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8-17 20:01:40徐磊瑄

【青春文學】我們的青春─(7)

 

7.
我不是只有一個人,而是有你守護著我。因你的守護我得救贖,這才知道我的天,是你。

  
我與維哲即將升高中的這個暑假結束前的一個禮拜,計劃好要到南投的廬山玩,這是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以來頭一次兩人相偕一起出遊。要去南投的前一天晚上,媽媽替我準備了一些吃的喝的,還有一些暈車藥。由於這次出遊適逢颱風季,要出發的前幾天有個颱風直撲台灣,但到了中間路徑又有點「蛇行」,動向不明,前兩天氣象報告說颱風的方向已經偏掉,但還沒有離去,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媽不太放心,千叮嚀萬交待,說萬一氣候要是不理想的話就趕緊回台北。

  
翌日一早,爸載我跟維哲去車站搭車,我們快樂的往中部出發。頭一次兩人出遊我們都很興奮,不過爸媽卻很擔心,是維哲再三保證會好好照顧我、保護我,他們才稍稍放了心。去南投途中經過台中市,晴空萬里天氣好的不得了,我們就在這逗留了一下午,快傍晚的時候還去逛了逢甲夜市,吃了些好吃的小吃,填飽肚子才又搭車前往南投廬山。一路上巴士愈來愈往人車與房屋稀少的山路駛去,黑夜籠罩下只能看見車燈照得到的蜿蜒公路及其旁邊的樹林,車窗外則是一片黑黝黝而深不見底的山壑。

  
晚上快十一點的時候,我們才到達目的地;就是之前已預訂好房間的一家日式風格的民宿。維哲跟民宿老闆拿了房門鑰匙,先送我到我的房間。

  
「累了吧,先洗個澡,等會兒我再來找妳。」
  
「好,你也快去洗澡。待會兒見。」
  
維哲的房間就在我隔壁,我們帶了幾片電影DVD,打算等等洗完澡後再一起看。我洗好澡整理了一下行李,將包包裡的DVD拿出來,正巧敲門聲輕輕響起,我走帶跳的跑去開門,是維哲。
  
「看看妳,頭髮還是濕的。來!」他一進門就拉著我的手,「我幫妳吹頭髮。」
  
「沒關係,現在還是夏天,不會感冒的。」
  
「不行,山裡氣溫低,還是吹乾了比較好。」他拉我在化妝台前坐下,拿起一旁的吹風機幫我吹頭髮。
  
我一邊享受被吹髮的服務,一邊問他:
  
「等一下你想看哪支片子?」
  
「妳選好了,妳喜歡先看什麼我們就看什麼。」
  
我笑了笑,手裡拿著那些DVD,開始看盒子背後的劇情簡介。

  
我們窩在床舖上手拉著手看DVD,可是愈晚屋外的風雨愈大,對於唏唏颯颯的風雨聲我只覺得恐怖,真有點擔心偏向的颱風又會颳回來。

  
或許是累了,電影播放的時候我不知不覺歪著身子睡著了。不知睡了多久,忽覺得一陣覆蓋式的溫暖,我緩緩睜眼一看,是維哲在替我蓋被子。

  
見我醒來,他笑了笑。「吵醒妳了,對不起。電影演完了,妳繼續睡吧。」
  
我起身走到窗邊,看見斜雨傾入山壑,窗外的樹葉被風雨打得七零八落,花草都已歪歪斜斜的躺下,心知颱風可能躲不掉。
  
「如歆,」維哲叫我,「妳不睡了嗎?」
  
「你看外面的風雨好大,我有點怕。」
  
「別怕,只是雨大了點,受到颱風外圍環流的影響本來就會下雨。」
  
「你要回去睡了嗎?」
  
「是啊,很晚了。」
  
「我好怕,你可不可以在我房裡陪著我?」
  
「被妳爸媽知道了,還以為我佔妳便宜。」
  
「我們又沒怎麼樣,你就只是陪我而已。」
  
他想了想,微笑點頭。「好吧,妳睡床,我睡旁邊的沙發。這樣好不好?」
  
「嗯。」

  
翌日清晨悠悠轉醒,原本以為會有刷洗過後清新的山谷與晶燦燦的陽光等著我們,沒想到睜開眼睛看不見躍眼活潑的日光,卻依舊是如昨天昏黯灰色調的光線充斥在房間裡。我心裡一緊,趕緊拿遙控器打開電視,螢幕上播報的新聞是颱風轉向又偏回來,行經路線將掃過中台灣的壞消息。
  
