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5-19 23:47:37slanki

賦格曲(四)

 

 

 

 

「亞歷亞伯特卿在席拉克沙會戰的表現,真是令人刮目相看,竟然使用過去敵人的戰法,這我可萬萬想不到。」不知是眼紅或是不甘心,致上賀詞的維那達爾帝國近衛軍總司令,口氣與一月前的刻薄嘲諷不相上下。

 

「就算不耍什麼小手段,這場戰事也能輕鬆勝出吧。」哲力胥對此種背水一戰狗急跳牆使用魏格特砲的戰術是萬分不屑,認為有失泰坦尼亞強而有力的勇武風格。除藩王之外,他和亞歷亞伯特比另外兩公爵更常指揮大軍,相較起亞歷亞伯特帶兵的柔軟凌厲,哲力胥則偏向剛性充滿力感,他偏好將泰坦尼亞大量的物資作最徹底的運用,殺到敵軍正面加以攻擊、掃蕩、殲滅,或者團團包圍集中炮火粉碎敵軍。無怪他不滿意亞歷亞伯特採行的戰術。

 

「但這戰術展現了泰坦尼亞的器量,讓蠢蠢欲動的各國為之畏服、不敢輕舉妄動。一戰能防範未然,且表現本族能將失敗轉化為力量、增添自身的榮耀,這戰術用得很妥當。」明明談話的只有兩人,卻彷彿眼前坐著另外兩公爵,褚士朗輕輕鬆鬆地將話反擊回去。「伊德里斯卿和哲力胥卿也無法否認這個事實。」

 

「想來,當初你提議時,已經備好這套說辭。」不喜歡與人做言詞上的交鋒讓亞歷亞伯特在會議上有時特別弱勢,所幸泰坦尼亞向來重視實績,亞歷亞伯特就算不開口,也無損於他的功勞與價值。「要是輸了呢?」

 

「沒有發生,那套說辭不提也罷。」

 

「不過方才的說辭,我想對你覆述一次:這戰術用得很妥當。」

 

「為什麼?」

 

「借重你的智慧才獲得勝利。」

 

「有定策,也要有好的指揮官和執行能力。」褚士朗不想告訴亞歷亞伯特,坐在監看戰局發展的螢幕前,在哲力胥不滿的哼聲與伊德里斯的嘲諷中,看到戰局底定的瞬間他是如何鬆了口氣、真心地為表兄弟的勝利感到高興。對於視訊裡亞歷亞伯特的感謝,與其說是不好意思,不如說是覺得對方實在太客氣將自己高估了。「提蘭基亞的後續處理目前如何?」

 

「還可以。只是暫時無法離開。」泰坦尼亞一貫的手段是以維達那爾帝國的名義戰勝惑星國家,簽訂不平等條約後,以戰後重建之名獲取龐大的經濟利益。此等事情幾乎算是例行公事,沒有重要到事必躬親,不過遠征軍尚未班師回朝,亞歷亞伯特就沒能回到天城。「很抱歉要請你的午茶得延遲了。」

 

「無所謂。」喝茶不過是個儀式,褚士朗只是想看看戰後的表兄弟如何,用視訊也可以達成目的。他很高興沒有見到對方身上出現席拉克沙會戰的勝利與滅亡提蘭基亞所產生的驕矜感。「安卡斯塔中將已經率軍出發,在哲力胥的保證下,你會很快回返天城,所以那頓午茶不會欠太久的。」

 

「是我的疏忽,當時只想到要雪恥,沒料到之後流星旗軍會出現。」

 

重建工作必有大批物資運輸往來,對反泰坦尼亞為業的流星旗軍和海賊,是不可錯過的打劫機會。原本亞歷亞伯特可以藉此機會掃蕩,但因兵力不足,無法在維持提蘭基亞的治安外徹底維護周遭商船的安全。

 

在家族會議上,伊德里斯針對此點大加撻伐,並提出了建議。

 

提蘭基亞對外主要航道上,有泰坦尼亞建造的要塞。與其說是要塞,不如說是補給站和收稅關卡,沒有領地的泰坦尼亞是以航線權為經濟來源,為保護航路安全,於收稅關卡中亦配有強大的武裝軍艦。

