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2-24 00:11:27靜與寶貝鳥

沒有嫦娥的中秋節

暑假過去,開學後,所有人都看得到杜若嫦的改變,她不再總是沉靜的待在角落,不多話的旁觀校園百態,而是加入他們,瞭解一般人平時會聊的話題,聽聽最新的校園動態,偶爾,也會說上兩句。

  同學慢慢的也喜愛親近她,間接也得知,她們不是不想和她做朋友,只是她的氣質、談吐太高雅,給人高不可攀的形象,還以為像這樣出身的人家,不會有興趣和她們做朋友,誰還會去自討沒趣?

  原來,群體生活就是這樣,雖然大多時候都是無意義的閑哈啦,沒有太多建樹,父親定會認為,這種事對她沒任何幫助,但,她卻比以前還快樂。

  偶爾,在聽聞與耿凡羿相關的最新消息時,她會特別的專注。

  雖然在同一個校園內,但兩人的教室相隔太遠,要遇上並不容易,怕被轟出教室,更不敢去惹他礙眼。

  高三下學期,她被選為學藝股長,也耳聞了耿凡羿想考的學校,那所大學不好進,錄取分數挺高的,不比第一志願好考到哪里去,高三下是最後衝刺期,可他還是成天忙打工、忙賺錢,那這樣他有時間讀書嗎?

  她的憂心,在看到每回期考時貼在公佈欄的名次排行榜時,悄悄松了口氣。

  抱著老師要她送去六班的作業,經過中廊,目光忍不住又飄向公佈欄上的成績公告。

  第二名,綽綽有餘了,僅以四分之差,飲恨敗在裴季耘手下。

  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不明白他是怎麼辦到的,成天只看他趕時間上班,從沒看過他念書,居然能考出這樣的成績。若要談作弊,好像也沒人幫得了全校第二名,唯一夠資格的裴季耘,與他又不同班。

  何況,作弊這種事,傲氣如他,不屑為之,他一向只憑實力,拿他該得的。

  唇角提起淺淺笑意,轉身正欲離開,一不留神,撞上迎面而來的人。

  “啊——”作業掉了一地,幸好來人反應快,及時伸出援手,她才不至於跌掉淑女形象。

  “沒事吧?”清風流泉般悅耳的男中音飄過耳畔,讓人聽得很舒服。

  驚覺自己還靠在他懷中,她連忙退開。“對不起、對不起——”

  “沒關係,你不要緊張。”他彎下身幫她撿拾作業。“行書,幫忙。”

  “噢。”同行的友伴加入撿拾行列,撿了幾本才道:“咦?是我們班的。”

  杜若嫦聞言,首度正視他。“你——裴季耘?”很清俊、很出塵的一個男孩,看一眼就會讓人移不開視線,這般出眾的氣質,全校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他揚唇,禮街往來的回應。“杜家千金?”

  “我們見過?”不然他怎麼一眼就知道?

  “沒,不過快了——如果不包括今天的話。”

  “什麼意思?”

  “你還不知道?看來我消息比你靈通多了,杜、裴兩家的長輩,有意成就兒女婚事,我也是前兩天才聽說的,如果沒意外,你可能會是我未來的大嫂。”

  什、什麼時候的事?!她楞了個十足,無法反應。“我沒聽說——”

  “最晚也不過這兩天,你就會‘聽說’了。”

  “我、我不——”怎麼辦?她一點也不想再來第二個鄭克勤,那不是她想要的啊,如果由得了她選擇,她真正想要的,是——

  反射性冒出腦海的名字,嚇了她一跳。

  怎、怎麼可能呢?他根本連正眼都不願看她。

  想要的要不到,不想要的又推下掉,她該怎麼辦?

  裴季耘研究著她的神情,若有所思地開口:“看來,這似乎讓你很困擾,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別客氣,給我一通電話。”他抽出上衣口袋中的筆,在她掌心寫下一串數位。

  “你——”他和他哥有仇嗎?

  看穿她的思緒,他訝然失笑。“不為什麼,剛好我大哥得知這件事時,表情和你差不多。”

  所以——他要幫的,其實是他大哥?

  可是,上流社會不是流傳著裴氏兄弟不睦,私下暗鬥的傳聞嗎?怎麼她看到的,好像不是這麼回事。

  “你們兄弟——感情真的不好嗎?”忍不住好奇,她脫口問道。

  裴季耘一愕,有趣地挑眉。“你看呢?”

  意識到自己的口沒遮攔,她臉上泛起困窘紅潮。“我、我要走了——”

  “作業給我吧,我順便幫你拿過去。”

  她偏頭正要離去,目光冷不防對上一道冷眸。

  “耿——”她驚喜叫喚,舉步正要迎去——

  耿凡羿瞥了她一眼,再看向她身後的裴季耘,面無表情地與她擦身而過。

  滿腔期待落空,她失落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才悵然離去。

  裴季耘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並未點破,悠閒地踱向兩旁的佈告欄,瞥了眼排名與成績,輕輕歎氣。

  “行書,既然你有那個閒情幫陸柏鈞作弊,怎麼不把心思花在摘下這個第一名寶座上!老是撈那個第三名,你不膩嗎?”

  范行書羞愧地垂下頭,沒搭腔。

  不敢再問他是怎麼知道的了,季耘很聰明,好像沒什麼事能瞞得過他。

  “下次你要是贏不了我或耿凡羿,自己提頭來見我!”

  “啊?”范行書困惑了下。“我什麼時候沒拿頭見過你?”

  裴季耘微張著嘴,瞪了他幾秒,而後,再歎一口氣,表情很無力。

  “范行書,我真的是敗給你了!”

  好吧,一看季耘那神情,他就知道他又說錯話了,很自動把頭往下挪四十五度角,表達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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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季耘並沒有猜錯,隔天,父親便告訴她,關於杜、裴兩家聯姻的商議,當下,她斷然拒絕,但結果是可想而知的。

  在這個家,她只能當個沒有聲音的女兒,抗議根本就是浪費心力,也徒勞無功的事。

  考慮了好久,在想不出對策的情況下,她最後還是選擇求助於裴季耘。

  她沒打手機,而是利用午餐之後的空檔去他的教室。

  站在教室外,見他還在和范行書吃飯聊天,一時不知該叫他好,還是先離開。就在猶豫的同時,熱心的同學已經發現她視線停留的方向,司空見慣地問她:“找裴季耘?”

