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天》/ 明石 1




天氣朗朗、晴空萬里，空氣中讓涼薰風偶爾吹送到四處的花草香味瀰漫著，天際邊的一朵朵白雲接地愉快飄飛過天邊的一角，綠意盎然的紅花、綠草上灑滿了束束耀眼的金色光芒，枝頭的鳥鳴不住地輕啼。

午後，涼風吹起池塘水面上跟著泛起的一抹接著一抹的漣漪，樹葉隨風搖曳不止地發出沙沙聲響，特別靜謐的屋子裡頭沒有半點喧囂的吵鬧聲音，使得窄廊緣上的那抹久臥的白色影子得以繼續安然地閉眼休憩。

不過，就在沒有多久之後，廊邊的白衣男子在忽然間睜開了那雙總是精銳的眼，唇角隨著一彎，然後直起身來、端身坐好。
四呼是隱約察覺了空氣裡頭的那抹即將來臨的變化味道而醒了過來的陰陽師拂開額邊垂下的細細髮絲，泰然一笑，唇邊喃著：「喔......似乎是來了......」

微笑的這名美貌男子於是屈起右腳、將右手擱好在膝頭上，左手一個甩開扇面、就這樣輕鬆地搖起扇子來驅熱，臉色似笑非笑地，那張五官秀麗的臉孔露出一抹詭譎的笑容；如星的細長雙眸、小巧尖挺的鼻、總是丹紅的姣美唇瓣勾勒出一張極為秀麗似女子的容顏，但他卻是百分百的男兒身，而且還是平安京最有名的陰陽師─安倍晴明。

隨著『安倍晴明是白狐之子』的這個傳說與本身的法力高強而著稱於世、眾人皆知的美麗男子就住在皇宮的鬼門─艮位的『土御門小路』上，據說他是為了壓制群妖，受到天皇的重用。

另外，據聞這位名震平安京的陰陽師十分傲然，而且不喜歡與人來往，但是只有一個人特別，那就是好友武士殿上人─源博雅。
所以如果誰一旦有事情想要拜託陰陽師─安倍晴明的人都會先去找源博雅，然後再請他幫忙。

「蜜蟲......」安倍晴明蠕動著丹紅的唇，笑著輕呼一聲之後便見一名身著十二單衣的女子自內室裡頭走了出來，與他行了一鞠躬。

「是......」

「他來了，備酒。」

「是......」蜜蟲應好後便又走進內室裡頭、自動消失了。

安倍晴明微笑著，另外再呼了一句：「菊兒，派你一個任務......」說著，他便望著自草叢裡走出一位美麗的少婦，拖迤著鵝黃的十二單朝他走來，「妳現在就帶著傘去接他吧！因為等會兒會下雨......」

菊兒領命地對著主人恭敬地行了個禮，接著便消失在草叢間了。

安倍晴明的笑瞬間斂起的時候，剛才消失在內裡的蜜蟲又自內室走了出來，手上還端著一盤清涼的瓜果與兩瓶酒和兩個小碟子，她踏著輕緩的步伐、帶著可愛的笑顏走到陰陽師身側後便彎身擱下手裡的托盤，「晴明大人......」

「客人快到了......」安倍晴明望著天上日在瞬間被雲朵遮蔽，微笑。

《陰陽天》/ 明石 2


一條戾橋。

陰霾的天際邊飄過一朵大灰雲，空氣裡瀰漫著濕潤的水氣，燕兒一個低飛過了草叢的地上，沁涼的風輕緩地吹拂過樹梢。

然後，當這片自遠方飄來的大灰色雲朵覆蓋住整個天空的時候，沒想到這片雲朵的深處竟然隱約出現了一道亮光閃爍著、隨後冷風一吹，接著便嘩啦啦下起大雨來了。

萬物都被瞬間打濕的剎那間，顆顆晶瑩的水滴一顆顆地接著滑落樹梢和葉片，落入泥土裡頭的濕潤間接而迅速地滲入了地底下。

就在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裡頭，土御門小路旁邊的戾橋邊站著一抹黑色的無措身影，是路經橋頭的武士剛好發現天空忽然下起了這一場大雨，一時間想要躲雨卻又發覺附近沒有屋簷，因此腳步一時的踉蹌，不知道自己該前進還是後退。