 

『派亞歷亞伯特卿的部下博爾德萊因中將至該要塞赴任,保障週遭航路安全。這事是由席克沙會戰引發的,善後的事務由亞歷亞伯特卿的部屬去辦較為妥當吧。』

 

若有多餘的兵力,遠征軍就能處理,這事情就不用提到家族會議討論。以視訊參與會議的亞歷亞伯特正要開口。反對的聲音出乎意料由另邊傳來。

 

『請稍待。』坐於本要發言者對面的偉男子搶過話。『若一味派亞歷亞伯特卿前去,不顯得我泰尼亞無人?藩王殿下,請讓我的部屬安卡斯塔中將前去,他英勇果敢,必能將賊寇一網打盡。』

 

「流星旗軍如蒼蠅一般,總是揮之不去的。你不用太介懷。況且,拜流星旗軍之福,哲力胥才有表現的機會。」

 

「我得感謝哲力胥伸出援手。伊德里斯的建議未免太露骨了。」因為最年少,伊德里斯對於其他公爵有非常強的競爭意識,但亞歷亞伯特可沒想到會像針鼬般。分散削弱同僚力量的建議實在太明目張膽,那時亞歷亞伯特很想衝著對方問:你怎麼有在藩王殿下面前睜眼說瞎話的膽子。「我招來忌恨了嗎?」

 

「伊德里斯心懷大志,他把你視為對手了。」對方的疑問令褚士朗感到有趣。亞歷亞伯特似乎沒意識到自己在四公爵中的鋒頭是如何,遲鈍地感覺不出別人的競爭敵意,這是令伊德里斯最為氣結的理由吧:沒被對方放在眼裡。「你畢竟是四公爵的首席,下任藩王的第一候補啊。」

 

「藩王之位由誰繼任還在未定之天,相互敵視其實很無謂。」

 

對於外界的風評,亞歷亞伯特並非完全無感,但他認為藩王不會因為眾人的評語就決定下任藩王地位的歸屬。況且,藩王殿下目前四十歲,距離年老退休至少還有二十年,二十年的光陰足以讓下一代竄起,誰能料到不會有更耀眼傑出的人才出現?若只算他們一代,四公爵中,較為年少的哲力胥和伊德里斯尚有機會磨練政軍的能力,自己在政局縱橫擺合的柔軟度也有欠學習。在他認為,總是能從另一方面切入觀察大局的褚士朗更適合繼承。

 

「家族內鬨真是令人可悲可歎。」

 

「因為是泰坦尼亞。」身為宇宙霸王一族,為了那至高的權力不留情面是稀鬆平常。生活在無情的天城,身為長子,背負著家族期望,繼承家名,是無可避免的處境。成為五公爵之一,除了義務之外,亞歷亞伯特也有了權力去傷害或是保護其他人。他微笑地看著表兄弟,「無論如何,我不想跟你爭奪大位。」

 

褚士朗露出苦笑,「我該把這當成你對我的稱讚而高興嗎?」

 

「跟你爭,我沒有勝算的。」

 

「你太高估我了。你不也說了,藩王之位還在未定之天,何必提什麼勝算。」手指習慣性地在桌上彈打著,褚士朗別開了視線。「在那之前,不知道會有什麼意外變化……

 

 

 

在下一任的藩王繼位之前,時間之河會有多少萬變的波濤?

 

他想起在席拉克沙會戰捷報傳回後,伴同藩王問候天城居民時,藩王亞朮曼的話。

 

『泰坦尼亞的族長需有畏怯之心,時時為一族的存亡命脈憂心,才能永續一族的血脈與生存。這是他們另外三人所沒有的,你明白嗎?褚士朗卿。』

 

『泰坦尼亞需要敵人,有敵人才能讓讓自身產生警惕,進而團結生存。』

 

『有關哲力胥與亞瑟斯的兄弟鬩牆,你不想加以挑撥嗎?』

 