  她只好硬著頭皮,點了下頭。

  下一刻——“裴季耘,又有美女外找。單單今天就已經第五次了,你的午餐還真沒有一天能順利吃完的。唉,原來人帥麻煩也不少,還得當心胃潰瘍。”同學扯開嗓門,喊到全教室的人都往這兒看,窘得杜若嫦無地自容。

  “你少說兩句。”裴季耘五度放下午餐,出來前不忘訓了下口沒遮攔的同學。

  “別理他,我同學就這張嘴不檢點,沒惡意的。”他微笑,輕快地與她打招呼。“吃飽了嗎?”

  “嗯。”她想了下。“你還在吃,那——我晚點再來好了……”

  他及時拉住她。“不要緊,我還不餓。你找我——有事?”

  她無意識地點了下頭,扭絞著蔥白十指,思忖該從哪里說才好。

  裴季耘也不催促,雙手環胸,倚著欄杆耐心等候。

  “那個……就是……關於……我和裴宇耕……”

  “嗯哼。”他點頭應和,等她說出重點。

  終於,她鼓起勇氣——“你說,你可以幫我,是真的嗎?”

  “你想要我幫你什麼?撮合良緣,還是規避婚事?”

  “當然是——”她懊惱地瞪住他。“你明知道的!”

  他自喉頭逸出一陣輕笑。“不敢自以為是,壞人姻緣會窮三代的。”

  “你家境已經富裕到五代都不愁吃穿了!”

  那倒也是。他收住笑,清了清喉嚨。“那好吧,你連面都不想和我哥見一見,是嗎?”她點頭,於是他又接續:“那你恐怕得失望了,這個忙我幫不上,你必須去——”她張口欲言,他抬手阻止。“聽我說完。你去,不代表見得到我大哥,如果我沒料錯,家人強勢的安排只會讓我哥更加反彈,他這人是吃軟不吃硬的,他要是叛逆起來,誰都拿他沒辦法。”

  “你的意思是——”

  “為了這件事,我家已經鬧得不可開交了,現在唯一的辦法,是我出面代大哥扛下這個責任,反正,他們要的也只是兩家聯姻而已,是我或大哥,並無差異。但是對你來講,差異就很大了,我們可以說需要時間多瞭解彼此來爭取時間,有我掩人耳目,你大可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時候到了,我會出面解釋。至於我大哥,有他自己心儀的女孩,他可以得到他要的自由。”

  “也就是說,你想和我合演一出戲?”

  “聰明的女孩,話不用說得太白,心知肚明就好了。”

  她不由得用另一種奇特的眼神凝視他。

  他真的才十八歲而已嗎?如此深思熟慮,有著超齡的思想與成熟度,把一切都設想一遍,再來做最適當的安排,體貼了所有的人……這副俊秀清逸的身子,好似扛著太多無形的重擔,如果她沒猜錯,裴家的生態,一定是靠他用盡苦心在牽制、斡旋,才得以維持平衡吧?

  “那你呢?”大哥的自由、她追求的理想,父母的歡心,兩家的和諧,他為所有人都設想到了,那他自己呢?“你沒喜歡的人嗎?”

  “緣分還沒到吧!”他無所謂地一笑置之。“你呢?有吧?”

  
提及此,她下意識地將目光飄向隔壁班——耿凡羿所在的班級。

  沒想到,他正好懶懶地靠在窗邊,瞥了她一眼,眸底不見一絲情緒,掠過她眺看遠方白雲悠悠。

  她悵然收回目光。裴季耘看在眼裏,了然道:“是為了他吧?耿凡羿?”

  “你——”

  “這很明顯,不是嗎?”居然好巧不巧,就在隔壁班,這三年課業上的君子之爭,已經夠讓他們從彼此不熟識,到見了面會讓耿凡羿冷眼掃上一回,這下要再加個“情場較量”,他不由得要感歎,這條冤家路還真夠窄。

  “只是,你真的做好心理準備,即將面對的是什麼嗎?這條路,你會走得很辛苦。”

  “我知道,可我不想就這樣認命,不試過,我一輩子都會遺憾。”

  “我敬佩你的勇氣,真的。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掙脫宿命的決心,就沖著這點,縱使不為我大哥,我也沒理由不幫你。有需要的地方,一句話。”

  “謝謝。”午休鈴聲中止了他們的談話,臨去前,留戀不舍地望向耿凡羿,而他,仍是不曾正視她。

  進教室前,裴季耘順勢看去,對上了耿凡羿深沉的凝視——仍是一貫的冷。

  這是頭一回,不因課業的對上。

  他有趣的揚起淺笑,再看一眼杜若嫦遠去的身影,誰說這條路無望?依他看,這杜大小姐還挺有一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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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裴季耘所計畫的,一切都很順利,他們成功地瞞過了雙方父母,讓她可以全心全意在課業上下功夫,當然,為的並不是父母所灌輸的那套觀念,她心中早有決定,她要陪著耿凡羿,考上同一所學校!

  她用著她的方式,在為自己的目標努力。

  考後,得知自己順利上榜,在同一所學校榜單上找到他的名字,她松了口氣。比較意外的是,各大名校,居然都沒有裴季耘的名字。

  以他的實力,怎麼考都不可能落榜,她百思不解。隔了幾天,接到他的電話,才知道家裏希望他們兄弟能夠出國念書,以他的成績,要挑一所國外名校根本不成問題,現在想裝笨也來不及了。

  “其實,無所謂吧,反正都是讀書,到哪里都一樣,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我這個名字還是很好用,你父母那邊如果有需要的話,仍然可以把我搬出來擋一擋。希望明年暑假回來,能夠聽到你的好消息。”

  這是他臨去前,給她的最後祝福。這份暖暖溫情,杜若嫦悄悄地典藏在心底。她永遠不會忘記,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況下,還有個人,給予她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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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個燠熱難耐的暑假過後,她與他,都順利成了大學新鮮人,那天,在校園中巧遇,她清楚見著,他眸中的錯愕。

  終於,有了一貫冷然以外的情緒了。

  她笑得好燦爛,以往的拘束全拋在腦後,步伐輕快地奔向他。“嗨,好久不見。”

  “這麼巧,你也讀這裏?”錯愕過後,他蹙起眉心。

  “不是巧合,我是故意和你考同一所學校。”努力一年,反覆練習一個暑假,為的就是這一刻,她鼓足了勇氣告白。

  他微愣,瞪住她。“什麼意思?”

