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到不知如何是好──默讀《經濟大蕭條時期的夢遊街》〉Ⅲ
秉持「虎爛就要龐大華麗」(請見諒,你將唬改成了虎,因為駱大王的虎爛是那樣老虎凶猛的姿態啊)的家傳
肆無忌憚的幽
按照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rea的說法就是:「面對一個如此嚴肅的主題,能夠抵擋近乎無可避免的誇張語彙。因為只有幽
而後,你抵達《夢遊街》的終點,「輯五:像一句詩那麼短」。他引傅柯的話語說道:「『像一句詩一樣的存在』。他們的一生非常短、暴戾、古怪、讓人不可思議,沒有人知道他們腦袋中發生了什麼事,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心境或感受。………他們的存有感卻如此強烈,短得像一句詩一樣。」你認為書寫,書寫的價值就在於挺進這些奧秘裡頭,這些無人解讀(甚至往往人們沒有興趣只想要一個可以化約而簡單接受的理由、答案)的奧秘,靈魂的黑暗地帶。那顯示了哀憫,顯示了人獨特的柔軟的觀照,顯示了人可能的超越質地。
他說流行現象,電視的垃圾時光,他說被政權暴力拆除的樂生與娼妓,他說無以為繼的孤獨與遠離孤獨的想望,他說吸菸者的人權,不無悲憤,不無憂鬱的極端。他將書寫的寬闊無限延伸。他寫到星光三班必然的被消費景象(這個消費你很清楚不止於節目背後的製作群,更包含觀看者在內的,那些殷殷期盼,以為和星光歌手同在的共鳴),「似乎一場神秘的測試,『看妳們的極限可以,可以推到多高?』但大人們給他們的獎勵實在太吝嗇微薄了。他們各自在那樣高強度的擠壓中,展演了二十多歲靈魂所能摺藏的,不可思議的華麗、精緻、像神贈予的美好品質。」而駱以軍口中的「那些發著光的『神的孩子』們」,最後的下場:「我們要他們演出的,本就是挫敗本身。對挫敗的恐懼、哀憫與尊嚴。他們如在夢中地把『與挫敗鬥爭』這件事,集體表現到不可思議之深刻輝煌。但節目結束後,他們是角色而非演員。下一齣續集大人們會找來一批新的演員重演一次他們經歷過的事。」這真是你近來所閱讀的,慈悲的最大的強度。
就是這樣的駱以軍才能在樂生議題又寫出凌厲得如心臟被割傷的字句:「這一切如常運轉。只因為這件事發生了,我們竟然讓這件事發生了。那像煙熏鏡片般讓光天化日下進行的一切都蒙上一層霧翳。那個陰暗的微弱不快就是分不清你置身其中的群體究竟是怎樣一個群體的羞恥。」而面對十三歲被賣到妓寮從此缺乏日常生活只有接客跟不斷接客以致於可以說她只活在那個年齡、在賺到皮肉錢後便去買魚餵食巷後養的十幾隻流浪貓的白蘭,他說:「當我們意識到我們的同類裡,有人被損害、貶抑到什麼程度,我們怎可能轉過頭去,不感到痛苦?」而你的人的位置,就變得稀薄,變得瀕危、飄零。而,而,他的忿怒與嬉笑怒罵,都帶著哀傷。狂歡般的哀傷之境。
你由衷的認為,駱以軍寫出了你的這一代所不得經驗但聽說著、凝望著巨大的背影群的垮落與無所適從──那麼你豈不是經驗極度匱失的零餘者的下一代?你總是不得不凝視從意識水面底下浮出的,醜惡的,無能的,你的陰影與哀傷。那些長久的被留在記憶的邊陲的事物,如何能不被召喚、不被重新檢閱、論斷?你被深深蘊藉、餵養。你只能試著去模擬他的經驗逵罰之中你還能擁抱、親吻的殘餘之物。
──「本文首發於國藝會藝評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