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2-24 00:02:57靜與寶貝鳥

沒有嫦娥的中秋節

曾有人說過,第一次相遇,是巧合。

  第二次相遇,是冥冥之中的緣分。

  第三次相遇,則註定了一生難解的情緣。

  茫茫人海中,能夠相遇,是多麼難得的緣分,而她,竟在一個月當中,連連巧遇他三次,這三次,她從沒機會問他姓名,然而他的形影,卻已牢牢印在她的心版中。

  也因為這三回的巧遇,她的人生,從此改變。

  她與他,原是兩個世界的人,本該不會有所交集,如果不是遇上他,也許她會依著宿命的軌跡,循序漸進的走完她安穩、卻也貧瘠的一生;然而,他意外的走進她的生命裏,為她開啟了一扇窗,讓她看見天空的寬廣遼闊,從此,解放後的靈魂,再也無法甘於岑寂,受困的鳥兒開始渴望自由,渴望投奔蔚藍天空的懷抱……

  一切,全因那年夏天,意外的初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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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嫦還記得,第一次遇見他,是在高二結業式那天。

  那一日,天氣很熱,學校一下令放人,一大群學生便爭先恐後的往校門沖,吃冰的吃冰、吹冷氣的吹冷氣,只要能消暑的地方,完全爆滿,轉眼間,冷冷清清的校園,只見三兩個學生穿梭走動。

  她站在校門口,等候司機接人,灼灼烈陽,已將她白淨嬌嫩的肌膚曬出一層薄薄紅暈,就在這時,她遇上了他。

  “同學,可以借我十五塊嗎?”

  肩膀讓人拍了一下,她回過身,高大的身影形成一道暗影,擋去烈陽直射,只見他汗如雨下,人還在喘氣。

  “方便嗎?”他又問。

  “噢,好!”沒來得及思考太多,她急忙拿出皮夾翻找,而後一臉抱歉地抬頭。“沒有五塊錢,二十可以嗎?”

  “謝謝。”他伸手接過,沒解釋什麼,也沒說怎麼還她,加快腳步趕向五十公尺外的公車站牌。

  不過是二十塊罷了,她聳聳肩,並沒放在心上。

  只是,她沒想到,會這麼快又再遇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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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在一個禮拜之後的晚上,父親口頭告知今年暑假替她安排了幾個飯局。美其名是互相熟識,讓她開始適應上流社會的生活形態,但是說穿了,不過是變相的相親。

  父親明知道她討厭這種評頭論足的飯局,卻不顧她的意願,先行替她安排。

  從小到大,上什麼才藝班,讀什麼學校,選什麼科系,什麼時候要做什麼,什麼場合該講什麼話,全都被嚴格規定著,將她教育成有氣質、有涵養的名門閨秀,她也一直努力配合,當個眾人眼中最乖巧的女孩。

  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她不能有自己的興趣、自己的想法?為什麼她的人生不能由自己作主?現在就連交什麼朋友,和什麼人談戀愛都要由別人決定……

  說出心底的聲音,就叫叛逆了嗎?

  生平第一次,她嘗試表達自己的意願,父親視為頂嘴,原想理性溝通,沒料到會弄得不可收拾,於是她和專制的父親大吵了一架,一氣之下沖出大門。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當時在氣頭上,沒想那麼多,直到夜風吹拂單薄的身軀,感覺到一絲涼意,平靜下來的她,才逐漸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不智。

  夜半的山區,放眼望去人跡罕至,月色照在地面,只有她孤零零的影子,她開始懊悔意氣用事的行為,她甚至連鞋都忘了穿,纖白蓮足踩在沙礫上,傳來陣陣刺痛。

  “咦,老大,瞧瞧我看到了什麼?那裏有個迷路的天使耶——”

  糟!

  聽到身後不入流的調笑,她就知道她馬上就要為生平頭一回的叛逆付出代價。

  “小姑娘,這麼晚了不回家啊?哥哥們帶你去好玩的地方好不好?”

  聲音近在身後,她極力控制心底的惶懼,轉過頭——

  “還是個小美人耶!撿到寶了。”他雙眼一亮,伸手就要觸摸宛如搪瓷娃娃般精雕細琢的臉蛋,她驚喘一聲,慌然退開,瞪大了無助水眸。

  “你、你想幹麼?”

  “小妹妹,不要這麼緊張,我們不會對你怎樣的,只是看你好像不想回家,好心想帶你去開開眼界。”

  “不要,我現在馬上就要回家了!”她心慌意亂,旋身拔腿就跑。

  眼看美味佳餚就要到手,怎可能錯失良機,幾個小混混緊追在後,將她團團圍住。

  “小妹妹,你這樣太不給面子了吧?一看到我們就說要回家,我們有那麼可怕嗎?”

  眼看去路全被阻斷,她急得幾乎落淚。“你們……不要這樣……我不回家的話,我父母會著急的……”

  “別假了啦,明明就是逃家的小孩,想學人家搞叛逆,還會擔心父母著急?”

  “我、我……”她早就後悔今晚的衝動了。

  “不要再猶豫了,跟我們去玩,保證你快樂得不想回家。”

  “不要!我要回家!”

  “喂,你這樣就——”

  “人家說要回家,你們聽不懂國語嗎?要不要我翻譯成英文?”冷冷的聲音穿插而入,就在這時,她見到了他。

  “兄弟,識相點。如果你算術不好,哥哥我提醒你,我們有六個人,你只有一個。”帶頭的大哥囂張示威。

  “但,未必你們每一個都有跆拳道黑帶的水準吧?單就這一點,就值得我賭一賭了。要不要試試?”