  “你現在,還是認為,我只是個一無是處、腦袋空空的花瓶千金嗎?”她極認真地回視他,問道。

  他別開視線。“這並不能代表什麼。”

  她用力吸了口氣,不死心地繞到他面前。“那,還要怎樣才夠?你告訴我。”

  “與我無關,不必問我。”他口氣僵硬,無法直視她清亮的眼眸。

  “不,我要你說,只要你說得出口,我就做得到。”

  似乎察覺到她的態度異常堅決,有別於以往,不再是三百兩語便能斥退,他為自己竟有些無力招架而氣惱。

  “杜若嫦,你到底怎麼回事?!”不過才一個暑假,她似乎——改變甚多。

  去年那個暑假,似乎也是。

  蟬會在夏天破土而出,成長、蛻變、繁衍後代,完成只有一季夏天,短暫而美麗的生命,可倒還沒聽過人也會專挑暑假來蛻變的!

  這回,她沒再追逐,只柔柔淺淺地低喃而出。“我只是發現,我會想你。”

  耿凡羿聞言,渾身僵直。

  因為沒回頭,所以也沒見著,她紅透了清顏的嬌羞。

  他舉步離開,頭也沒回。

  “耿凡羿,我會做給你看的,我會用我的方式來證明自己,到時,你就沒有藉口了!”

  耿凡羿步伐一頓,明明聽到了,卻沒有停留,步伐踩得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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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日之後,耿凡羿終於曉得,她當時那句“用我的方式來證明自己”是什麼意思了!

  他不知道她是從哪打聽來的,三天之後,他來到打工的簡餐店,迎接他的,正是她淺笑盈盈的嬌顏。

  “你又在這裏做什麼?”好不容易離開學校,可以擺脫她,居然出現在這裏!“如果是來用餐的,給我找個位子坐好,別到處亂晃!”

  “才不是,我是來工作的,今天是我上班的第一天哦!”

  開什麼玩笑?!他瞪著她的眼神,像在看一隻從恐龍蛋裏蹦出來的豆豆龍,表情完全的不可思議。

  “杜大小姐,你吃飽沒事幹,尋我開心嗎?”

  “我——”正要說什麼,老闆娘由後臺走出來。“凡羿,你來啦!她叫杜若嫦,是我剛應徵的新員工,你們先熟悉一下。”

  熟悉個鬼!他恨不得避得遠遠的,一輩子老死不相見。

  “店裏有征人嗎?為什麼我之前都沒聽說?”

  “噢,是她自己過來應徵的啊,而且又不計較待遇。”

  他轉頭瞪她,杜若嫦怯怯低下頭,不敢吭聲。

  老闆娘接著又說:“其實店裏生意不錯,我常看你一個人幾乎忙不過來,早就有意思要再請個人來幫你分擔,不然你這樣真的太累了。”

  都決定好了,他還能說什麼?

  耿凡羿無力地道:“我知道了。”

  “那若嫦就交給你了,你帶她好好熟悉一下環境和工作性質。若嫦,你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就問他,別看他外表冷冷淡淡的,其實他人不錯,你不用怕他。”

  “我知道,謝謝。”她甜甜一笑,回頭見他沉著一張臉,連忙噤聲。

  “杜若嫦,你到底想幹麼?”他咬著牙,壓低嗓音質問。

  “我說過,我會向你證明,我不是什麼都不會的草包千金,我也可以像你一樣獨立,賺錢養活自己,卸下千金大小姐的光環,我也能做到平常人能做的事,我和你並沒有什麼不一樣。”

  她——這大小姐是哪根筋搭錯線?

  原來她不是隨口說說,她真的要做給他看!

  耿凡羿氣也不是、罵也不是,只能持續無言地大眼瞪小眼。

  “既然事情都成定局了,你就不要再瞪我了,如果我做得不好,你再罵我都還不遲,我不會有第二句話的。”

  他能怎麼辦?只好認栽投降了。

  他洩氣地轉身繞到廚房,見她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他皺眉,才要張口,她便極有先見之明地發出聲明。“老闆娘要你帶我熟悉環境,瞭解狀況的。”

  他沒好氣地丟去一句。“你真是陰魂不散。”

  話中不經意的厭煩,刺傷了她的心。她表情僅是一怔,很快地又扯出甜美笑容,在心底暗暗告訴自己,她已經不再是一年前什麼都不懂、任他三言兩語便驚嚇得手足無措的青嫩女孩,他再也不能輕易地斥退她!

  十九歲了——

  擺脫青澀無知的高中生涯,她現在已經是名正言順的大學生了呢!沒人能再說她年少無知,這樣,她應該有足夠的資格,去追求所謂的愛情了吧?

  望住他矜淡的側顏,她眸心泛起柔光,心頭的意念益發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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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顯然的,杜若嫦大話說得太快了!上班第一天,她就狀況頻頻,老是記錯客人點的餐,人家要冰咖啡,她記成熱咖啡;人家要豬排飯,她勾到雞排飯;再不然就是將六桌的餐點送到九桌去……

  客人抱怨連連,耿凡羿乾脆調她去站櫃臺,寧可自己一個人忙昏頭,也好過分身乏術之餘,還要幫她收拾爛攤子。

  可最離譜的是,一輩子沒碰過收銀機,操作不熟練,結個帳結到手忙腳亂也就算了,她居然還有本事把收銀機給搞到掛掉。

  耿凡羿簡直快被她給氣死了!

  說好聽一點是分攤他的工作量,但是坦白講,幫了什麼忙他不知道,麻煩倒是給他惹了不少!

  這些天以來,他光是向客人道歉賠罪就已經不知做了多少回,說“對不起,下回改進”的次數,幾乎高過原本的“歡迎光臨,謝謝光臨”,都快變成他的口頭禪了!

  
想當然耳,始作俑者在這些天當中,早被他給罵到狗血淋頭、自尊全無。

  她也不明白啊,看別人做好像都很容易,為什麼一交到她手上就是會出問題?

