪亞公主,訴說事物的感想及打的比方總能切中要點,褚士朗讓小公主有暢所欲言的自由,有時詢問法爾密的意見,副官多半哼的聲、以童言童語批評,身為長官者藉此提點族弟從另一個角度檢視泰坦尼亞及所能看見的遠景,法爾密總在聽聞後陷入另一種思索,無法將得到的觀點放入自己的思維宮殿裡讓他有時露出些許沮喪,見到族兄悠然等待徵詢的表情又很不甘心地咬緊嘴不肯服輸。
見法爾密帶著防備心又拼命吸收所有能讓思想成長的養分,給予提點的褚士朗像是看到學生受教的教師,樂在其中。如此多少帶著過去父親無法如此指導自己的遺憾。過去所有由書中獲取、無法向長輩父母詢問、與同儕切磋討論的問題,他只能自行找尋滿意的答案,而這又形成新的問題,無處可問的情況只能留在心中等著未來的知識能給予答案。週而復始,褚士朗從此習慣沈於內心宇宙,在形塑泰坦尼亞式思維的過程中,同時也形塑起另一個全然質問一切的鏡影。
──法爾密不是過去我們的替身,少自我滿足了。
原本正微笑著回憶當日被小公主問得啞口無言的副官狼狽的場景,耳熟的聲音令褚士朗的笑容消失了。
站在陰影裡的紅褐色青年望著坐在長椅上的自己,冷冷涼涼地開口:或者以為如此是在培養野心者更廣闊的視野抑或消磨其意志力?
瞥向破壞好心情的該死思緒:打消法爾密的野心不等同於阻止艾斯特拉德侯爵,如同人質是無法徹底打消對方動手的慾望。
──明知道無用還做,是還抱持著希望?在天城那永凍冰原裡是想種下什麼生命?
──不做點什麼,事情不會開始好轉,當下分毫的影響,日後都可能改變未來。
──何不實際點,直接影響大權在握的人?或者,自己坐上大位動手變革?
──我們的思維並不適合擔任一族總帥,更何況藩王殿下是不可能讓外人動搖影響。
──所以,去影響能控制的人當上藩王是最容易的吧?紅褐色的眼透著狡詐的精光。
……
──他不也都說……
猛然匆忙將另個自己塞回心裡的潘朵拉盒,作賊心虛般逃出沈思。他發覺擱在一旁的紅酒已經變質,聞起來帶著苦味;書房裡的燈光依然柔和,但未溫暖室內的溫度。周遭的場景是住了兩個星期、依照喜好佈置、已經熟悉不已的飯店套房,當下褚士朗卻認為室內太過空曠,空虛荒蕪似是什麼都沒有。
褚士朗有種衝動想低聲咒罵表兄弟犯規、居然跟別人的思緒串通共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