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還陷在大學瘋狂打工時期，我認識了華彥。

是一家我只待了一個月的日本料理店（早已倒閉多年了）。
這種打工時期認識的朋友的聯絡長度，有時候真的很沒有準則。並不會因為待久就連絡長久，而在工作時默契好也不代表之後一定能成為好友。
這種冥冥中的緣分是真的說不準。
但是回想起來，追憶打工的似水年華，很多有趣的人也都是在那個時期認識的。

比方說小高，前陣子在發表會上與他開心相見，兩人在過年期間傳短訊想要出來見面敘舊，他就是我在一家只待了四天的餐廳打工認識的。

那家餐廳已經倒閉，曾經紅過一時的＂惡魔島＂。
我記得我去打工前它才剛整修好，被恐怖的颱風襲擊到價值上百萬的音響全毀。
至於為什麼會只待了四天呢？記得那時候每天放學，我趕去東區到地下室的惡魔島，頭就會開始發昏，且手腳動作變慢變遲鈍，大概到了第三天，我終於承認這家餐廳有可能與我的磁場不和吧，所以趕緊離開，而與我同時面試進去工作的小高留了下來，兩人變成好友的直到今天。


回到主題人物華彥吧。
他大概是我認識的怪人中排名數一數二的。

從我們在那一個月的工作期間，還有後來成為朋友的聊天中談到許多，我漸漸知道他的父親是台灣駐巴西的外交官，所以他靠著加分進了台大外文系。
但是他不像刻板印象中矜持嚴謹的台大生，他簡直就是個可愛又古怪的奇葩一枚。
他跟我說他非常愛抽大麻，曾經在巴西的家裡宴客，趁著父母們忙著接待許多大使外交官員的時候，偷偷一個人躲在外面的花園抽大麻。
那位在家裡後方的花園，寬敞到什麼奇花異草都有。

＂我常邊抽大麻邊看著這個花園，心裡想如果我偷種大麻在花園的角落，我媽應該也不會知道吧！！＂
＂黃華彥你也太扯了吧！！＂

我每次都會這樣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但是他說這些話的表情卻是極為認真的。

華彥跟我說他在台灣時，最喜歡抽完大麻又用過ㄧ堆怪藥後，深夜時再去陽明山飆車。讓他上癮的不是速度也不是微醺感，而是在昏脹的意識中騎快車經過大幅度的轉彎，那種賭上有可能會跌落山崖下的恐懼刺激，是他一而再地上癮到不可自拔的重點。
他說每次轉彎時他都會覺得自己一定會墜落下去，這次一定會死，甚至有種已經死過一回的感覺……然後等到真正的安然無事到達山頂，都會為了自己還活著而大聲歡呼。

華彥每次飆車完都會跟我說，但是我每次都在他輕鬆的表情中，深切感受到一種莫名的沉重。
我不知道他在承受著什麼，而讓他必須這樣做的又是什麼。

我始終沒有勇氣問他。


而這個恐怖的賭命活動終於停止，是發生了一件如同鬼故事的恐怖事件後。
華彥說某天晚上他們一群人飆車停到一個荒廢的隧道前，那時候同夥的人正喝著啤酒聊天，也正緩慢地等著體內的藥效散去再回家時，華彥說那時候頭還很昏的他，看見隧道中有個沒有身體，只有一張臉的女人，朝他走過來。

透明的身體輕輕的穿越他，他感覺到全身的毛孔大張，那種極度的冰冷感使他打了嚴重的寒顫。
恐怖的是女人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他知道她正在看他。

從這次事情發生後，華彥跟我說他再也不抽大麻了，如果再看見那女人他一定
會瘋掉。
好多年後我想起這件事，心裡不會再把這個事件當成鬼故事，我想那個女鬼在某個意義上，反而是華彥的貴人，畢竟是她真正終止華彥如同賭命的行為的。

等我離開那家餐廳後，我記得我第一次回去是因為他告訴我昨天跟廚師打架，打到全身都是傷。我回去看他時，嘴角有傷的他仍舊一派輕鬆，跟我蹲在後頭抽著菸。（寫到這突然想起來，華彥也非常愛穿洞。他的舌頭與眉間長年都戴著環狀金屬。）

＂Queena啊，我最近想追個女生，有沒有什麼方法？＂

他問我後我想了一下，剛好當時修教程的心理學課程中，有個名為制約的行為模式。

相信大家都聽過：比方說要餵狗狗吃飯前，固定先搖鈴聲，以後只要搖鈴聲，狗狗就會流口水；
或者在某個角落放著會發光的電擊陷阱，老鼠被電擊幾次後，以後看見相同的光，身體就會不自覺發抖。

＂你就每天固定八點打電話給她，每天的時間一定要準確無誤。等到兩個星期或一個月後的某天，就停止打給她，我相信她不久的晚上八點會自動想起你，然後自己打過來。＂

華彥後來跟我說，他從我告訴他的第二天馬上照著做，果然一個月後追到那女生。
＂每天要等到八點真的都會瘋了！！這之中我還要逼自己看漫畫或打電動來消磨！！後來自己也習慣八點這個時間，制約真的很妙！！＂

這大概是我所學的學理上，唯一一個真實經過測驗而有效的。
真是非常、非常奇妙且神奇的制約啊！！

當時我與華彥中間，還有個名叫小偉的朋友，我們三個人當時很像三劍客的到處玩耍。
小偉現在還有連絡，但是我們回想起來，卻是在同一個時間，一起失去與華彥的連絡。


我記得華彥最後一次打電話給我，他跟我說他與女友，還有一堆人在陽明山上。
當然不是延續賭命行為，而是他們開始過著甜蜜的兩人世界。
那天晚上很晚的時間，我接到華彥帶著些許沮喪口氣的電話，他跟我說他不曉得原來談戀愛就是這樣，好像被綁住或是被控制了一樣，不會想逃跑，當然還是很愛對方，而他告訴我，是任由自己深陷進去卻無能為力的恐懼。

＂我很想妳與小偉，很想以前的時光。＂

這是華彥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現在想到制約這件事，我想我們一開始的心情其實是充滿好奇與樂趣，甚至帶了點遊戲的心情。但是，我想不只我，或許華彥都沒有想到，最後被制約的不是那個要追求的女生，而是企圖想要制約別人的自己吧。

制約或許是個無底洞，所有人都切斷了後路等著跳進去。


祝福已經失去蹤影許久的華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