  發現前頭的騷動,耿凡羿連歎息都省了,習以為常的走過去。

  “抱歉,請問——”一看到桌面上打翻的海鮮拉麵,以及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的杜若嫦,他什麼都用不著問了,直接說:“不好意思,是我們的疏失……”

  “小心一點嘛!這是熱湯耶,要不是我閃得快,燙傷了怎麼辦?”客人不悅地抱怨。

  “真的萬分抱歉,我現在就幫您換個座位,今天的餐點免費招待,可以嗎?”

  “這樣還差不多。”客人稍稍息了怒。

  “請跟我來。”將客人帶往另一處安置,回頭見她還在發怔,他沒好氣地說:“不累死我,你不甘心是不是?”

  她無話可駁,沉默地整理殘局,等著他訓人。

  但是一分鐘過去了,他還是沉默著,她忍不住以眼角偷覷他,正巧對上他無言凝視的眼神,她趕緊心虛地垂下頭,目不斜視。

  然而,這回他只是淡淡地歎了口氣。“你不會放棄的,對不對?”

  果然,她用力搖頭。“我會努力改進的,你可以罵我,但是不能逼我放棄。”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收拾好餐桌,他認命地丟下一句。“我早晚會被你整死!”

  她呆立原地,忍住自尊受創的感覺。

  “發什麼呆?還不快過來,我快忙死了!這是五桌客人點的餐,要再出差錯,你自己看著辦!”

  “不會的,我這次會很小心、很小心。”她急忙保證。

  “嗯哼!”最好是如此。但問題是,這句話他都聽到不要聽了,而她呢?擔保歸擔保,禍還不是照闖,他對她的承諾早就不具信心了。

  八點之後,過了用餐時間,店裏只剩兩、三個客人,她趁著較為清閒的空檔,躲進休息室,盯著燙傷的手,偷偷掉淚。

  挫折感好重!她覺得自己好沒用,什麼忙都幫不上,還給他帶來一堆困擾……

  總在她又闖了禍時,他訓完話,免不了都會追加一句:“算了吧,這種事不是你做得來的,何必勉強呢?還是乖乖回去當你的大小姐吧!”

  難道,真的就像耿凡羿說的,她只適合當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

  不想被他看扁,可事實上,她愈是不服輸,就愈是證明了他的話……

  怎麼辦?真的要放棄,別再連累他了嗎?可是,她多麼的不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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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班之前,耿凡羿做完最後的整理工作,將待洗的碗盤收進廚房,準備離去時,廚師老張順口問了句:“你又罵小嫦了?”

  耿凡羿淡挑了下眉。“她哪天不捅樓子就不會被我罵。”

  那可難了。老張瞭解地笑出聲。“難怪剛才看她躲在休息室裏哭。”

  耿凡羿動作一頓,洗淨雙手,關掉水龍頭,不發一語。

  老張看在眼裏,以過來人的姿態拍拍他的肩。“我說凡羿,再怎麼說,人家小姐為你吃苦受累,無怨無悔的,你別老對她那麼凶。”

  “那又關我什麼事了?”他才是那個受盡冤枉罪、被操得半死的人吧?

  “還說不關你的事,你當我們都沒眼睛,看不出來嗎?人家根本是為你而來的,她那股子高尚氣質,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人家出身,瞧她那雙白淨細嫩的小手,肯定一輩子沒沾過家務,難得人家千金大小姐肯拉下身段,掃地、擦桌、端菜樣樣來,可見她有多喜歡你——”

  “那我拜託她少喜歡我一點,我會相當感謝她的仁慈!”這種喜歡,只會害他短壽十年,他消受不起!

  老張同情地悶笑。“我瞭解、我瞭解!但是凡羿,男子漢大丈夫,心眼別那麼小,就算她做得不夠好,那心意也夠讓人感動的啦,不然你以為老闆娘幹麼要留這種只會砸了她的店的員工?你都不曉得,她在背後偷偷看著你的眼神有多可憐、多心碎,讓人看了都不忍心。”

  耿凡羿口氣生硬,淡哼。“我早就不只一次勸她安安分分回去當她的大小姐,她不聽,偏要自找苦吃,我有什麼辦法?”

  老張挫敗地歎氣。“耿凡羿,你真沒感情。”人家小姑娘為他犧牲奉獻到這樣了,連旁人看了都感動,當事人反而無動於衷,他的心是鐵打的嗎?

  “我本來就沒感情,那不是今天才有的事。”耿凡羿面無表情,冷漠地說完,逕自往外走。

  老張被他嘔到,吼出聲來。“耿凡羿!人家小嫦到底哪一點讓你不滿意啊!家世好、教養好、有禮貌、人又甜、長得更是漂亮到沒得嫌——”

  “既是如此,她要什麼樣的人沒有,又何必非我不可?”平靜說完,沒再回頭,留下身後的老張,楞了個十足。

  啊?原來他不是無動於衷,而是——不敢接受?

  耿凡羿走出廚房,向老闆娘交代了一聲,離去之前,看了眼休息室緊閉的門,思忖了近一分鐘,還是走了過去,旋動相隔的門把。

  “呀!”裏頭的杜若嫦一驚,胡亂抹去臉上的淚痕。“需要幫忙嗎?我現在就出去——”一條藥膏迎面拋來,堵了她的話。

  她險險接住被扔到胸前的藥膏,錯愕地看他。“這——”

  “抹上,對燙傷有效。”

  他——有留意到她燙傷了手,還給她藥?

  與其說驚喜,其實意外的成分較多,慢慢消化完這道訊息,連忙喊住他。“你要下班了嗎?”

  “我去哪里還用向你報備嗎?”

  笑意,僵在關上的門板中。怎會以為,一條藥膏就代表什麼呢?他——還是沒變,看著她的眼神,永遠是一片清冷,她真的不曉得,要到什麼時候,那雙冷瞳才映得上她的身影——

  盯著手中的藥膏,她歎了口氣,抹好藥,打起精神走出休息室。

  環顧店面一圈,只有幾個坐在靠窗位置的客人喝著咖啡談天,沒見耿凡羿,她走向櫃檯問老闆娘。“鳳姊,凡羿有時會提早下班,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嗎?”

