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新浪動漫」


化雨說第一眼看到我時覺得我是天下最可憐的人，可後來才明白，我其實應該是最值得敬佩的人。

化雨說她佩服我帶著這樣一張臉竟然能如此快樂和自信。
　　
是的，這是一張每個人都會為之憐憫的臉。但憐憫之後呢，是厭惡……
　　
我是一個天生的小丑，因爲那張臉。我上臺時從不化裝，卻能讓所有的人都認為我是化妝化得最好的小丑。
　　
如果沒有王生，也許我會一輩子做小丑，因爲我那時的目標是要成爲天下最優秀的小丑。這大概就是化雨說的快樂和自信吧！
　　
那天化雨翹完蘭花指，我扮完鬼臉後一起下臺回房。
　　
卸裝後，化雨抓一把南國紅豆趴在窗前，一粒一粒默默地數。
　　
一、二、三、……十五、十六…
　　
今天是化雨的十七歲。
　　
十七…
　　
王生就在那時出現了。戴著方巾，搖著紙扇，在窗下衝化雨揮手。
　　
化雨說她聽見自己的心在跳。問我：這是愛麼？
　　
我傻傻地問：愛是什麽？
　　
化雨搖搖頭說：不知道。只知道自己需要痛痛快快地愛一場。莫辜負了這一場春夢。
　　
王生每天都來看化雨唱戲，偶爾與化雨同台時，我能看到他。
　　
風吹著暖暖的陽光。柳條緩緩輕搖。愛情在美妙的天氣中瘋長。
　　
是不是？每個人都有一種夢裏的心動？
　　
我突然發現自己看王生時也聽見了心跳。我聽見自己的心問自己：爲什麽他那眼睛裏會燃燒著讓人熱血沸騰的火焰？爲什麽那微笑裏會隱藏著讓人無力抗拒的誘惑？
　　
當然，我知道，我這張天生的小丑臉無法與化雨俏麗的容顔相比，但我相信能用別的東西打動王生，比如歌聲。
　　
於是，我每天躲到後山的竹林裏拚命地歌唱，就像那隻爲了生命中唯一次歌唱，將自己紮入最長，最尖荊棘的鳥……
　　
我由一個小丑變為一個賣唱女，化雨說我看上去永遠都像一隻快活自在的小鳥。或放歌縱情，如玉碎清脆，或歌喉曲轉，如溪流輕跳，或低吟淺唱，如風穿寂夜。
　　
有許多人來聽我唱歌，王生也坐在下面。但王生看不到我，每次在我唱歌時都蒙著黑紗，班主說不能讓客人知道這麽美妙的歌聲是從一個小丑嘴裏發出來的。
　　
不過我依然很快樂，因爲我能看到王生，能讓王生陶醉在我的歌聲中。夢隨心事浮游，月如愁，空對疏影眉心春水流。星若雨，枉凝眸，恨悠悠。自是情到深處淚難收……
　　
我看到王生似乎要落淚的眼睛，我想，我是可以打動他的…我在期待，也許…也許…
　　
也許我錯了，我透過碧紗窗看著化雨房中兩個影子執手、糾纏、漸漸消融。
　　
藍色靜諡的夜，在夜啼鳥的叫喚中，關上了通往心靈的大門，我徘徊在竹林道上，落寞地吟唱：搖曳漸瘦落燭淚，寂寂殘花香暗流。蝴蝶一瞥，飛過閑愁。清溪明月兩相望。有淚暗抛，無語低頭。
　　
歌唱得很美，只是偏就生著張醜臉。竹林深處有人大笑著走到我面前。
　　
定神一看，月影下，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端著破碗，嘴角微翹，眼裏發著幽幽的光。
　　
長著一張讓人生厭的臉並不是我的錯。我平靜地說。
　　
這當然不是妳的錯，可別人會這樣認爲嗎？在他們眼裏妳活著是如此醜陋、卑賤。醜陋沒有嘲笑美麗，美麗卻要嘲笑醜陋。卑賤沒嘲笑高貴，高貴卻要嘲笑卑賤。那些美麗而高貴的人們最大的快樂不就是依仗自己的幸運去嘲笑別人的不幸麽？乞丐眼裏滿是嘲諷。
　　
那是他們的錯。如果我做錯了事我會勇於承擔，但我不會爲別人的過錯懲罰自己。我無視於嘲諷。
　　
做錯了的是他們，但受懲罰的依然是妳。真是佩服妳竟有活下來的勇氣。
　　
我很醜，但是我很快樂，怎麽會沒有勇氣活下去？而且我並不介意別人的看法。
　　
妳真的快樂嗎？真的不介意嗎？憐憫的眼神、厭惡的表情，嘲笑的口吻時時圍繞在妳身邊。閉上眼，可妳能聽見，捂住耳，可妳能感覺到。還有，妳真的從不渴望美麗嗎？
　　
不要再說了！我再也無法平靜，蹲下身子捂住耳朵狂叫。
　　
乞丐果然不再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我。
　　
不錯！其實我心裏對美麗一直有種無法擺脫的渴望，其實我從不希望在別人眼裏永遠是個小丑，但我無力改變。

我時時想逃，逃離到一個沒有人煙的地方，想像著，在那裏，只有我一個人生活，餐風飲露，幕天席地，就像一個逍遙的仙子。還想像著，那樣的生活一定能把我變成一個不再怪異，甚至有些美麗的女孩。或許我心裏永遠渴望著這世上最不可能發生的事，這是不是最大的悲哀？　