  
「唉,慘了!這下子連散步都不可能了,更別說要出去玩。」我懊惱著。
  
睡在沙發上的維哲被電視的聲音吵醒,看著我。「怎麼了?」
  
「颱風轉回來了,我們要不要回台北呢?」
  
「很嚴重嗎,等等問一下老闆情況好了。」
  
就在這時候,床頭的手機突然響起,我撲過去拿了機子,看著來電顯示,是媽打來的。我按下接聽鍵。「喂,媽……
  
「如歆啊,妳跟維哲還好嗎?」
  
「我們還好。」
  
「南投的風雨大不大?」
  
「還蠻大的,我跟維哲正在討論要不要現在回台北去。」
  
「我看你們先待在那裡好了,我怕雨下得太大路太濕太滑,而且會有土石流,這樣太危險了,你們還是先別回來。」
  
維哲示意要跟媽講電話,於是我將手機交給他。「喂,景媽媽,我是維哲。」
  
「剛剛如歆說你們要回台北來,我看還是暫時先待著,萬一橋斷還是被重物砸到,或是土石流就麻煩了,雨這麼大路上反而危險。知道嗎?」
  
「景媽媽別擔心,我會問問民宿老闆,看他們以往颱風天的情形,我們隨時保持聯絡,有什麼事情我再打電話給您。」
  
「好,如歆就麻煩你多照顧了。」
  
「我會的,景媽媽放心。」

  
風雨就這麼一直持續,絲毫沒有減緩的跡象,我跟維哲迢迢從台北來到這,就只能被風雨困在民宿的房間裡,除了看電視新聞,兩人只能對眼相望。傍晚時分,正是肚子餓的時候,可風雨依然強勢,無情肆虐著這塊綠色深壑,極盡可能的摧毀蹂躪。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我與維哲對看一眼,有些愕然。維哲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往房門口方向走去。他打開門,民宿的胖老闆堆著一臉憂慮站在那,窸窸窣窣的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維哲,剛剛老闆跟你說什麼?」我問。
  
「他說要我們趕快收拾一下行李,里長說這裡太危險了,要撤到地勢高一點的活動中心避風雨。」
  
「啊,」我驚呼一聲,「有這麼嚴重?」
  
「是啊,風勢雨勢太大;雨量也很驚人。」維哲斂容,緊蹙眉頭,「我們趕緊收拾一下東西,等等要在大廳集合,所有房客都要撤離開這裡。」

  
十分鐘以後我跟維哲來到樓下大廳,有幾個房客也跟我們一樣傻愣愣又不知所措的背著行李站在這裡。胖老闆站在大廳中央拉開噪子吆喝著對大家宣佈道:
  
「等等我們要撤到附近地勢較高的活動中心,這裡有一些睡袋,還有雨衣,大家一人各拿一個。晚上餓了會有泡麵跟麵包供應,還會有礦泉水。不好意思颱風天就請大家多擔待,忍耐一個晚上。」

  
維哲上前拿了兩個睡袋、兩件雨衣,走回來遞給我。我偎在他身邊,像是他可以做我的靠山,保護我一樣。

  
所有客人都拿了睡袋、穿上雨衣,大家跟在老闆身後一起往屋外狂飆呼嘯的風雨走去。大雨毫不留情的打在我們身上,風也不憐惜的刮剌著露在雨衣外面一吋吋的皮膚,所有人手牽著手連繫成一條人龍,正緩步艱難的往活動中心的方向走。雨水毫不客氣大喇喇的淹沒整個路面,積水已高至腰部,停放在路邊的車輛顯然也已岌岌可危。

  
「大家小心,走慢點,手牽好不要放開彼此。」民宿老闆再三叮嚀。
  
維哲的手緊緊牽著我的手,我們小心謹慎的涉水前行。風雨很大,粗暴的雨如鋼釘般打在臉上也扎入眼簾,視線糢糊不清,雙腿也被湍急的積水衝擊得幾乎站不住。
  
「啊──」我不小心一隻腳踩空,整個人跌進湧流在路面的積水裡。
  我的手自維哲的手中脫落,就這樣與他失去了維繫。
  
「如歆──」他發現我被急速流竄的水流沖走,大喊。
  
「維哲,救我,救我──」我本能的朝他大喊,見一群人驚愕又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

  
我驚慌不已,掙扎著想要游回同行的那幫人,可水的力量太大,無情的將我帶走,離維哲愈來愈遠。此刻腦海裡突然浮出很多畫面,都是與維哲相處的點點滴滴。天暗風強雨又急,我墜入水中,心想大概難逃一死,在瀕臨死亡的那一刻我聲嘶力竭拼命的呼喊,垂死前的掙扎,彷彿是向老天做出最嚴正的抗議。