  真的嗎?他懂跆拳道?這些人看起來不好惹,他會不會惹禍上身?她忍不住憂慮。

  “老子就不信!”不曉得情勢是如何演變的,只感覺一股力道將她往旁邊扯,她沒站穩,跌坐地面,眼前一花,拳頭在空中揮舞,她看不清誰是誰,場面亂成一團。

  “啊!”她驚呼,因為看清他挨了一拳,她心慌意亂,大喊:“不要打了!不然我、我打電話報警!”驚慌地在身上摸索,幸虧手機有在口袋中,她顫抖著手指撥按鍵——

  其中一人看見她的舉動,衡量了下情況,以眼神示意,一群人盡作鳥獸散。

  她松了口氣,無力地垂下手。

  一隻手伸到她面前,她本能地將手放進他掌心,在他的幫助下起身,同時仰起頭——

  “啊,是你!”藉由微弱的燈柱,總算將他的容貌看清,那個向她借了二十塊的人。

  他仍是沒有太多的表情,聲音與夜色一樣涼寂,但是莫名地,她就是直覺認為,她可以信任他,不需多餘的語言。

  他輕撇唇角,在身上摸索了下,回她:“很抱歉,還是沒有零錢還你。”

  她用力搖頭。“不用了,你剛剛幫了我,而且……”

  “那是兩回事。”淡漠的眼神,阻斷了她接下來的話。

  “噢。”他的表情,讓她有種被潑了冷水的感覺。

  “走吧,我送你回去,杜大小姐。”

  坐上機車後座,她頗感意外。“咦?你知道我?”

  “出身名門,才貌兼備的啟英高中校花,追求者多如過江之鯽,身為啟英的一份子,哪個不識你杜大校花芳名。”

  “那你那天向我借零錢是……”巧合?還是——

  他淡瞥她一眼。“在你回頭之前,我並不知道。”

  他並沒有把話說得太白,但她就是聽出來了——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興趣攀下嬌貴名花。

  她輕咬下唇,莫名地為他看她的眼神而感到難受。

  當株嬌貴名花,也不是她願意的啊,如果可以選擇,她還寧願是一朵開在山谷中的野百合,起碼可以呼吸自由空氣,盡情展現身姿,而不是被塑造成人們想要的樣子。

  在她的指引下,他將她載回家門口,下車後,她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他身上穿的好像是某間知名餐廳的制服——

  “這麼晚了,你還在上班?”那,她不就耽誤到他的時間了嗎?不知道要不要緊?

  他淡哼。“你也知道很晚了?有錢人還真是奇怪,什麼都講究名牌,問他為什麼喜歡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仿佛只要用了最貴的品牌就睥睨天下,高人一等;再不然就是半夜不睡覺,爬起來叫外送,偏偏又愛美得要死,吃了宵夜才怕身材走樣,不惜重金進美容中心塑身;還有那種連鞋都不穿,半夜亂晃的,不知是存心找死還是等人綁架。這叫什麼?拉近貧富差距嗎?有錢人的行為模式實在令人難以理解。”

  這番諷刺意味十足的話,沒幾個人吞忍下去,他本以為,她會不甘示弱地回上一句。“跩什麼?我又沒求你救我!”

  然而,她只是羞愧地低垂下頭,咬著粉唇不發一語。尤其在看到他指關節的擦傷後,內心的自責與歉疚更深了。

  “對不起——”她低低囁嚅。這一時的任性,確實給他帶來不少麻煩。

  他微愕,別開臉,重新發動機車,離去前,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留下一句。“也許,你並不是我所以為那種被寵壞的千金大小姐。”

  這——什麼意思?他對她,有一點點改觀了嗎?

  足足有三分鐘,她望著他離去的方向發怔。

  

  最終,她還是當回那個溫馴乖巧的女兒,聽從了父親的安排。

  她早該認清,在這個家中,父親的權威向來是不容質疑的,根本沒有她表達意見的餘地,她只要認命聽從安排就夠。

  也因此,造就了她與他的第三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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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克勤——父親介紹給她認識的物件。

  幾次出遊共餐,他們的話題永遠搭不上邊,聊興趣,他說的是平時出入的俱樂部,並且強調有多高級,不是誰都進得去的;問交友,他說家世太耀眼,怎麼知道接近他的人是不是為了錢;問人生規劃,反正家大業大,什麼都不做也不愁吃穿;問喜好,他淨說些名牌,只因為配得上身分,而不是鍾情於某些特色……

  
很標準的公子哥兒,她看不出他的內涵在哪里,而父親卻要她試著瞭解他,與他交往?

  對話沒交集,心靈不投契,才一個禮拜,她就已經忍耐到了極限,可是礙于父命,對於他的邀約,她又無法回絕。

  坐在餐廳一隅,聽著他滔滔不絕的解說這間法式餐廳是他家開的,所有的設計與建築全是重金請來國外的設計師,仿法式風格所建……

  這幾天,聽他開口閉口都是國外如何、如何的,既然這麼崇洋媚外,她忍不住諷刺。“你怎麼沒拿外國護照?”