因為源博雅這個男人通常是不拘小節的，每當他要到陰陽師居處拜訪的時候，很多次都是由自己徒步步行走到了一條戾橋之後，便獨自再漫步到土御門小路上的安倍晴明邸的大門前方，然後再由陰陽師的式神替他開門。

因為他覺得偶爾不撘牛車地走走路也挺好的，所以他很多時候都是自己一個人走在小路上頭。

但是他沒想到，才要到小路上頭的時候便剛好碰上了大雨，所以沒有帶傘的他就只好邊跑邊躲，直到他的面前突然間伸出一雙遞出一支傘柄的手為止，博雅為這雙手的突然出現而驚愕不已。

隨著博雅的視線由下到上，他的眼底便隨著映上一抹纖細的女子身影，很陌生。

武士一邊狐疑著、一邊抬眼問著那伸出拿著傘柄的那個陌生女子，「呃......請問妳是......？」

望著武士那縮得可憐的臉正藏在自己的袖底下的那種狼狽樣卻是逗笑了女子，只見她抬袖地掩著唇，眼兒微瞇起，武士便猜想她應該是正在笑話他的這種不禮貌樣子。

豈料女子突然放下衣袖襬，然後對著武士笑得很是燦爛，讓武士黑著臉色地暗地心想：他果然沒有猜錯，這女子剛才就是在笑他......
正想發難的時候，武士沒想到女子見他沒有接過傘的意思，(武士也不好意思胡亂接受陌生女人的好意。)於是便直接將傘撐在武士的頂上，為他遮雨。

「博雅大人，晴明大人要我來接您......」女子笑道。

武士一聽，趕忙睜大了雙眼，一愕：「呃？那妳莫非是......晴明的式神囉！？」順手接過了女子手上的傘柄，博雅已經不好意思再讓女人替他撐傘了。

女子點頭地笑著說：「是的，我是菊兒，博雅大人......」

見女子有禮地對他行了個禮的博雅忍不住在心底咕噥、埋怨著。

原來這一次又是晴明做的好事！......

◎◎◎

過了許久之後，雨停止下了，蜜蟲在陰陽師的許諾下打開了晴明邸的那扇桔梗印大門，便見兩個人站在大門前方抬起手地正欲敲門。

這兩人就是自一條戾橋上回來的菊兒和源博雅；博雅不悅地將傘收起，然後便望見了眼前的大門隨著一敞後、露出了一張可愛的熟悉面孔來，這女子便是晴明身邊最常出現的式─蜜蟲。

「博雅大人，主人等您好久了......」蜜蟲微笑著，然後躬身迎進源博雅與菊兒，而菊兒在源博雅走進門之後便消失在草叢間了。

「我知道......」還是那張不快的臉色，源博雅瞥著窄廊上緣坐得仍舊安穩的好友，皺眉，「晴明，你幹嘛突然派了菊兒小姐到一條戾橋上來接我？害我嚇了一跳......」

「哎呀、哎呀，我是怕你淋濕啊......」陰陽師這麼笑語著，瞇眼地望著博雅已經經過屋裡的獸徑、然後走到窄廊邊。

《陰陽天》/ 明石 3


安倍晴明望著博雅微笑、一邊舉扇地悠閒搖晃，在看到博雅似乎對著他剛才的那句話而狐疑地皺起眉頭來的一副不相信模樣，「哎呀呀......你好像不怎麼相信我呢......」輕笑著的陰陽師望著博雅踏上廊板，接著便坐在自己的面前。

博雅好像還在生氣，因此胡亂地回了一句：「老是被你這樣、那樣地嚇一跳，我想下一次我大概會因此習慣了你那惡劣的性格......」

陰陽師淺笑地勾起唇角、不以為然。
「什麼這樣、那樣的啊......？」
其實依源博雅這種固執又老實的性子，即將他做了什麼天大的事件，他也應該是會一直包容他的。

博雅生氣地撇頭，不語；陰陽師只好理虧地道歉。

「好，博雅啊......這一次是我不對，我不該突然讓菊兒出現在你面前，你會嚇一跳也是理所當然的，不過我是真的替你著想啊！不想你溼了一身地到我這裡，況且穿著溼衣服，你應該也會覺得怪難過的吧......？」陰陽師難得低頭，唇邊泛著甜甜笑意，讓人即使再怎麼生氣也都無法真的與他計較，至少，博雅是這樣子的。

