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現戲臺時，沒有人能認出我，所有的人都為我瘋狂，而我的眼裏只有王生。
　　
王生很快就迷戀上了我，終日與我飲酒對詩，剪燭夜談。我也沈迷於這纏綿的愛情。我終於可以擁有王生了。我幸福而滿足。
　　
一天晚上，化雨來找我，說，妳很像我以前認識的一個好朋友。
　　
我微微地笑，雖然以前我妒忌她，但我知道，自從有了我，王生再也沒有去找過她。
　　
如果妳真是我以前的好朋友，我想唱一首歌給妳聽。
　　
我仍是沒有作聲，只是溫柔地望著她。
　　
請不要相信我的美麗，請不要相信我的愛情，在塗滿油彩的面孔下，我有著一顆戲子的心，所以，請千萬不要爲我的表演心碎，也不要把我的悲哀當真，今生今世我只是一個戲子，在別人的故事裏流著自己的眼淚……

化雨的嗓音很淒涼。
　　
戲子在別人的故事裏流淚是因爲她自己不相信愛情。我望著化雨。
　　
這世上沒有人會真心娶一個戲子，至少，王生不會。化雨搖搖頭。
　　
我對王生說：娶我吧？
　　
王生停住了撫摸我的手，臉色變得很難看。
　　
是不是因爲我是一個戲子？
　　
王生沒有回答。
　　
第二天。化雨死了。投河而死。
　　
天臺上嶙峋的藤條漸漸綠意彌漫，抽出黃色小花。一夜之間，飄落許多。春天的夜風釀著醉人的寒涼。
　　
我拉著王生爬下了河邊那個緩緩的坡，在岸邊疊好自己的紙船，輕輕推了出去。它們漸漸遠了，在那片露出小小汀渚的河流中，緩緩的漂，像是被誰鑲上的小小哀傷。
　　
我看著王生的側臉說：化雨就是在這裏死的，聽說是爲人殉情而死。
　　
死就死吧！左右不過是一個人盡可夫的戲子。王生有些厭煩地說。
　　
我的臉剎時變得慘白：不錯！她只是一個戲子。
　　
我想，我知道答案了。一個女人漂亮還不夠，還不能是個戲子。
　　
或許，漂亮本就是一個美麗的錯誤。
　　
可我不甘心。我想，王生是愛我的，如果我不是一個戲子？
　　
我讓那個絕色的戲子無緣無故消失後，王生滿臉懊惱地離開了戲院。
　　
我化做一個端莊賢良的富家女子在王生回家的路上與他偶遇。王生一路與我聊著，幽默而風趣。
　　
我不知不覺地又陷入他的微笑中，他笑容總是那麽真誠，即便在他虛僞的時候。
　　
我果真如願做了王生的妾室。一年後，生下了魄魄─一個乖巧的小女孩。我想一切都滿足了，期望著這回能像普通女子般相夫教子。
　　
魄魄三歲時，我因照顧魄魄多日未補妝，這日趁著王生外出，躲在房內將人皮鋪於榻上，執彩筆細細描繪。誰知這時窗外傳來王生的嚎叫，我轉頭望去，王生那張因驚怖而扭曲的臉映在眼前。
　　
我將癱倒在外面的王生背進房內，跪倒在地，流著淚，跟他講那個由天生的小丑變成絕色美女的戲子，由戲子變成端莊賢良的人婦的故事。

我說我從未曾生過害你之心，只是爲心中的一份愛而追隨你至今。因爲我心中相信你是愛我的，只要我能變漂亮，只要我不再是戲子。如今一切既被你發現，我也不敢奢求你繼續讓我留在這個家中，只希望你能將魄魄留下，讓她過上正常的生活。
　　
沒想到王生竟也流著淚扶起我，說他被我的執著和真誠所感動，他說我只要披上畫皮，比許多人都漂亮端莊；他說只要我願意，他仍願與我繼續相守到老。
　　
我恍然如夢，說：你能說出被我的真誠所感動的話，哪怕是在騙我，我也願意爲你犧牲。當然，我現在仍願相信，用所有的信念來相信你對我的好。
　　
然而，王生終究只是在騙我。

第二天，他請來一個道士前來收妖降魔。
　　
道士的拂塵直刺我的左眼，我不閃不避，心如死灰。我留下本就是爲了親眼看到這個已知的答案。我看見眼前閃著許多耀眼的星星，一顆、兩顆、三顆……
　　
突然我聽到嬰兒的啼哭，剩下的一隻眼看到王生將魄魄扔入一個翻滾著沸水的鍋中，沒想到王生竟如此狠毒！我心撕欲裂，昏死過去。
　　
即將醒來的那一刻，我知道，一定又是乞丐救了我。但真正令我高興的是，乞丐不僅救了我，還救了魄魄。
　　
我止不住地說謝謝。
　　
我還是來晚了，讓妳損失了一隻眼睛。不過我已經幫妳報仇了。乞丐舉起那只破碗，裏面裝著一顆血淋淋的心。
　　
王生死了又怎麽樣？我只能用一隻眼看世界，另一隻已永遠碎在琉璃般的愛情裏……
　　
我又問了那個我一直想知道的問題。乞丐，你到底在乞討什麽？
　　
乞丐說：我不是在乞討，而是在尋找，尋找不需要金錢的愛情。就像，妳尋找不需要美麗的愛情。
　　
你找到了嗎？
　　
沒有。
　　
你還要找下去嗎？
　　
乞討的日子，沒有歸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