  “咦?你怎麼知道?我是美國公民哦!”不但聽不出譏誚意味,還沾沾自喜。

  杜若嫦頗感無力,再也說不出話來。

  腦海,不期然又想起那名偶遇兩回的男孩,以及他的話——

  你們這些有錢人還真是奇怪,什麼都講究名牌,為什麼喜歡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仿佛只要用了最貴的品牌就睥睨天下,高人一等……

  她自嘲一笑。

  這人說話雖然很不客氣,但是比起眼前一味崇尚名牌,標榜身分的傢伙,她還情願聽他冷漠帶刺、卻有幾分內涵的談吐。

  高談闊論到一個段落,他停下來喝口水,討好的問:“整晚都沒看你吃多少東西,要不要再吃點什麼?你想吃什麼都有哦!”

  “真的嗎?什麼都有?”

  “當然。”他一臉驕傲地炫耀。“我們請的廚師都是一流的,只要你點得出來,他們就做得出來。”

  真是夠了,她受夠這個男人了。

  她決定拋下教養良好的淑女面具,任性一回。

  “那我要吃蚵仔煎。”

  他愣住,反應不過來。

  “做不出來嗎?那換成蝦仁肉圓。”

  他眼角抽搐了下,僵笑著說:“奶油焗龍蝦吧,好不好?”

  “不要,我就要吃蝦仁肉圓,小小顆的那種蝦仁,不是龍蝦。”

  “這——”笑容幾乎掛不住。“你真幽默。”

  “還是不會?這些都是很著名的臺灣小吃啊!你不是說你們請的廚師什麼都做得出來?我看是誇大其詞了。”

  “你、你在開玩笑吧?”氣氛也開始僵了。

  “我不是開玩笑,我真的想吃。”

  “這種低俗的東西,怎麼上得了臺面?”他皺眉,口氣嫌惡。

  “很抱歉,我就是這麼低俗的人,有最低俗的喜好,比不上你高雅不俗的品味——噢,是了,我差點忘了,你是留洋的嘛,怎麼會知道那種一碗五十塊,看似不起眼的路邊攤有多美味?牛排、漢堡吃多了,都快忘了自己也是黑眼黑髮黃皮膚的中國人了,還記得自己的姓吧?鄭、先、生!別到時人家問你名字,連中國姓名都說不出來!”

  “你——”鄭克勤再遲鈍,也明白她話中的挑釁意味。“你是故意找麻煩的嗎?”

  “你說呢?”她扯開一記虛偽至極的甜笑。“既然做不出我想吃的東西,我要走了。”

  “不准走,把話說清楚!”一股被人耍著玩的憤怒掌控了理智,鄭克勤扣住她的手腕,強行留住欲起身的她。

  “你憑什麼?我還沒嫁你,甚至連朋友都還不算。”掙不開他的蠻力,她脾氣也上來了。“請你放手!”

  “這是我的地盤,我如果不想放,你又能怎樣?”

  “我爸若是追究起來,你最好先確定擔得起後果!”

  “那又怎樣?大不了說我是情不自禁,要是真有怎樣,以我們兩家的聲望,你說雙方長輩是會把事情鬧大,丟盡顏面,還是樂觀其成?”

  “你——”好低級!

  “抱歉,加水。”一道聲音及時插入劍拔弩張的氣氛之中。

  “不用。”鄭克勤頭也沒抬,不耐煩地打發來得不是時候的服務生。

  咦?好熟的聲音。她愕然望去——

  “你——”她雙眼一亮,驚喜地張口,才剛發出一個單音,就被他截斷。

  “抱歉,職責所在。”他堅持加水。

  怎麼會有這麼不識相的服務生!鄭克勤不悅地斥退他。“我說不用,你聽不懂嗎?惹毛本少爺,信不信我叫經理辭退你!”

  “喔。”他點點頭,拿起那杯加滿的水,神色從容地往鄭克勤頭上倒。

  “你搞什麼!”鄭克勤驚跳起來,拍拂一身濕的衣服,鄰近幾桌的客人全看向這兒,經理也被這裏的騷動引來。

  “不好意思,請問發生了什麼事?”

  “你來得正好!黃經理,這是你請的人嗎?你看看他幹的好事,沒規沒矩,潑得我一身濕!”

  他聳肩,淡淡解釋。“我看他火氣挺大的,人家小姐的手都被他握出瘀青了,才想說幫他降降火。”瞧,手這不就鬆開了?

  “你什麼東西!想英雄救美也得掂掂自己的分量,知不知道本少爺是誰?我說句話,就可以馬上讓你丟了飯碗!”

  “還不快向鄭少爺道歉!”深怕自己的飯碗也被殃及,黃經理心驚膽跳,趕緊以職位施壓。

  “黃經理,你根本不曉得事情的始末,怎麼可以——”她張口想替他辯解。

  他無所謂地笑。“我懂,跑龍套的路人甲嘛,哪有本錢管大少的閒事,活該被炒魷魚,OK,我自己走。不過在走之前,有句話我一定要說——”

  他一臉凝肅,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他身上,以為他終於懂得衡量利弊得失,誰知——

  他撈起第二杯水準確地潑去,並補上一句:“就當最後服務,你的火氣沒降完全!”

  語畢,在鄭克勤反應過來,將他剝皮拆骨來洩恨之前,抓起她的手便往外跑……

  “啊!”她驚呼一聲,踉蹌了幾個步調才終於跟上他的速度。

  “上車!”一頂安全帽丟去,她毫不猶豫地戴上,看了看身上長及腳踝的長洋裝,一臉為難。

  “還不上來!等著被占盡便宜,當個心不甘情不願的新娘嗎?”