  老闆娘由帳目中抬頭。“凡羿沒告訴你?他一、三、五晚上有家教,就和我商量,過了用餐時間客人比較少,我一個人應付得過來,就讓他提早下班。”

  “那這樣,他不是很累?身體撐得住嗎?”她不免憂慮起來。

  “就我所知,他的工作好像還不只這樣哦!”

  “啊!”那他都不用休息的嗎?

  老闆娘笑了笑。“凡羿平時話就不多,但是我看得出來,他是個很有理想的人,也有自己的想法跟計畫,旁人很難去干涉,我只能說,這年頭像他這樣肯上進的年輕人真的是不多了,你眼光不錯。”

  “啊?”她羞紅了臉。“鳳姊,你——”

  “別害臊了,你的心意那麼明顯,誰都看得出來。”

  她垂下眼瞼。“那為什麼,就只有他不明白呢?”她是那麼努力學習一切,讓自己追得上他的腳步,站在與他對等的天平上,他,真的感受不到嗎?

  “誰說他不明白?他的心比誰都雪亮,故意裝糊塗罷了!”

  是嗎?只是故意裝迷糊?他就這麼排斥她?杜若嫦黯然無語。
若嫦天生的好人緣,讓她走到哪里都受歡迎,在學校,她是學長熱烈追求的夢中情人,也是學姊喜愛親近、特別照顧的可愛小學妹;在工作的地方,狀況頻頻,但是店內上上下下,除了耿凡羿之外,所有人都將她疼進心坎裏了,當然,那也是因為她脾氣好、溫柔漂亮、善解人意又好相處,才能如此贏得人心。

  演變到後來,耿凡羿要是對她說話音量大了點,還會招來四面八方的白眼呢!

  時間一久,工作愈來愈上手,出差錯的機率也愈來愈少,最後幾乎不曾再讓耿凡羿念過一句。

  這天,她提早一個小時前來,用餐時間沒到,外頭沒什麼客人,就窩在廚房陪著正研發新菜色的張叔閒聊。

  “小嫦,你在這裏工作,家裏知道嗎?”他一直很疑惑,那種人家,怎麼可能讓女兒出來工作?

  “知道啊!偷偷告訴你,你不能說出去哦!我爸本來不答應的,但是我拚命爭取,最後還絕食抗議。因為我說:‘反正你要我當個什麼都不會的白癡女人嘛,以後如果身邊沒人伺候,我是不是就只能等著餓死了?既然是早晚的事,你現在就把我餓死算了!’呵呵,我爸臉都綠了,我母親心疼我絕食了三天,怕我弄壞身體,就幫我求情啊,我父親不得已,想想學習社會經驗也不是什麼壞事,而且我再三保證不會變壞,他才勉強答應。”

  哇啊!真看不出來這水一樣溫溫柔柔的性子,也做得出這麼酷的事。老張對她的喜愛又加深了幾分。

  “我說嫦丫頭,你為凡羿做到這種地步,可是他完全不當一回事,值得嗎?”

  她抿抿小嘴,淡然置之。“付出是我的自由,接不接受則是他的自由,不是嗎?反正,我有我的想法,他有他的想法嘛,沒關係。”

  是哦,說得真灑脫,那個動不動就看著人家背影黯然神傷的不曉得是誰!

  
“是呀,大家都看得到你的努力和進步,聽說你這一個禮拜都沒出過任何差錯,好現象哦!”

  她皺皺鼻,嬌憨道:“朽木再難雕,雕久了就算不像花,也總有個樣兒嘛!”

  朽木?老張不用想也知道,這一定是凡羿那沒心肝小子說的。

  “說到雕花,哇,張叔,你這花雕得好漂亮哦!”她拿起盤上預先擺放的裝飾,讚歎道。

  “要不要學?”

  “要要要!”小臉發亮,不住地點頭。“張叔願意教我嗎?”

  “好啊,等我忙完。”

  若嫦好奇地湊上小臉。“張叔在研究新菜色嗎?”

  “對呀,這是下個禮拜要推出的新套餐。”起鍋前將爐火調大,逼掉含油量,這才將最後的主菜擺入盤內,宣佈完成,將盤子推到她面前。“來,試試看。”

  “哇,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她捏起炸得金黃酥脆的排骨,咬上一口旋即猛呵氣——“好燙好燙!可是好好吃哦!張叔,你好厲害,可以研發出這麼好吃的東西。”

  “喜歡就多吃點,以後你想吃什麼,說一聲張叔就做給你吃。”

  “謝謝。可是我現在還不餓,可不可以待會兒再吃?”她仰著小臉,軟聲要求。

  老張白她一眼。“講那麼好聽,誰不曉得你是在給凡羿留晚餐。”

  心事讓人說破,嬌容羞愧地浮上淺淺紅暈。“他工作那麼忙,常常趕時間都沒空吃飯嘛,所以我就想——”

  
“是!你有這份心是很好,就不曉得那小子領不領你的情!”

  她搖搖頭,無所謂地一笑,掩去淡淡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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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晚,耿凡羿來上班時,她興沖沖地拿著好不容易學會的雕花跑到他面前,帶著甜甜的笑容遞出。“凡羿,你看,這是我剛學會的耶,送你!”

  耿凡羿瞄了眼以紅蘿蔔雕成,醜得沒話說的玫瑰,僅僅附贈兩個字。“無聊!”

  若嫦失望地垮下臉。跟著出來的老張看不過去,仗義執言。“喂,凡羿,你這樣說對嗎?小嫦為了學雕這朵花送你,白白嫩嫩的小手被割了兩、三道傷口耶,你還這樣傷她的心——”

  耿凡羿瞪向她。“你幹麼老做些蠢事?吃飽撐著啊!櫃檯旁邊有OK繃啦!”

  “喔。”她乖乖點頭,走了兩步,又回過頭。“那個——能不能再問一下,是要擦紅藥水還是藥膏?”

  真是敗給她了!

  他板著臉,找出保健箱,挑了盒軟膏。“手伸出來!”

  若嫦沒有異議,伸出左手,看著他抹藥、貼上藥膏。

  他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她嗎?可是,會幫她擦藥,應該表示,他多少還是有些關心她的吧?