在藩王具有壓迫性的視線下,褚士朗謹言表達自己不願設計族人以給外敵可趁之機。曉得藩王不滿意他的回答,甚而看透他心理對這種設計的厭惡反感。褚士朗對沒有更好答案的自己感到厭惡,卻又感覺到一股恐怖,他認為藩王關於兄弟鬩牆的言外之意並不止於哲力胥和亞瑟斯,讓泰坦尼亞一分為二的危機也不是不可諱言之事。

 

能擁有畏怯之心是項長處,若不能為求生存徹底捨棄手足,慈悲之心則是可笑的怯懦。

 

為了一族的安泰,一族的永續長存。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殘忍,是為了讓泰坦尼亞一族長存。

 

『海爾.泰坦尼亞!』『泰坦尼亞!永垂不朽!』

 

天城居民高呼的聲浪,一波一波,如浪般峰擁而上,淹沒了藩王府。

 

站在藩王府最外圍的陽台,褚士朗有股衝動想反駁:「世上沒有永遠這種事情,泰坦尼亞不是永遠的!」的衝動。而理智逼著自己壓抑全身的戰慄,看著藩王如凍原狂風般無聲無情的笑容、掉轉視野望著台下能在載舟亦能覆舟的民心流水,那笑容似乎預告著下一瞬間會將褚士朗推下去。

 

不,那股壓力已經開始將斷崖邊緣的年輕公爵往下推。

 

褚士朗一直明白自己身處於冰寒的世界,只是自我催眠著要無入不自得,要發揮影響力讓事情走向他希望的、有著溫暖光明的那方,總有一天可以讓這片冰寒成為宜人的涼爽。但藩王看穿他的天真,提醒著:只要在這裡,身為公爵家長,他就脫離不了泯滅人性、血腥相殺的命運。

 

就算不想也必須為自保而出手。

 

因為這裡的自己是僅有的,之前沒有未雨綢繆,之後沒有贖罪補過,沒有機會重新開始

 

位於宇宙空間的天城,是個陡峭之城,每個居民在此暈眩、失常,由此慢慢墜落,在幾乎無法察覺時間之河裡悄悄變化,漸漸地往黑洞墜毀的命運加速而去……

 

 

 

「褚士朗。」

 

回過神,他發現對桌的亞歷亞伯特的表情帶著關切,也才發現自己又沉進思緒裡。通訊室的空調開得有些冷,眼前的視訊光束散著橙暖的色澤,那讓表兄弟的金髮像是冬陽般溫暖。看到亞歷亞伯特見他回神而鬆了口氣的微笑,褚士朗覺得體內寒凍的血液又復流動,暖意回返全身。

 

「若是累了,我就不打擾了。」

 

顯然情緒浮上了臉又是很不對勁,才讓向來不打擾他恍神的表兄弟開口干涉。調整了姿勢,穩住不安的表情。「……我只是想出神了。」

 

「你還在為提蘭基亞的事情煩心?」沒得到回應,亞歷亞伯特當作對方是默認了。「它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泰坦尼亞從不要求別人的愛,你別想太多。」

 

「畏服比愛更重要。我們會冒犯所愛的對象,卻不敢對畏服的對象輕舉妄動。」星星之火,足以燎原,雖撲滅卻難以根絕,如同春草除之不盡。流星旗軍就是一例。「但畏懼和厭惡日積月累,會成為致命的刀鋒。」

 

「像是宮裡的事情嗎?」

 

「你也知道?」

 

「若伊德里斯沒有向藩王匯報才出乎我的意料。」於維爾達那帝國皇帝壽辰那日及之後發生的肅清事件,那群宮廷貴族定是心中的不滿應達到了某個水平面,只是缺乏發洩的實際手段,目前只停留在耳語中。維達那爾帝國禁衛軍司令的伊德里斯,在無法展現功績的當下,定是磨刀霍霍等著藩王一聲令下。「現在對我們不滿的,還限於貴族與皇帝。泰坦尼亞對民眾向來大方,我們繼續保持就可以了。」

 

就只是維持原狀嗎?褚士朗不服氣想爭辯,但任何的抗辯,在自己沒有掌握力量之前都是枉然。能指揮一族者唯有藩王。想改變什麼就必須擁有力量。與其有時間哀嘆流淚不如想想做什麼的祖訓是極為現實且難以否認的。輕嘆口氣,「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彷彿是鬧脾氣孩子的嘟囔又撇開臉的反應,讓亞歷亞伯特很明顯地笑出來了,而褚士朗也覺得自己很可笑。