  “噢!”她拋開顧忌,撕開長裙下擺,不再遲疑地跳上機車後座,管他淑女形象是什麼!

  他沒多浪費一秒,催了油門,向前疾速賓士——

  “呀!”她還沒坐穩,差點往後栽,情急之下摟住他的腰。

  他好像沒留意,也沒什麼反應,而身後的她,卻在定下神後,紅透了嬌顏。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摟男人的腰,和異性如此近距離接觸——

  直到車速停止,她由無盡綺思中回神,茫然問:“這是哪里?”

  他一臉奇異地瞥視她。

  “怎麼了嗎?”幹麼那樣看她?她有說錯什麼嗎?

  “你是真的單純還是裝蒜?不曉得我會把你帶去哪里還敢跟我走,你就不怕離了賊窩又進狼穴?”

  才不會!她低頭囁嚅:“我知道你是好人。”他如果有心對她怎樣,那晚就下手了,也不會將她安然送到家門口再走。

  他雙手環胸,斜睇著她。“你真的吃過蚵仔煎或蝦仁肉圓,知道它的美味嗎?千金大小姐。”

  聞言,她赧紅了粉頰。“你都聽到了?”

  “不只聽到,還在一旁喝采,由衷敬佩你的精彩演出。”

  她不解地抬眼瞧他,分不出這是嘲弄,還是有幾分真心。

  “我沒吃過。”她低語。“你是不是也在心裏嘲弄,我其實不比那個自以為高貴,其實俗不可耐的傢伙好到哪里去?”

  她沒忘記,他對有錢人反感的評論。

  他沒否認,也不承認,淡然轉身。“帶你去一個地方,要跟不跟隨便你。”

  轉眼間,他的人已在十步之外,她不敢相信,他居然打算這樣丟下她。

  “等、等一下啦!”她拎起殘破的裙擺,邁步追上。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他要帶她來的,會是這種地方——

  “春嬸,兩盤蚵仔煎和炒米粉。”

  “今天比較早下班哦!”攤子後的老闆娘笑著向他打招呼。

  “被炒魷魚了。”他隨口答道,找了個空桌坐下。

  “你這孩子就愛說笑。”老闆娘俐落的做好兩份蚵仔煎端上桌,發現他身邊首度有女孩同行,笑問:“帶女朋友來?”

  他挑眉。“你覺得像嗎?”

  “郎才女貌,哪里不像?”

  她聞言,羞紅了臉,頭低得抬不起來,耳邊飄過他淡然的回應——

  “別逗了!人家可是名門千金呢!我們哪高攀得起。”

  她一怔,僵住。

  “說這什麼話,你志向也不比人低啊!就不信你會自卑。”老闆娘不茍同的拍打了他一下。“存心惹人家小姑娘難過啊!”

  他哼笑。“春嬸,我愈來愈懷疑我是你在外面偷生的了,比我死去的媽還瞭解我。”

  “你就這張嘴壞。”春嬸笑打他一下,又回頭忙端米粉。

  杜若嫦偏頭打量他卸下防備的神情,原來他也能用閒適自在的態度與人交談,可是為什麼面對她,他就從不會有這一面呢?

  “你在數蚵仔嗎?”眼神掃了對面一眼,他一盤蚵仔煎都快見底了,她還在細嚼慢嚥。

  “放心啦,我這都是真材實料的。”春嬸端上炒米粉,順道插上一句。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尷尬不已。

  “這是路邊攤,不講究那套餐桌禮儀,你大可拋開拘束,隨興的吃。”他忙到現在都還沒吃,快餓死了,沒空理會那些有錢人的龜毛想法。解決完蚵仔煎,又繼續朝炒米粉進攻。

  “喔。”說是這麼說,但自小灌輸的良好教養,還是讓她吃得秀秀氣氣。

  繼他之後,她也吃完蚵仔煎,他將另一份炒米粉往她面前推,她為難著,不曉得該怎麼推辭。她食量本就不大,怕吃不完他又要指責千金小姐不識民間疾苦、浪費糧食云云……

  眼前的炒米粉並不講究,上頭鋪了些豆芽菜絲,隨意淋上肉燥湯汁提味,比起餐廳名廚的精緻巧手,實在毫不起眼,可是,她想嘗嘗看。

  敵不過內心的渴望,蠢蠢欲動的筷子終究還是淪陷了。

  坦白說,吃進嘴裏的食物不見得有多美味,卻別有一番風味,頭一回吃路邊攤,頭一回體驗平凡,這——就是溫馨的味道嗎?

  “吃不完?”見她愈吃愈慢,最後簡直是在數米粉絲。

  她放下筷子,怯怯地點了下頭,等著挨他的冷言諷語。

  他沒多說什麼,接手她沒吃完的炒米粉。

  “啊?那個——我吃過了——”她傻眼,莫名地染紅嫣頰。

  他淡哼。“如果你嘗過三餐不繼的滋味,就不會拘泥這個了。”

  為什麼,他總要一再強調他們的差異呢?一樣是人,一樣有自己的情緒,開心時會笑,難過時會哭,她只是——剛好出生在富裕的家庭罷了,為什麼,要拿長長的鴻溝來將她隔開?