  什麼兩、三個傷口,明明是四個!耿凡羿沒好氣地多貼了個OK繃,抽張面紙擦掉指尖的藥膏。

  見客人推門進來,她搶先一步前去招呼,走到一半,又回過頭告訴他。“對了,凡羿,張叔今天研究新套餐,留了些給你,在廚房,你先去吃,這裏我還應付得過來。”

  耿凡羿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轉身進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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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間,一年過去了,若嫦以行動,打破了在耿凡羿眼中嬌生慣養的千金大小姐形象,雖然,他對她的態度還是冷冷淡淡的,但是她知道,他已經不討厭她了。

  有時,一些客人見她長得好看,以言語調戲,他總會適時替她解圍,有些更沒分寸,對她動手動腳的,耿凡羿會直接將她拉到身後,接手她的工作,不過給那個客人的表情會很難看。

  他明明那麼保護她,卻什麼也不肯表示,依然與她保持距離,工作之外,絕不與她有私人接觸。

  他的心,離她好遙遠,她一直都努力的追著、趕著,卻怎麼也觸不著,久了,難免有絲心灰與挫折。

  她站在櫃檯,看著他與一名客人交談,這個女人是熟客,常常來,而且每次都要求由耿凡羿服務,目光從頭至尾繞著他打轉,任誰都看得出她的居心。

  那女客不曉得說了什麼,耿凡羿輕輕笑了。

  可惡!她胸口悶悶地,他從沒真心對她笑過,居然對那個女人笑得那麼開心!

  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居然還比不上一個常來的客人!

  好沮喪,好難過,好——好想哭!

  “幹麼?一張寡婦臉!”他輕哼,拿回點功能表,俐落地煮好一杯咖啡,正要端出去——

  “我來。”她賭氣地拉住他,繃著小臉接來他手中的託盤。

  耿凡羿挑挑眉,不置可否,任她去。

  沒多久,那頭似乎有些不愉快,也不曉得她們說了什麼,耿凡羿只聽到她揚高音量,重重放下咖啡杯——“愛喝不喝隨便你!”

  耿凡羿蹙起眉,一等她回來,開口質問:“你又給我出什麼狀況了?”

  “為什麼一定是我出狀況?我長得就那麼討人厭嗎?一定要你端的咖啡才美味?”她也有滿腹委屈啊!可是他看見了嗎?沒有!因為他從來不在乎。

  耿凡羿一聽,眉頭皺得更緊。“客人怎麼要求,順著她一點就是,火氣有必要這麼大嗎?既然要在這裏工作,就給我收掉你的大小姐驕氣!”

  “大小姐驕氣?你是這樣看我的?”一句話,傷透她的心。“為了你,我做得還不夠嗎?你還我的,居然只是一句‘大小姐驕氣’?耿凡羿,你到底還想要我怎麼做,直接告訴我好不好?”

  “你的事與我何干?別扯到我身上來!”

  “是不是為了你,你比誰都清楚!”她吸了吸氣,淚花在眸底打轉。“你討厭我高不可攀的千金大小姐光環,我就走人人群,學習融入群體生活,當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孩;你說你討厭溫室的花朵,我就走出溫室,自己打工賺取學費,學習獨立;知道你想讀的學校,我熬夜K書,就為了和你讀同一所大學……這些,你全都看在眼裏的,我不相信你不知道!”

  “沒人要你這麼做!你大可滾回去當你的千金大小姐。”

  “問題是,我回不去了——”她一哽咽,兩顆清淚順頰滑落。“從愛上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回不去了——”

  耿凡羿渾身一震,驚愕地瞪住她。“你發神經地鬼扯什麼!”

  “我沒有鬼扯,全世界都看得出來,只有你,始終不肯面對。”

  “你要我面對什麼?你可笑的一時迷戀,還是你高不可攀的家世?既然有錢有勢,要什麼男人會沒有呢?我受夠你們這些有錢人了,我耿某人卑微寒傖,不敢妄想高攀!”

  “出身如何不是我能選擇的,那不是我的錯啊,你為什麼要拿它當藉口,將我排拒在心門之外?”並不是每個有錢人就一定財大氣粗,他把那些偏見加諸在她身上要她承受,對她是不公平的。

  “那是因為,你不曾面對現實最殘酷的一面,看不清這其中的差異性,足夠讓你恨到咬牙吐血!”他寒著臉,一字字吐出。“回去吧,回去當你的大小姐,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能夠無知點,或許也是一種幸福,起碼這一輩子,你都可以過著嬌生慣養的日子,永遠不必面對現實的殘酷。”

  是嗎?這就是他想說的?

  那當初那個有理想、有傲骨,不為現實低頭,努力在過生活,堅持活出生存意義的耿凡羿呢?

  她傷心欲絕,不敢置信地退開兩步,淚水模糊了眼前的他。“任何人都能這樣說,我就是無法接受,這種話由你口中說出來……是你為我開啟了一扇窗,讓我看見陽光,看見春光明媚的風景,在我下定決心擺脫宿命,拚了命想追上你的腳步時,你卻又關上那扇窗,將我推回那個陰暗的房間,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有多殘忍?!耿凡羿,你是個大渾蛋!”

  說完,她情緒崩潰地往外沖。

  耿凡羿僵凝著臉,雙拳握得死緊,不留她,也不追上去,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任何表情,只能沉默地,望著她心碎遠去的背影,宛如沒有生命的石雕,久久、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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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淚水瘋狂奔流,模糊了眼前的世界,但是她不管,死命的往前奔,仿佛要甩掉的,不是他冷絕無情的拒絕,而是不堪承載的心碎——

  叭叭!

  馬路上,喇叭鳴按聲與司機咒駡聲此起彼落,但是她已經什麼都聽不到了!

  一道有力的臂彎將她拉回人行道,一輛計程車自她眼前呼嘯而過,她全無危機意識,倔強掙扎。“放開我,既然不稀罕,還追來做什——”

  “是我,若嫦!”

  淚痕還掛在臉上,她停住動作。“季耘——”他回來了?!

  “嗯。回來過暑假,看看你們過得好不好。”裴季耘輕柔說道,不過顯然的,她似乎不大好。“耿凡羿欺負你?”他過來正要找她,沒想到會撞見她這副模樣——

  提到這個,委屈的淚光在杜若嫦眼底打轉。

  “別哭,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幫你的。”

  是嗎?他真幫得了她嗎?