 

 

 

 

 

 

關掉視訊後,亞歷亞伯特仍想著褚士朗那有點在鬧脾氣的表情。不是幸災樂禍,而是難得見到褚士朗無話可說地承認亞歷亞伯特是對的。若非是視訊,亞歷亞伯特很想拍拍他的肩膀,問他要不要做些其他事換個心情。

 

或許來日他們不該僅是喝午茶,或許可以做些其他事情。

 

打開對下屬的通訊頻道後,金髮的泰坦尼亞青年收起溫和的心緒,轉向嚴肅的事態。

 

安卡斯塔中將前往要塞處理流星旗軍的打劫,掃蕩情況並不理想。

 

不理想是亞歷亞伯特的溫和用詞。泰坦尼亞的要塞落入流星旗軍手中,可說是很糟糕的消息。向來抓到同僚把柄馬上毫不留情地挖削傷口的伊德里斯,這回在哲力胥低頭告罪的當兒,僅是輕描淡寫帶過,讓亞歷亞伯特有些傻眼。

 

看來伊德里斯對自己很有成見啊。

 

以視訊影像參與會議的亞歷亞伯特自嘲地在心中嘆了口氣。轉念一想,比起之前的凱貝羅斯會戰戰敗,安卡斯塔中將的失敗並非一無是處,相反的,為後續行動創造極好的機會。

 

流星旗軍的長處便是分散,他們本是反對泰坦尼亞者的統稱,不是統一的組織,一小股一小股的勢力四處分散,沒有主要集團,沒有根據地,沒有統一的行動,極難追蹤消滅,哲力胥以蒼蠅形容之頗為恰當。平時難以追蹤捕抓的他們因為提蘭基亞這塊肉而聚集,又因奪得泰坦尼亞的要塞而停歇在要塞中舉行分贓大會,此時正是將他們一網打盡、予以殲滅的好機會。

 

一邊靜聽著哲力胥報告目前要塞附近的情勢,一邊思索若是自己率軍會設下什麼計策以奪回要塞。想歸想,亞歷亞伯特沒有將想法說出口,這個場合屬於哲力胥,由其出面彌補屬下的失敗是理所當然,他犯不著在此時強出頭。

 

出乎意料的,藩王殿下另有但書。

 

「褚士朗卿,孤命你作為副司令輔佐哲力胥卿。」

 

距離戰場最近的亞歷亞伯特被指派巡視泰坦尼亞各星域支部的任務。

 

看來,回天城的時間要延到八月了。

 

巡視各星域支部的事情說輕鬆也輕鬆,說重要也重要,這是重申泰坦尼亞所擁有的宇宙航線,不會因布雷傑星域中哲力胥與流星旗軍的開戰而在安全上有所輕忽。目前他得等這次出征軍帶來支援的兵員,經調配之後才能出發。

 

亞歷亞伯特在辦公室裡審閱人事調度名單,估量該如何安排留在或離開提蘭基亞的屬下。不多時,副官隆肯通報有位沒有事先預約、身份為支援兵員之一的艦長,希望能與遠征軍指揮官會面。

 

蹙起眉頭。「是先到的前鋒部隊?為了什麼事情?」

 

「她僅說有事想與司令官談。」

 

不喜未來的屬下未經事先預約的會面,那隱含著將長官捲入下層軍官鉤心鬥角爭執漩渦的危險,但亞歷亞伯特沒有拒絕。副官送上的人事資料中也有人際關係概況的情報,實際接觸對方亦可對照資料的情況。

 

走進辦公室的人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參見遠征軍指揮官。」黑髮的艦長率直地行了軍禮。

 

「艾德娜……

 

 

 

待副官端來飲料、離開後,亞歷亞伯特才繼續開口:「好久不見。」

 

「我這次也是您麾下的一員,向您打聲招呼,無可厚非吧。」

 

點了點頭。若沒有事先打招呼,恐怕在公開場合上和往昔情人毫無預警地會面,自己會驚訝到愣住吧。「妳是刻意瞞著我、給我驚喜嗎?」

 