  她絞著纖白十指,覺得好難受。

  吃完宵夜,走出巷子,兩人都沉默著,沒再開口說一句話。

  好一會兒,她才低低開口:“對不起,又害你丟了工作,我好像總是給你惹麻煩……”

  他兩手一攤,瀟灑道:“算了,反正那個工作也是你借了我二十塊才趕上面試,丟了就當還你的人情,誰教我那天機車突然故障。”

  也就是說,要不是他那天剛好機車拋錨,讓她有機會借了他二十塊,他就不會為了還人情而一再出手幫她嘍?

  可就算是這樣,她還是無法不愧疚,她大致料想得到那份餐廳的薪資待遇應該還算優渥,想起他半夜還要兼差外送,生活似乎不是很寬裕,丟了工作,真的不要緊嗎?

  “我、我該怎麼補償你?”

  “補償?”他步伐一頓,冷冷瞥視她。“是啊,沒錯,有錢連人的尊嚴都買得到了,還有什麼事不能解決?杜大小姐,你打算用多少錢來解決呢?”

  他的口氣,還是很淡很淡,沒有情緒的眼眸看得她心慌。

  “我沒有這樣想,你誤會了……”雖然他們不是很熟,可是至少足夠她明白,他的自傲與自尊,她並沒有意思要用錢羞辱他,只是在想,總該有什麼,是她可以補救的……

  “不勞杜大小姐操心,我和‘某人’不一樣,已經做了的事,後果我很清楚,我只拜託你下次做什麼事之前,先用大腦好好想一想!”就算要出事,也別在他面前,害他救了是給自己添麻煩,不救又受良心譴責,真是上輩子欠她的。

  他這是在暗喻,她只是個被大人寵壞,沒有大腦的草包千金嗎?

  她悶悶地垂首,看著足下的高跟鞋,腳趾隱隱作痛,就好似她被層層禮教困縛,疼痛壓抑、幾乎喘不過氣的心靈……

  不知哪來的衝動,她脫下鞋拎在手中,赤足踩在涼涼的水泥地上。

  “好舒服——”自由的感覺真好!她展顏,滿足地笑了,步伐輕快地走在前方,足尖自有韻律地翩然起舞。

  “我學過芭蕾哦,跳給你看——”

  一舉手,一投足,一旋舞,輕巧曼妙,飄揚在空中的長髮,也自有生命的舞出萬種風情,他不懂芭蕾,不知道她跳得好不好,只知道這一刻的她,渾身綻放著迷人耀眼的光輝,他竟移不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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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你再帶我去吃吃看蝦仁肉圓是什麼滋味,好不好?”送她回到家門,她跳下機車,唇角的笑依然收不住,她從來沒有像今晚這麼快樂過。

  “謝謝!請把這榮幸讓給別人,我一點都不想再有下次!每次遇到你都沒好事,一個人情你要我還多久?”

  她一愣。明知他說的是事實,但被他直言不諱的指出,她還是感到難堪。

  “我明白了,對不起,造成你的困擾。”她低低致歉,不敢再留下惹他厭煩,轉身往那棟美麗精緻的醒目建築走去——

  “杜若嫦!”他冷不防叫住她,揚手一拋。“接住——”

  她直覺伸手攔下,攤開右手,掌心多了枚拾圓硬幣。

  “左手!”他又扔出一枚硬幣,兩人一拋一接,默契十足。

  “兩不相欠了。”說完,他催動油門,融入黑幕之中。

  
而她,望著雙掌之中,銅板折射的光芒,怔然。

當夜,杜若嫦歸來時,父親早已等候多時,想必是鄭克勤惡人先告狀了。

  只是,她也不笨,懂得適時扮演弱者,說是鄭克勤對她不規矩,幸好餐廳一名服務生見義勇為,她是跑了幾條街,好不容易才回來的……

  加上她裙擺破損,足下高跟鞋早不翼而飛的狼狽樣,更是為她的說詞加深幾分說服力。

  父親畢竟是疼她的,哪還忍心再苛責什麼,這事也就不了了之,同時,也因為這樣,讓她成功的擺脫掉鄭克勤,一勞永逸。

  一番折騰後,她總算得以松下一口氣,回房梳洗安歇。

  就寢之前,她拉開落地窗簾,一室星光迤邐而入,她望住某顆特別明亮的星子,腦海,再度浮現那張俊逸出眾的臉孔——

  她交握著雙手疊上胸口,不明白為何只要想起他,心就不受控制的悸動狂跳,她從來沒有過這種無法自製的感覺。

  心好慌,她不懂,自己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總是輕易的被他簡單的一句話、甚至是一個眼神所影響……

  回想今晚的一切,淡淡的愁鬱又籠上心房,他嘴上雖說無所謂,可牽累了他是事實啊,怎可能全無影響,他那麼倔傲的人,自是不會多說什麼,問題是,她就真的什麼也不做了嗎?

  幫他再找份工作自是不難,只要向父親說上一聲,父親為了報答他伸出援手,自然不會反對,只是,她也料想得到,他斷然不會接受。

  不論形式上,或者實質上的。

  那,她又還能做什麼呢?

  目光飄向桌面上的兩枚銅幣,透過幽黃燈光,折射出沉靜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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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她再度來到那家法式餐廳,當然,為的不是惹人嫌的鄭克勤。

  三回巧遇,始終對他一無所知,而這回,意外的由黃經理口中得知,原來他叫耿凡羿,同時也打聽出他住的地方,以及所有相關資料。

  當然,更包括走這一趟的目的——索討耿凡羿這段日子的薪資。

  他把少東家得罪得如此徹底,鄭克勤這人心胸又只有針孔那麼點大,她算准了他能全身而退就算萬幸了,還想指望什麼?