  “來,把眼淚擦幹,找個地方,好好把事情說給我聽。”他柔聲安撫,此刻,她茫然的心已尋不著方向,接過他遞來的手帕,只能無助地聽從他的安排。

  隔天,耿凡羿來上班,沒見著總是提早來,帶著甜笑四處打轉,陪大夥兒談天的杜若嫦。沒一會兒,到了用餐的高峰時間,他一如以往的忙碌。少了她的幫忙,他恨不得能多生一雙手腳;同時,也能理所當然的藉由忙碌讓腦子沒有時間空下來,去理會胸口那股莫名的沉悶感……

  
忙到一個段落,終於能坐下來鬆口氣。沒見著早已習慣了在他面前穿梭的窈窕身姿,他的腦海忽然出現短暫的一陣空茫。

  他是怎麼了?她走,不是正合他意嗎?他們本來就是兩條不該交集的平行線,如今只是各自回到原來的軌道,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他還在鬱悶什麼?

  可是當今天有客人接二連三的問他。“那個笑容很甜的小姐呢?怎麼沒看到她?每天聽她甜甜的聲音可以增加食欲呢!”

  一向堅持顧客至上的他,竟然惱怒地沖口而出。“你是來吃飯還是把美眉的,沒見到她就吃不下了嗎?”

  想起自己失控的言行,再想想昨日與她激烈的口角衝突,他自嘲苦笑。

  他有什麼資格說她大小姐驕氣?他的少爺脾氣也不小啊!

  “今天小嫦怎麼沒來啊?”

  這是今天第幾次了?耿凡羿無力去數,淡然回道:“她可能另外有其他事要處理,昨天已經口頭請辭,要我代為轉告。”

  “啊?”老闆娘一臉可惜。“我才想給她加薪呢!自從她來了以後,每個人都有活力多了,她甜美的笑容,是我們工作愉快的原動力呢,瞧,今天是不是就冷清許多?”

  
耿凡羿抿緊了唇,不吭聲。

  “你也別倔啦,我知道你也和我們一樣,少了她特別不習慣,板著一張臉像誰欠了你八百萬似的,要真的在乎她,就去告訴她啊!在這裏跟自己嘔氣,她怎麼會知道?”

  “我沒有!”否認得過於迅速,反而缺乏說服力。

  老闆娘也不逼他,笑笑地轉換方式。“既然小嫦辭職了,那我看這兩天得再儘快找個人來接替她,否則你會累壞。”

  換人取代她?他楞住,直覺的反彈正要出口——

  反對什麼呢?她本來就不可能再回來,誰來代替又有何差別?

  他別開臉,悶悶地道:“隨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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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沒料到隔天一來,裏頭傳出的熟悉笑語,令他當場楞在門口。

  “張叔,你少吃一點啦,你不是說要減肥嗎?前兩天張嬸有要我盯著你哦!”

  “哼,嫦丫頭,你少說得那麼好聽,誰不曉得你是怕我吃光了,餓著你的心上人。”

  氣氛僵凝住,有人發現了門口的他。

  “張叔,你再胡說,我就不理你了!”她顰眉低噥。

  “好、好、好,不說、不說了!”老張瞥了眼呆立一旁的他,轉身回他的廚房,若嫦也拿起面紙,到各個桌位更換,經過他時,低聲說了句:“櫃檯有點心,留給你的。”

  說不出此刻心頭是什麼成分居多,思緒複雜,他目光無法移開的隨著她移動。

  “咦,小嫦,你來啦!凡羿不是說你要辭職嗎?”老闆娘下樓來見了她,意外地笑迎上去。

  杜若嫦轉頭與他對望一眼,看不出他眸中的情緒,她拉回視線,輕扯了下唇角。“只是和他起爭執,一時衝動說的氣話罷了。對不起,是我太任性了。”

  “說這什麼話,你不走是最好不過了,大家都很捨不得你呢。”

  “謝謝。”

  三三兩兩的客人陸續上門,她上前招呼,一整個晚上,都沒再與耿凡羿交談一句,即使眼神交會,兩人也會極有默契的各自避開。

  下班前的一個小時,只剩靠窗的兩桌客人,她將客人回沖的一壺花茶端去,耿凡羿待在櫃檯,她的手機正好響起,他抬頭看了她一眼,拿起手機,在她回來時順手遞去。

  她放下託盤,按下接聽鍵。“喂——季耘?”

  正在幫客人結帳的耿凡羿動作一頓,感受到他投來的異樣眼光,她不自在地背過身,壓低了嗓音。“我?十點半下班啊,幹麼?你要來接我?那你在哪里……啊?那不順路吧?不用多跑一趟,不然我們在昨天去的那個……你很固執耶!好啦好啦,你要接就讓你接……我等你……嗯,好,拜!”

  結束通話,回過身,冷不防迎上耿凡羿深沉的凝視,她嚇了一跳,輕按著胸口走出櫃檯。

  原來,她昨天是和裴季耘在一起。

  耿凡羿輕斂起眸,默然不語。

  記得——高中最後那一年,他們互動頻密是全校都知道的事,裴季耘也從不諱言兩人的關係,粉碎了不計其數的少女戀慕。

  只是沒想到,他後來會出國念書,之後如何,就再也沒人曉得。

  他們,一直都有聯絡嗎?

  是啊,怎麼不可能呢?論家世,他們門當戶對;論外貌,裴季耘俊雅出眾;論才情內涵,少有人不甘拜下風,這樣一個男人,才配得上她吧?

  任誰都會說,他們是郎才女貌,絕無僅有的一對。

  那為什麼,現在他的胸口還會充斥著沉悶與憤怒的情緒?

  他,有資格憤怒,有資格不甘嗎?

  偏偏,他就真的憤怒,真的不甘——

  “季耘,你來早了,我還沒下班哦!”他抬眸,見她帶著淺笑,迎向推門而入的男子——依然俊美得教人咬牙氣恨!

  “來喝咖啡呀!我有那個榮幸,嘗嘗杜大千金親手煮的咖啡嗎?”

  她慧黠地眨眨眼,還以顏色。“本店備有胃藥,你需要嗎?”