「您又不會看過全體將官的資料,況且我已經在這裡跟您打招呼了。」指揮官事先審閱將納入指揮的將領資料,通常僅限於了解高級將領。除非是更進一步需要各船艦艦長的資訊或是挑選旗艦艦長,否則亞歷亞伯特在名單上不太可能見到艾德娜的名字。「這次很恰巧地分配到您的麾下。」

 

「別用您的這個辭了,像過去一樣吧。」

 

「這裡沒有秘密錄音器嗎,亞雷克?」

 

「這裡是公爵的辦公室啊。」聽到稱呼,一下子他們又回到軍校時期交往的時光:活潑的少女抱怨亞歷亞伯特這名字太長,決定只念三個音節還選了最普通的念法。「無論是誰做的人事安排,我都感謝他。」

 

「我是來辦事的,順道過來打招呼。會耽誤你的公務嗎?」

 

「不會的。」

 

好不容易見了面,除非藩王命令或者發生戰爭才能讓亞歷亞伯特終止會面。

 

艾德娜是軍人,大部分的時間擔任高官座艦的艦長,有時參與泰坦尼亞的戰爭,隨著命令在惑星間穿梭的生活與她活潑外放的個性相符。雖知彼此記掛,但頻繁的訊息往來對兩方都會造成困擾,無論是裙帶關係的閒言閒語或成為因之要脅的把柄,所以每年稍去的問候總是簡單幾句,談不上深聊。總使有權力追蹤艾德娜的去向,但同意放她自由,就不該像個跟蹤狂探查去向。如今艾德娜坐在對面,亞歷亞伯特實在按耐不住好奇心。艾德娜也樂於滿足對方的希望。

 

滿足了公爵的好奇心,艦長接著開口:「你看起來並不陰鬱。」

 

「有了勝仗就不會陰鬱。」

 

「之前的你和來信總讓我想起烏雲密佈的天空。」過去近十年間他們也曾見過面,而亞歷亞伯特藍灰色的眼裡總帶著一絲惆悵。哪方都沒能解開造成分離的結,所以無從散去那層憂鬱。但今天的亞歷亞伯特沒有那樣的神情。「發生什麼事了?還是因為我們好不容易見面了?」

 

「絕對是後者的。」若經安排,足足有一個月將與艾德娜同行。艾德娜總是能讓他被壓抑著的呼吸能夠暢快自然,讓他換一個角度觀賞週遭的風景。對亞歷亞伯特而言,這可說是席拉克沙會戰後,見到褚士朗傷腦筋之外最好的獎賞。「這回安排人事,請原諒我會循著私心了。」

 

「在我的記憶裡,你總是能將兩方面處理得很好。」想伸手將對方那撮老是落下來的瀏海撥開。其實用髮夾夾上去就行了,後來她發現,亞歷亞伯特是喜歡她的手幫忙梳上去時,手指滑過額側到耳後的感覺。現在的她,不適合再直接替他整理瀏海,從此這個年輕公爵也不再在意瀏海的事情。「幸好你仍像我們認識後的那樣。剛認識的時候,你有夠呆板的。」

 

「我已經改很多了。只是還無法成為我們所希望的人。」與其說是兩人的希望,不如說是亞歷亞伯特對自己的期許:他想要成為能讓艾德娜自由又能達成保護她、能讓兩人執手偕老的男人。但依泰坦尼亞獨霸宇宙的情況看來,實在難以達成。

 

「那是無法強求的。」

 

「我知道。」

 

所以兩人間的緣分才會慢慢地淡了。工作從來不是分隔兩人的理由。若亞歷亞伯特有意願,他大可將艾德娜調到他的麾下,甚至令她擔任黃金羊號的艦長。但亞歷亞伯特曉得那不是艾德娜的希望,她是個自由奔放的女子,那也是深深吸引年少的自己最主要的特質。

 

 

 