  但是她不想讓他吃這悶虧,該他拿的,她要替他追討回來。

  而事實,也正如她所料,鄭克勤懷恨在心,黃經理奉命行事。她也不與他廢話,直接搬出杜氏招牌,誰敢不買帳?

  為他,頭一回以權勢壓人,也頭一回感受到,這道加諸在她身上的杜氏千金光環這麼好用。

  他若知曉,肯定又沒什麼好話了吧?她無聲苦笑。

  臨走前,黃經理不解地問她:“杜小姐,以杜氏的財力,這點小錢是不會看在眼裏的,為什麼——你要親自出面呢?”

  她淺笑。“我無意為難你,只是——他只拿該他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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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著紙箋上的地址,她摸索著沿路問人,總算找到這棟位於巷尾、極僻靜的老舊公寓。

  按下對講機,沒有回應。

  她看了下表——六點半。也許他還沒下班吧!

  好吧,等他一下好了。

  只是,她沒料到,這一等就是大半夜——

  她站在門口,由六點半,等到十點半,街燈將她身後的影子拉得好長,孤零零的。

  這其間,不少人在這棟公寓裏出入,有男的、女的;老人、小孩,還有些是出去又回來,見她還站在那裏,不免向她投以好奇眼神。

  終於,她看到一個熟面孔的。

  “咦?你不是阿羿身邊那個小美人嗎?”

  “您好。”她盈盈彎身,有禮的問候。

  “你還記得我?”婦人受寵若驚。小美人很有氣質,又禮數十足,看得出是出身於貴氣且教養極好的人家。

  “嗯。你做的蚵仔煎很好吃,我很喜歡。”她淺笑。應該是叫春嬸吧!她記得耿凡羿是這樣喊的,原來他們是鄰居。

  “呵呵!”婦人笑開了臉。漂亮小姑娘的嘴真甜,像她那樣的人家,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這種粗食哪上得了臺面,可聽她這樣說,還是樂得人心花怒放。“要真的喜歡,就叫阿羿常帶你來吃,我免費招待。”

  “謝謝,我也想去。”只是,耿凡羿恐怕不會肯吧?

  “那就這樣說定了。啊,對了,你是來找阿羿的嗎?”

  “思。請問一下,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他啊,老是一工作起來就沒日沒夜的,你等很久了吧?”

  秀眉輕輕擰起。“他——常常這樣嗎?”

  “是啊!怎麼說都說不聽,你身為人家的女朋友,有空多關心他,你的話他應該聽得進去。賺錢雖然重要,身體也要顧,別仗著年輕就是本錢。”

  “呃?”她窘然,羞紅了臉。她的話才沒那麼重要呢,是春嬸誤會了他們的關係。

  “你要不要上來等?我就住三樓。”春嬸親切邀約。“我剛收攤,還有些材料沒用完,可以做蚵仔煎給你吃。”

  “不用了,我在這裏等就好,謝謝您。”

  “那好吧!要是想上來,就按一下門鈴。”春嬸轉身進屋,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眼那道仍舊站得秀雅端莊,沉靜等候的身影,搖搖頭,笑了,不再多言的舉步上樓。

  年輕人啊,一旦陷入情網,都是這樣為情傷風、為愛感冒的,套句他們老一輩的說法,就是“墓仔埔也敢去,愛著卡慘死”啦!

  而門外的杜若嫦再度看了一次表,十二點了。

  他為什麼還不回家?還在工作嗎?那,這樣不是很累?他身體撐不撐得住?

  淡淡的憂慮纏上心房,她彎下站僵了的雙腿,盯著地面上也跟著縮成一團的影子,淺淺地,歎上一口氣。

  遠遠的,耿凡羿就看見那道抱著膝,蹲靠在牆邊的纖弱身形,初時只覺眼熟,直到逐步靠近——

  杜若嫦?!還真是她!

  他握住煞車手把,機車——“吱!”地一聲,停在她前方五公尺。

  杜若嫦僵硬地抬眸,乍然綻放驚喜光采。“你回來了!”

  他停妥機車,皺眉走向她。“你該不會要告訴我,你其實是在賞月,不小心一路賞到我家來?”

  “不是的——”她急忙站起身,但因蹲得太久,麻掉的雙腳一時無法支撐,冷不防跌進他懷裏。

  他身上,有淡淡的汗味,卻不難聞,混合著屬於他的溫熱氣息,她腦袋一時昏亂。

  “幹麼?投懷送抱?”他挑高了眉。

  “不、不是,你不要誤會。”她趕緊離開,窘迫得手足無措。

  “我們沒什麼交情吧?”完全無視女人最美的嬌羞神態,他口氣淡然。“所以你應該也不是來找我純哈啦的,沒什麼事的話,我要進去了。”

  “請等一下!”杜若嫦急忙喊住他。“我是拿這個來給你的——”

  耿凡羿半側過身,看她迫切地翻找著,然後朝他遞來。

  什麼東西?他不解地打開一看——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你什麼意思,杜若嫦?!”