  “光聽你這樣講,我胃就已經開始抽筋了。”

  冷眼旁觀著他們談笑風生,耿凡羿雙拳無意識地緊握。

  她在幾分鐘後回來,他看了眼點功能表,伸手要拿咖啡豆,她搖了下頭。“我來吧!”

  胸口像被什麼揍了一拳,他陰沉著臉退開;她神色恬然自若,動作熟悉的重複煮咖啡的流程,裴季耘挑了下眉,以手勢無聲地對她鼓掌,她開心地回他一記得意的笑靨。

  這一來一往看在耿凡羿眼裏,無名火氣飆高,舌頭不受控制的滾出一串話來。“這是工作的地方,不是讓你打情罵俏的,要調情不會去酒店陪酒賣笑!”

  突來的羞辱,令她難堪僵住。“你說什麼?”

  “我——”他啞然。這無名火,發得他也莫名其妙。

  不肯承認錯誤,他硬是倔強地死撐著。“在工作場合就是客人,要曖昧勾搭,請你私底下進行!”

  言下之意,是在說她輕佻隨便了?

  她咬著唇,不讓眸底打轉的淚光跌落。“是誰說客人的要求,順著點就是的?我照著你的話做又錯了嗎?”

  “別把你的行為不檢賴到我身上,我可沒要你眉來眼去,賣弄風情,只差沒脫衣陪酒——”啪!一記清脆的巴掌聲,打斷了他的話,耿凡羿呆楞住,所有人也全停下動作,看向他們這邊。

  “我懂了,反正不管我怎麼做,你都不會滿意,你就是巴不得我滾得遠遠的,對不對?!好!我如你的願,我走,我一輩子都不會出現在你面前惹你厭煩,這樣你滿意了吧?”淚水落得狼狽,她用力吼完,沖進休息室,緊緊關上門。

  “若——”他張口叫喚,追了兩步,又頹然止住。

  “耿凡羿,你真的是渾帳得沒話說。”裴季耘不知幾時站在他身後,歎氣低道。

  耿凡羿聞言,僵直了身,冷冷回應。“我再怎樣,都輪不到你來批評。”

  裴季耘並沒有被他的冷言冷語嚇退。“我說錯了嗎?既然見不得她跟別人好,當初就該牢牢把握;既然錯放,現在就沒有資格表現出多憤怒、多受傷的情緒,拿自身的不如意來傷害別人!”

  被一針見血地道出自身的無理與自私,他驚痛而狼狽,瞪著閒適自若的裴季耘,說不出一句話來。

  是啊,當初是他先放棄了,他還氣什麼?也許,只是惱怒裴季耘完美得讓他挑不到絲毫缺陷,惱怒自己不得不承認他的失敗;惱怒她的選擇該死的正確極了,惱怒——惱怒他的情緒居然被搞得一團糟……

  可是,那又怎樣呢?不管她選擇的人是誰,永遠都不可能是他,那他還有什麼好不平衡的?

  思及此,他懊惱地扒過頭髮,低吼:“你根本不懂!像你這種一出生,就註定被放在最優越地位上的大少爺,怎麼可能體會我的心情!”

  “是啊,要想懂還真有點困難呢,‘永遠的第二名’。”雲淡風清,笑意淺淺,卻將耿凡羿羞辱得臉色一陣青白。

  “夠了,你給我住口。”那是他心底最深的癘——他該死的就是超越不了這傢伙!

  “難道不是?你有哪一點贏得過我?不論是先天的家世,還是課業上的競爭,甚至是現在的情場較量,你都註定是我的手下敗將。”明知他自尊極強,裴季耘依然毫下在意地將他的尊嚴踩在腳底下,盡情淩虐。

  被狠狠戳到痛處,耿凡羿忍無可忍,握拳揮去,裴季耘側開身,避過第一拳,卻沒能躲過第二拳,痛得視線短暫模糊。

  “呵,總算找到一項優勢了。是啦,比蠻力,我確實略遜一籌。”他揉了揉下巴,真痛。“我果然不擅長打架,不過——這有很值得你驕傲嗎?”

  言下之意,野蠻人才用武力解決事情,高尚的人,靠的是腦力。

  耿凡羿聽出來了,恨恨地道:“裴季耘!我會記住你今天的羞辱,但是我也要你聽清楚,我不會是永遠的第二名,總有一天,我會要你抬著頭看我,將今天的話全部收回!”

  “是嗎?我看不出來。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沒把握給她幸福了,還有什麼資格談理想、談抱負?別笑死人了!”

  “你——”如果眼神可以殺人,裴季耘已經不曉得死多少回了。

  偏偏他就是不怕死,還敢大放厥詞。“我所知道的耿凡羿,有志氣、有傲骨,即使每回段考屈於下風,也不曾服輸過。當有些同學告訴我,反正以我的家世,不會將這點獎學金放在眼裏,對你來說卻很重要。可是我還是沒放水,因為我知道,你不會需要我的同情,這對你來說只是羞辱,我的全力以赴是為了表示對你的尊重,因為我真心把你當成可敬的對手,這三年當中,我從來就不覺得你輸了。

  “可是今天,你卻因若嫦的家世而遲疑卻步,連你都認定自己配不上她了,還想要誰肯定你?今天,我若真喜歡上一個人,無論她外表美醜,無論她家世如何,無論環境如何艱難,不到最後關頭,我絕對不會輕言放棄,無關家世或任何的外在條件,單單這一點,你就已經輸得徹底,還想和我比什麼?一個連自己都不能誠實面對的懦夫,又憑什麼談理想、談抱負?不用等‘總有一天’,你就已經註定是‘永遠的第二名’了。”

  一番深論,說得他啞口無言。

  是啊!連自己想要的女人,他都沒信心能給她幸福了,他還想談什麼遠大理想?充其量,他也只是個無用的男人。

  他甚至,及不上若嫦的勇氣,為了和他在一起,她有排除萬難的決心,而他,卻因為自尊、也因為自卑,一再將她遠遠推開,他連一個女人都不如!

  因為裴季耘一番話,他思緒倏然清明,掙開了困縛的心繭,解放之後的心,好自由。

  他深吸一口氣。“我還是堅持,我不會是永遠的第二名。”

  “是嗎?”裴季耘舒眉一笑。“我等著看。”

  耿凡羿沒再多言,因為他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那麼清楚自己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