從艾德娜身上,他學會了在優等生的外表下翻過牆去玩樂,在第二天開會前將自己打點好。第一次帶花給女性;在雨中第一次接吻;艾德娜拉著他在雨中轉著圈圈,在泥濘裡跌得四腳朝天卻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在艾德娜的住處裡,在衣服洗淨烘乾前,他只能圍著浴巾是因為艾德娜的軍服大衣外套他也穿不下,兩人笨手笨腳在廚房裡想弄頓晚餐卻煮出帶著焦苦味的燉菜,沉默半分鐘後,一個說去泡茶一個拿出果醬和吐司。

 

『偷偷也有偷偷的樂趣啊。』

 

他們大笑著,在化裝舞會迴旋著,夢想著沒有泰坦尼亞陰影的世界,雙方卻明白他們有各自的前程和堅持。成為一個單純的貴族不是亞歷亞伯特的理想,那不是艾德娜一直喜愛、能左右世界卻又溫柔善解人意的公爵家繼承人;成為公爵夫人不是艾德娜的夢想,穿著華服週旋於宮廷流言間的艾德娜也不會是亞歷亞伯特所喜愛的奔放女子。泰坦尼亞是個標準男尊女卑的社會,公爵夫人不會是陪同公爵上戰場的那人,亞歷亞伯特也不能讓艾德娜因為他而陷入危險。

 

他們必須讓對方去背起生命中不能放棄的責任與夢想。

 

他們的關係在亞歷亞伯特繼承公爵家名的前一天劃上休止符。

 

艾德娜晉升少校,隨軍遠征。

 

亞歷亞伯特安靜地將年少荒唐收進了心底的盒子,卻無法說出:到此為止。

 

艾德娜.佛雷迪利克斯,這名字十年來佔據亞歷亞伯特親筆致贈賀卡的名單第一位。在電子通訊極為發達的時代,致贈親筆信函可說是心意滿溢。有人對於公務策劃隨手便是洋洋灑灑數千數萬字、視訊紀錄一個小時還不夠用,但親筆寫信問候,除了落款卻寫不出幾句話。而艾德娜每回都會致信回禮。魚雁往返,在公開場合擦身而過相見不相識,落筆的是祝福和希望你快樂。

 

儘管曾多麼希望能牽手走過。

 

 

 

「順其自然,我們那時不就這樣說的?」

 

順其自然吧,或許到年老,髮絲如雪如婚紗斗篷,忽然發現全宇宙找不到更適合的人,到時候再決定是否要在一起走到最後;若在這段期間,遇上了更適合的人,記得把婚帖寄過來,另一人會很高興很有風度地出席,許諾會守護對方幸福。

 

「所以,妳有對象了嗎?」

 

應該說一直在換吧,當艦長,情人就是自己的船艦,要與它心意相通,指揮和作戰才能靈活。」烏黑的眼裡透著淘氣的色彩,「跟妖精女王一直眉來眼去的亞雷克,目前有打算變心嗎?」

 

亞歷亞伯特笑了起來。泰坦尼亞據說是遠古裡妖精女王的名字,爭奪下任藩王大位的四公爵,也算是在追求著妖精女王吧,按照傳統,向來是最強最不擇手段者能脫穎而出。「聽妳這樣說,我好像是用情不專了。」

 

「我們半斤八兩,都在用情不專啊。但比起虛幻非人的事物,喜歡上一個人還是比較愉快的。」艾德娜拍了拍自己繡了軍階職務的左胸。「或者我們可以來比賽誰會先結婚,我的結婚禮金你決不能小氣;你的結婚禮金嘛,我的船艦可以為你開禮炮。」

 

「似乎是我吃虧了。」

 

「你是公爵,別跟我這艦長計較吧。」從懷中掏出今天預定的公務。「我的船艦隊伍是第一批到達的隊伍,所以我的長官命我交給你的副官,很遺憾,內容大概是你所厭惡的,惡人先告狀之類的。」

 

「我感謝他讓我見到妳,雖然我不會因此袒護他。」

 

「我相信你不會的。」伸出手。「如今我在你的麾下,請司令官多指教。」

 

握上對方的手,亞歷亞伯特覺得這回提蘭基亞之行還不差,前往各星域巡視的行程有了好的開頭,這個任務該會順利完成。「也請多指教,佛雷迪利克斯艦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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