  他眼神冶得好凍人。她搖頭又擺手,亟欲解釋,舌頭都快打結了。“那個——是你的薪水,我只是幫你送過來而已!真的,裏頭一毛錢也沒多,我知道你不會收不屬於你的東西,所以、所以……不信你可以去間。”

  他翻過另一面,果然是薪資袋,上頭還有詳列工作時數、津貼等等,全都一目了然。

  他瞅視她,不發一語。

  這表情——又是什麼意思?她惴惴不安,大氣不敢喘一下。

  他的眼神太沉,她實在猜不透。

  
“你等我到大半夜,就只為了給我送這個?”不只眼神,就連口氣,也複雜了起來,不似以往沒有情緒的矜淡,卻多了種——她也解不透的東西,是什麼呢?

  不懂,就不敢貿然開口。

  好一會兒,他若有所思地沉聲道:“杜大小姐,你要是有那個閒情,請找別人,我沒空陪你玩。”

  玩?!她用力搖頭。“我沒有要玩什麼啊!我只是想,都是我連累你,至少要盡最後的心意去補救,這樣——不對嗎?”他是不是又誤會她什麼了?還是,他的自尊心有強到連這點小事都不讓她幫?

  他扯唇。“好,那既然東西送到了,杜大小姐請回吧,我要進去休息了。”

  “你——”她欲言又止。“不送我回去嗎?”

  從小到大,坐的都是頂級房車,但是坐在他的機車後座,乘風賓士卻別有一番滋味,那也是她從未感受過的,她已經開始喜歡上被他載的感覺了,今天還特地捨棄“有氣質的淑女就是該穿裙子”的教條,改穿了罕見的褲裝……

  耿凡羿對她眼中明顯的失落視而不見,不帶感情地道:“你都說你只是在補救,那麼,我並不欠你什麼吧?沒必要服務到家。”

  “可是,這麼晚了……”他都曾經救過她兩回了,難道一點都不關心她的安危?

  “就因為很晚了,請還我一個安靜的休息空間!你是被嬌養在溫室中的花朵,有不識人間疾苦的權利,但是我和你不一樣,不是人人都有你的好命,可以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懂,為了生活,我們必須付出多少心力,那不是你們這些銜著金湯匙長大的少爺千金所能理解的。原諒我工作一天很累了,沒有多餘的精神去伺候你大小姐!”說完,直接開了門,當著她的面,毫不遲疑地關上。

  輕輕的鐵門撞擊聲,同時也撞進她心坎,撞出無由的悸疼。

  在他眼中,她真的就只是一無是處,任性而自私,從不替人著想的驕縱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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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教甚嚴的杜家是有門禁的,十二點是最底線,想當然爾,杜若嫦的晚歸自是免不了要挨一頓訓,以及一月禁足的責罰。

  最後,她還是自己搭計程車回家。

  看來,今年的暑假,都得耗在家裏了。

  沒了行動自由,她最常做的事,就是半坐臥在床頭,把玩著那兩枚銅幣,時而拋擲,聽它撞擊出的清泠聲響,時而放入掌心晃動,看著它淡淺的光芒出神。

  念頭一轉,她伸長手取來無線電話,俐落地撥了幾個鍵,電話在響了七聲後被接起。

  “喂——”聲音滿是疲倦。

  “呃,可淳,是我,你睡了嗎?”

  “睡?哪有你那麼好命啊!我在幫我媽看店啦,剛補一堆貨,累死我了。”

  “噢。”杜若嫦垂眸,無意識地輕撫涼被上柔軟舒適的觸感。“連你也這樣講,你覺得,我真的很好命嗎?”

  “那還用說!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出生就註定不愁吃穿,嬌貴十指不沾陽春水,什麼都不用做也有一堆人把你當寶似的捧在手裏,我要有你的一半就好了。”

  這樣——真的算好嗎?可是,像只金絲雀,被人嬌養卻也失去自由,不能在廣大的天空中飛翔,有什麼值得羡慕的?

  “喂,你今天怪怪的,為什麼突然問我這個問題?還有,什麼叫‘連你也這樣講’?是誰給你刺激了?”兩年同窗,好友可不是當假的,張可淳馬上發現她的不對勁。

  “一個很特別的男生。第一次見面,他向我借了二十塊錢——”

  還沒說完,就被張可淳嗤之以鼻的打斷。“哈!愛說笑,這年頭哪有人連二十塊也沒有的,搞不好又是引你注意的小手段,又不是沒見識過各種千奇百怪的追求花招,你小心上當。”

  “才不是這樣,那天,他是急著趕公車,身上沒零錢。”杜若嫦想也沒想,強力替他辯解,聽不得有人侮辱他。

  “那他知不知道你是誰?還有,錢還了沒?”

  “知道,錢也還了。”

  “看吧!他誰不借,偏偏向你借。還有,不過才二十塊而已,需要大費周章去還嗎?根本是藉口,好讓他有機會再接近你。”

  “我都說了不是這樣。那是他的原則問題,和借錢數位的多寡無關,而且後來見面也是巧合,他還救了我兩次,你再亂說話,我不理你了。”

  張可淳一陣岑寂。

  “你——該不會喜歡上他了吧?”從未見好友如此強烈的維護一個人,面對圍繞在身邊數不盡的追求者,她一概沉靜以對,心如止水,因為她深知分寸,她的婚姻由不得自己作主。

  可,感情這種事,由得了分不分寸嗎?一旦碰上了,怕是誰也作不了主吧?