總之，這個固執的武士─源博雅，還是害怕陰陽師手上操縱的那些非人類的式神的，只是他不好意思直接說出來。

聽了聽，武士覺得陰陽師如此的論調也有些道理、他也沒發現陰陽師暗地裡正嘲笑著他的膽小，所以博雅回頭來，訥訥地喃了一句：「好吧！這一次就不跟你計較了......」

「這就是了。」陰陽師微笑著，然後讓一旁一直聽著他們的對話的蜜蟲替他們斟酒，奉上，「博雅，來嘗一嘗這顆瓜果吧！聽說很好吃、很甜......」勾唇緩緩一笑的陰陽師伸手直指著兩人面前的托盤中放著的黃色果肉的瓜果，顏色漂亮到帶點金黃，令人食指大動。

「咦......看起來好像真的很好吃呢......」博雅低首一望著面前盤上的那塊瓜果黃澄澄的，忍不住將鼻尖往前一挪，似乎還能在罄裡頭嗅到一抹甜味。

接著，陰陽師率先捧起自己盤子裡的瓜果，要低頭咬下前時，抬眼對著博雅說：「不過......博雅啊，這一次你會來是不是為了那件事？」

「喔......哪件事？」博雅也跟著捧起瓜皮，然後張口咬了大大一口。

「就是那顆『明石』的事情啊......你不是已經知道了？」陰陽師輕聲提醒，博雅這才自瓜肉裡頭抬起眼來，想了一下才說話。

「喔！是啊！你是說皇宮附近的那片林子裡頭的那顆『明石』吧......其實宮裡有幾位常常路經那兒的大人們都被嚇過，聽說那顆石頭不是普通的石頭，而是一顆妖怪石頭呢......」

「喔？」陰陽師有興趣地張大了眼，「我只聽說了事件的一個大概而已......」

「據說那顆石頭好像會出現一些怪表情......」博雅已經以最快的速度啃完了果肉，然後將瓜皮放回盤子裡，接著再接過由蜜蟲遞來的布巾擦了擦手中沾上的瓜果汁。

「晴明啊，事情其實是這樣的......」

《陰陽天》/ 明石 4


在陰陽師那雙澄澈非常的明眸下的武士便把他所聽聞來的這件奇怪的事件一一地轉述了出來，一邊說著的武士偶爾望著陰陽師那不語、輕輕地點頭的仔細凝聽的模樣出神。

待他敘述完畢之後，陰陽師的臉上便露出了一抹深思的神情來，沉吟著：「這樣子啊......」

博雅趕忙點頭稱是，「就是這個樣子！所以那顆石頭......那『明石』都是在路人經過的時候作出怪表情來故意嚇人，所以有很多宮中的大人們都看過了。」

陰陽師微微地皺眉，「石頭竟然會做鬼臉嚇人啊......」就著武士的話想了想，轉而覺得這件事情實在是很有趣的陰陽師接著把唇一彎、笑了，一隻手還是繼續搖著扇子，神色是一派輕鬆，「啊！它還真是一顆有趣的石頭......」

沒想到武士為陰陽師的話而一個不悅地瞪眼，雙手環胸地輕斥道：「晴明！這件事可不是說來給你聽好玩的啊！你要知道，很多人都覺得很困擾......」

乍聞博雅的這串反駁之後的晴明也只好微笑，因為他要是再不克制一下的話，博雅一定又會跟他囉唆個沒完了，因此，陰陽師只好噘著唇地斂起笑意，佯裝正色，「是、是、是，我明白。」

博雅哼了一聲，「所以啊......我想問你看看有沒有辦法解決......」

陰陽師神秘地笑了笑，抬手以扇面遮去他的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細長的鳳目來、眼角輕輕一勾，扇底下的唇角一邊悄悄地揚起，「......唔，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只不過我需要到當地去確認一下它的情形是如何，這樣也才能下判斷......」

博雅一個振奮地睜著雙眸晶亮，他定定地瞅著面前的陰陽師，慶幸地道：「那太好了，晴明！」

陰陽師突然一個闔起扇子，臉上仍舊是那抹淺笑。

「那......什麼時候去最好！？」

「......那我們就傍晚去吧！剛好我也受人之託了......」微笑著，陰陽師喃著。

博雅狐疑地一個睜眼，「咦！？難道在我來之前......就已經有人來拜託你處理這件事情了嗎！？」

「是啊......這件事情是保憲大人在你到這裡之前，派他的式神前來拜託我代替他去一趟的，看樣子他最近似乎很忙......」

廢話，賀茂保憲大人最近才剛以陰陽道的密法─『五龍祭』在皇宮中向天祈雨過而已......