  
在我覺得積水就快淹沒我的同時,維哲奮不顧身撲向惡水,疾疾向我游了過來,在我即滅頂之際捉住我手臂,緊緊抱住我,我們在惡狠湍急的水流裡形成一個緊緊相繫的命運共同體。

  
「喂,抓住樹枝、扳住石頭或游到房子攀緊柱子啊──」遠處的人群朝我們大聲吶喊。
  
維哲抱住我,很費力的在我耳畔說:
  
「如歆,不要怕!我會保護妳,我們一定沒事的。」

  
飢腸轆轆、一身濕又喝進一肚子髒水的我根本無法回應,只能躲進他胸口,微微顫抖。

  
我們在泥沙滾滾的黃水之中泅游,但似乎力不敵水,能做的就只是緊緊相擁,在水中相互依偎,以彼此的身體來確認自己生命的存在。

  
不知被沖了幾十公尺遠,就在我覺得得救無望的時候,路邊一棵大樹攔腰被風雨折斷橫倒了下來,維哲一手抱著我,一手攀在救命浮木上。
  
「我們暫時沒事了,如歆妳看,這棵斷樹救了我們的命。」

  
我的臉濕了,在暴風雨中分不清是雨還是淚,我點頭,鬆開維哲,緊緊抱住那棵樹的樹幹。與驚滔駭浪搏鬥短短不到十分鐘的驚險,我卻錯覺像是過了一百年。

  
我們就這樣攀在暴雨惡水中的樹幹上歇息並靜靜等待救援,載沈載浮了大約數小時之久,維哲突然在一片闃靜之中大叫:
  
「如歆妳看,是橡皮艇,有橡皮艇來救我們了。」

  
我抬起已經精疲力竭的頭往前方不遠處一看,黑暗之中確實有光點靠近,當我看清是橡皮艇的同時,也看見兩位救難人員坐在艇上面。
  
「橡皮艇,是橡皮艇來救我們了。」我迷迷糊糊,已經累得有點恍神。
  
橡皮艇駛近我們,艇上的救難人員將我與維哲一一拉了上去……

  
當我再度睜開雙眼時,已經躺在一個偌大空盪的建築物裡。瞥頭一看,牆角有很多人都已沈沈睡去。我見維哲在一旁擰毛巾,然後靠近我,將毛巾折成長條狀貼覆在我的額頭上。
  
「妳醒了,覺得怎麼樣?」
  
「頭昏昏的,覺得好冷、好冷。」我有氣無力虛弱的說。
  
「妳發燒了,會很冷嗎?我抱妳。」他鑽進睡袋,與我緊緊相擁。
  
「我們,還活著嗎?」
  
他笑了,笑得很疲憊卻又很感恩。「我們得救了,我們都還活著。」他拉我的手貼在他臉上,「妳摸摸,我的臉是熱的。」
  我一陣鼻酸,緊緊的抱住他脖子。「我們得救了,終於……終於得救了。」
  
他拉開我,在我唇上輕輕一啄。「別哭,我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要高興啊。」
  
我邊哭邊笑,窩在他肩窩處不住點頭,喃喃唸著:「老天保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從這一刻開始維哲在我心裡成了天;成了我的救護英雄,我知道我們的生命與未來已密不可分的結合在一起。重生的那一刻,我告訴自己這輩子我都是他的,就像兩個泥娃娃打破了又和在一起,已成了一體,我欠他一輩子。

  
這件事情之後,爸媽對維哲似乎更加信任,確定將我交託給他是一種明智的抉擇,他們比我更愛維哲,幾乎將他當成是自己的兒子一樣疼。

  
上高中之後,維哲參加了吉他社開始練彈吉他,也教我彈。他說吉他也同大提琴一樣是弦樂器,他希望跟我在音樂方面能有共同的話題與交集。他與我分享了一首老歌,是吉他社常常練習的一首歌曲「留不住的故事」,自此之後那成為我們之間的歌,我們常常哼唱,不管散步或牽手,還是我們相守的每一個時刻。甚至維哲所學會的每一首老歌或是民歌,都陪伴我們度過很多快樂或是煩惱沮喪的青春時光。

  
在年輕的迷惘中  我最後才看清楚
   
美麗和悲傷的故事  原來都留不住
   
青春的腳步  它從來不停止
   
每一個故事的結束  就是另一個故事的開始』

  
「留不住的故事」留住了我們的青春往事,
  
我們的情深藉歌聲彼此纏繞,
  
到此刻才得知原本空置的年華,只為此刻的相遇與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