不知過了多久，我漸漸地在抱怨中沈睡，醒時，發現身上竟多了一件衣服。
　　
望望四周，夜深露重，寒意襲人，乞丐裸著上身抱膝靠在樹邊睡著了。心中忽然升起一絲溫暖。
　　
我從懷裏拿出些碎銀，放在乞丐的破碗裏。碎銀的撞擊聲驚醒了乞丐。乞丐將碗中的碎銀抛出。

我的碗不是用來裝銀子的！
　　
那你在乞討什麽？
　　
乞丐的眼睛突然間充滿憂鬱，默默地轉身離去。
　　
我聽說，愛是付出。能不能，就讓我付出一次，哪怕僅僅只有一次。
　　
我忍受著妒忌，一次又一次地徘徊在化雨門前那棵隨風輕舞的楊柳下……
　　
我忍受著誘惑，躲在黑紗下不停地對著王生歌唱，一首接一首……
　　
相思已滿溢，理智已瘋狂。
　　
借著酒勁，我拉著王生的衣襟唱道：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
　　
「待約個梅魂，黃昏月淡，與伊深憐低語。」王生低和著，輕輕將我摟在懷中，細細撫摸，在即將撩起我面上黑紗的一刻，我擡手將桌上燭臺打翻。但那晚月色太好，慘慘的月光照在我的臉上。王生大叫一聲，將我摔在地上，我跌臥在冰冷的地板上，細細地咀嚼「待約個梅魂，黃昏月淡，與伊深憐低語……」

化雨說我像變了一個人。
　　
鏡中的嘴，染上唇紅，然後舔去，不停地塗上，舔去。
　　
鏡中的眉，描上眉線，然後抹去，不停地描上，抹去，
　　
鏡中的臉，擦上胭脂，然後洗去，不停地擦上，洗去。
　　
如何，才能讓我美麗？我冷冷地望著鏡中絕望的眼。
　　
渴望美麗，哪怕就一次。
　　
臉上不知何時沾滿了淚水，化雨說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我流淚。
　　
我一步一步踏入那條可以讓我沈睡的河。水漫過踝、漫過膝、漫過胸、我感覺我正在遠離美麗，遠離愛情，遠離心痛……
　　
那個敲著破碗的乞丐又出現了。水花飛濺，他跑到我身邊停住，衝我笑，笑容淡淡的，像杯剛涼下來的水。
　　
他是愛我的，如果我是漂亮的。

我的淚水無聲無息地淌著，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如果我能讓妳變成一個絕世的美女，是不是妳就願意活下去？乞丐盯著我。
　　
美女？哈哈哈哈…我反盯著他，臉上浮起一層寒霜。

你到底是誰？從哪裡來？爲什麽總想著用各種殘酷的辦法來羞辱我？
　　
我從來處來，揮手間，人頭落地，花香滿徑……
　　
乞丐突然變得渾身充滿威嚴，彷彿君臨天下的王，而且很快便顯示出他強大的力量，他竟直接用手將我拎到河邊，豎直地插入土裏，越插越深，直沒肩頭。接著用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架到我的脖子上，一點一點地割著我的頭，直到頭與身體完全分開。
　　
我的頭被輕輕地放一旁地上，奇怪的是我的頭仍然清醒異常，沒有感到絲毫痛苦。我想尖叫，卻發不出聲音，只有兩隻眼睛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具被埋在坑裏的無頭之屍，創口處沒有一滴血。
　　
乞丐從包裏拿出一個小壺，將壺嘴對準無頭之屍的創口處，一股銀白色的液體緩緩流進屍體內。更恐怖的事發生了，只見我的屍體在不停地扭動，發出咕咕的聲音，慢慢的兩隻血淋淋的手從坑中一點一點地被擠出來，接著是軀幹、臀部、直至腿、腳，組成一具無頭的人形肉團。最可怕的是那團肉分明是一個活物，在不停地痛苦地跳動。我終於明白，那是我被剝了皮的身體。
　　
乞丐在一旁對著我被剝了皮的身體念念有詞，漸漸的，那身體不再跳動，站在原地。然後乞丐朝我的頭笑笑，說，該妳了。
　　
我還來不及用表情表示憤怒，五官就被東西迅速蒙住，然後感到一股液體充滿腦中，一陣劇痛，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我醒來時，頭已與身體重新縫合。不過，這是一具沒有人皮也沒有頭皮的身體。雖然不再流血，但表面凝成一層灰色，像是一個從炭灰裏爬出來的礦工。而我的皮，被平鋪在地上。
　　
從今天起，妳就擁有變換自己外貌的本領了。乞丐指著地上的人皮說。妳只要在你的人皮上畫上你想變成的模樣，就可以變成那個人。
　　
我窮盡所有的想像、猜測王生喜歡的女子會是如何的容貌，然後用盡所有的心血將它們細細地繪在自己的人皮上。
　　
果然是位絕色的美女！

我將人皮披在身上時，連乞丐也不由得讚歎。
　　
我興奮且自信，彷彿看到癲狂的落葉爲我起舞，癡情的百花爲我開放。
　　
臨行時乞丐叮囑我：畫皮要記著時常脫下來用彩油描繪，以防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