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8-15 20:37:29踐實山人

【專欄】唯有內心的正直能訴說一切



我的青春顫抖如蠅之翅翼,
在不安的國度到處奔衝。
-------(聶魯達《船歌是終》)

文風電郵來邀寫序,信中提及相識近二十年一事。經他一提,確是驚愕。從關丹丹布爹中學到阿布峇甲中學,再到報館成為同事,後來大家又各自留學。他一直都在美國,我則從台北再到獅島,這樣的輾轉,確是二十年了。由於起步較晚,在刻上時間向度的學習歷程中,對知識的渴望、對社會的介入,對自我的要求等,如何可在學術與社會之間,尋求一個與大眾可溝通、可理解的渠道,文風無數次表達他的迫切與焦慮感,在這點上,我是深有共鳴的。

中學時期的文風,已予人「好辯」的印象,這種特質延伸至今,似乎使他成為「真理越辯越明」的忠實信仰者。這也導致他的文章勢態是如此的鮮明,「辯」與「論」的性質同在。他的筆鋒,只問道理,不問對象,偶爾還展開一種「喋喋不休式」(nagging)的議論。比如同樣一個課題,用好幾種筆調或側面不斷去談論,這自然引發兩種迴然不同的評價。一或言之緊追不捨,緊咬問題,一再逼問;一則或嫌之嘮叨,迂迴纏繞,重覆乏味。

然而寫評論文章,每個作者都有預設目的。有者想經營一套文字論述,有者著重提出新觀念,也有些是為破除陳見,為闢一些似是而非的觀點而寫,有些或純粹抒發個人觀點等。一寸方塊,各有主意。但方塊專欄的作用,卻可大可小,雖然不必天真的以為它能改變些什么,不過文字仍可敲起「雜音」,讓一些當權者耳根不得清靜,更重要的是,如何破除有偏見與具壓迫形態的社會意識結構。無獨有偶,文風議論的中心關懷,由媒體課題、宗教觀念到性別問題所組成的一個「問題圈」,正是影響社會深層意識構成的幾個要素。

在一個半民主半自由的社會,當社會的價值觀念無法通過大眾的參與公開辯論,並在缺乏一套可供檢驗的機制時,它很容易落入某種權威的掌控而導致失衡。由於資源的過度集中,往往造就不少掌控主流價值的形成與傳播的「當權者」。例如現今的媒體狀態,當一些報館以其文化代言人或歷史見證者,凌駕於媒體本身的角色時,它如何影響讀者對媒體角色的認知?表面上,掌握媒體資源者試圖顯示在提供一種有意義、有創造性的生活,但一家報紙倘若過度強調其文化傳播的角色,卻規避其媒體專業或媒體倫理職責,無疑是偏離媒體角色影響的真正意義與價值。在這時候,如何揭露其本質,便極其重要。

至於後兩者,更涉及如何超越傳統與保守力量的困難。宗教原是強調形而上的精神世界,它具有一套牢固的道德與價值觀念,繼而影響人們如何認知這個世界,並對種種事物作出詮釋。但也正因為其神聖性,構成了另一種權威形式。舉凡有權威,就會形成偏見,包括了「經典」的詮釋權威。神聖與經典的形成,本來就攀緣著傳統生長,在一種「神話情境」中不斷被壯大聲勢。因此挑戰者需面對的,不是一個小社群,而是一個龐大的傳統,這無疑是艱鉅的。像聖經中對同性戀者的態度,似乎成為文風與人辯詰的中心議題,從中可見他嘗引導人們回歸人道精神,揭示權威主義的真面目。

權力,常讓人自我封閉在自我陶醉的世界,從而使自己的角色無限的膨脹。更可怕的是,它造就了社會意識一種可怖的野蠻與粗俗,以真理或意義之名,形成一種或隱或顯的壓制文化,長久下去,這恐為偽知識與偽文化製造土壤。文風之所以在文字上喋喋不休,自可深究其原因。那是它嘗試繼續發揮影響的一條道路,在思想與精神的領域,抵抗著。

捷克異議份子伊凡‧克里瑪(Ivan Klima)在《布拉格精神》一書中曾說道:「權力是沒有靈魂的,它來源於沒有靈魂。」的確,唯有能力捍衛自己的靈魂與內心的正直者,隨時準備放棄一切,乃至犧恓行動自由,甚至是生命,它才能壓倒因失去靈魂的恐懼。因此一個人才能在心裡,獲得真正的自由。以文字挑戰權威者,許多時候似乎只能以一個孤立的反抗者的恣態佇立著,而且寂寞,更遑談如何在抵抗中捕捉一些的自由感。不過像克里瑪一再強調:「我們的希望就隱藏在那些傻子的行為裡面」,這樣的講法,也許能撫慰一些暗流底層奔衝的不安,並給予少許的慰藉。

(本文為作者在歐陽文風新書《我只想說真話!》所寫之序文,由大將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