博雅無言地撇首瞪著陰陽師，因為這傢伙從頭到尾都在戲弄不知情的他。

「怎麼了嗎！？」挑眉質疑的陰陽師似乎有些明知故問地勾起唇角來。

「沒事......」不怎麼愉快地咕噥著的博雅的一張臭臉，惹得陰陽師是當場就哈哈大笑出來。

「哈哈......抱歉、抱歉，是我忘記跟你說了......」陰陽師仍舊微笑。

「你並不用對我感到抱歉，晴明，反正你從來都是這樣啦！只會這樣子一次又一次地作弄我......」武士竟然鬧起彆扭來了，賭氣地撇頭。

「哎呀、哎呀......你就別生氣了，博雅。」陰陽師搖著扇子笑了笑。

「......」

陰陽師苦笑連連。

《陰陽天》/ 明石 5


陰陽師與武士的身影在傍晚的大路上一直線地拖迤著。

夕照西斜，滿地的橘紅色灑滿了四周與兩人的身上，武士邊跟著陰陽師的身後慢慢地走著，偶爾回頭望著大路盡頭的那扇朱紅色的朱雀大門，納悶著，「晴明啊......」

陰陽師聞言後便緩慢地回過頭去，望著武士的臉上堆滿了不解，「你知道我們要去的地方嗎！？」

陰陽師微笑地輕輕頷首了，應道：「當然知道，保憲大人已經在信上跟我提過出事的地方了......」

「喔。」武士單純地抓著頭，應了一聲，便又啟口說：「晴明，那麼你知不知道那顆石頭為什麼要做鬼臉來嚇路人呢？」

陰陽師聽著武士有此一問後便瞬間放慢了腳步，讓武士得已快速地跟上來他的步伐，然後笑著搖頭：「博雅，雖然說凡事都有原因，但是我現在還不知道它的意圖究竟是什麼......說到這個......」轉眼一瞥著武士仔細凝聽他的話的專注神情的陰陽師慨然一笑。

「什麼？」

「等會兒我可不知道會有什麼暗藏的機關是被藏在黑暗裡頭、不見天日的，所以你等會兒一定要萬事小心地跟著我的腳步走，可千萬不能跟丟了，博雅。」

武士明白地點點頭，慎重地答應了，「我知道了！但是你自己也得小心些......」


「唔......」陰陽師唇角含笑道。

就在兩人的有一句、沒一句地交談之下，沿著皇宮大門的邊線走了許久的兩人終於來到了傳說有怪石棲身的樹林裡頭，這時的天色也已經黑了大半去了，林間偶飛過的幾隻烏鴉不祥地發出嘎嘎叫聲、夜風詭譎地吹拂而來，嚇得武士是腳步隨著一個顛躓、陰陽師回頭便露出取笑的眼神來瞅著武士。

「小心點啊......博雅......」

「知道啦！」沒好氣地努嘴的博雅一個堵氣地撇頭，恰好一隻棲息在樹枝上的夜梟振翅飛過，還發出『咕、咕』的聲音快速地掠過武士眼前，讓來不及眨眼的武士嚇著地大叫了一聲，轉而傾身向前抱摟住陰陽師的纖腰，「哇啊啊───晴明──」

陰陽師沒轍地閉眼笑了，「真是的......你看清楚點好嗎！？那是夜梟......博雅......」

武士聽著夜風中輕緩響起的陰陽師的帶笑嗓音，連忙詫異地睜眼一瞧，眼角只瞥見黑漆漆的四周景物，連隻鳥的影子都沒見著，因此他隻手扯著陰陽師的衣角不確定地低問：「是嗎？是這樣嗎......？」

陰陽師旋身、點頭，讓武士在逆光的夜色裡能夠很清楚地看見他眼中的戲謔與取笑。

「沒想到你這麼膽小啊？博雅......」勾唇。

武士明白了陰陽師正在取笑自己，瞬間地就因此鬆開了那抱摟著陰陽師的腰間的大手，帶點氣忿地努嘴，「我哪有害怕！？......」旋身的武士轉而繞過陰陽師身邊，然後大步往前走了。

陰陽師仍舊只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