  思及此,她不免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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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不知道,但是對他,我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那是對誰都不曾有過的,我很想知道他在想什麼,很想多接近他、瞭解他的所有事情,還有——很希望能為他做點什麼,可是,他總是拒絕……”她滿腹苦惱,不然也不會打這通電話了,可淳懂得比她多,她需要一個瞭解她的人,幫她拿個主意。

  完蛋了!果然不出她所料,若嫦陷下去了。

  “他的身家背景如何?還有,令尊知道這件事嗎?”

  “我不是很清楚,但應該不是很寬裕吧,所以我不敢讓我爸知道。”

  張可淳若有所思。“你確定,他不是貪圖你的背景嗎?”畢竟,現在的男人,多得是想娶富家女,以求少奮鬥三十年,怪不得她有這層疑慮。

  “才不是,他是很有骨氣的人,而且,他對我的態度每次都很冷淡,在他眼中,我只是個驕縱無知的富家千金,巴不得我離他遠遠的……”她悶悶低語。“可淳,我真的有那麼討人厭嗎?”

  “討人厭?那你以為那群成天圍著你打轉,揮走一批又來一批的蒼蠅全都瞎了眼嗎?”張可淳歎氣,實在很想敲醒她天真的腦袋瓜。“你難道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手段叫欲擒故縱?”

  “可是,我不以為耿凡羿是這種人……”

  “什麼?你剛剛說誰?再講一遍!”聲音陡地拔尖八度。

  “耿凡羿啊,和我們同校,休業式那天我就是在校門口借了他二十塊,有什麼不對嗎?”

  “耿凡羿?!天哪!居然是耿凡羿!你知不知道,他和裴季耘,一個溫柔、一個冷情,成了女生們夢中情人的最佳指標代表,幾乎擄獲了全校的少女芳心,一群人哈他們哈得要死,倒追都追不到!你居然還問我有什麼不對!噢,早知道那天我就不要太早走,留下來借他二十塊,搞不好能把到他。杜若嫦,我嫉妒死你了——”

  聽著好友在電話的另一頭雞貓子亂叫,懊惱得猛捶心肝,態度瞬間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如果是耿凡羿我就不擔心了。你知道嗎?曾經有個女孩子寫情書給他,他回得多絕啊——‘有話用說的,我要趕去打工,沒時間看!’然後那個女孩就自以為是的回他:‘不然你損失的工資我付!’就因為這句話,耿凡羿當場將信甩回她臉上,從此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還有個去年剛入學的學妹,家境和你有得比哦!可是壞就壞在這裏,她仗著家裏有錢,以為耿凡羿沒理由看不上她,結果下場就是被轟出教室,連哼都懶得哼她一聲。”

  原來,他還有這些往事,難怪他對有錢人的印象會這麼差。

  “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連耿凡羿這個名字,她也是最近才聽到的。

  “你家教那麼嚴謹,哪有機會去接觸學校、社團等等大小事?再說,你的氣質總給人遺世獨立的高雅,誰會不識相的在你面前嗑八卦?不是我要說,高中生涯,就是要盡情享受青春,把日子過得多采多姿嘛,和一般人相較起來,你的高中生涯實在乏味無趣得很。”

  杜若嫦落寞無語。

  她也不想啊,但父親總認為,她只要把書讀好就行,接觸太多不學無術的事,只會帶壞她,使她玩物喪志。

  所以她的成績單上,一向是智育甲等,群育卻丙等。

  其實,她也想加入她們,和大家盡情歡笑,揮灑青春——

  “別想太多啦,若嫦。以我對耿凡羿粗淺的認知,他要是真的對你反感,會連哼都懶得哼你,才不會和你說那麼多咧!他一向都那種個性,獨來獨往,對誰話都不多,也不和誰深交,所以我覺得,你還滿有希望的。”

  “是這樣嗎?”他好像——真的對她說了不少話。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想放縱一回,放手去追求我想過的生活,你會怎樣?”

  咚!張可淳沒撐穩下巴,跌了下來。

  這若嫦平日一副乖乖女的形象,沒想到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這耿凡羿的影響力真是太嚇人了。

  她揉了揉下巴。“雖然鬱卒,不過還是祝福你活出全新的自己。”算了,反正耿凡羿也不可能看上她,還不如祝福希望比較大的若嫦。

  “謝謝你,可淳,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結束通話,她躺回床上,想起耿凡羿那晚的話。

  雖然字字尖銳,可是,他好像也沒說錯什麼,她的確是被嬌養在溫室中的花朵,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懂,人生早被安排好,一等她大學畢業,拿張文憑提高身價,然後再等著家裏安排,嫁入所謂門當戶對的婚姻,不管感情和不和睦,都要對外界裝出鶼鰈情深的樣子以顧全兩家顏面,就算丈夫金屋藏嬌,也得學會沉默哲學,這叫識大體,是有教養的雍容貴婦,她唯一該做的,就是生個繼承人,將青春盡耗在豪門深宅之中,一生也就這樣走完了。

  可,這就是她要的嗎?這樣的人生,她究竟得到了什麼?

  不能有自己的主見與思想,想要的不被允許,憤怒卻要佯裝微笑,丈夫不忠也得故作大方,無時無刻都不能忘記自己的身分……只要溫馴的聽從安排,循規蹈矩的走完,這樣的人生就算成功了,是這樣的嗎?

  如果人間一遭,就只是為了身不由己地耗完青春,那有什麼意義?

  若是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追求自己渴望追求的,等到年老時再來追悔憾恨,那未免太可悲,她不想白活這一生。

  是的!從現在起,她要勇於追求她想要的,擺脫旁人替她安排的人生,她的人生,她要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