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無法從浪花看世界，所有的激情，化作靈魂的一縷輕煙，隨漂流瓶一起沒入大海。

    大海裡其實沒甚麼稀奇的，一切的一切，都在黑暗中佔領着與體積相等的容量。使他不禁想起在海灘的一段話。

    你願意漂流嗎？如果願意，請把靈魂裝進漂流瓶。

    靈魂？我不知道它在哪兒。

    它，就在你心中，假如你還有靈魂。

    但我無法把它叫出來，更不能取出來。

    這樣的話，你將滅亡！

    他將柔軟的沙，黑色的沙，發亮的沙，裝進了可樂瓶中，然後塞上一枚不知從哪個大海漂來的海螺。那是一隻錐形的螺，有着細密的螺旋紋，淡淡的色彩。聽說，每一個海螺，都是一隻軟體動物的棲居之所，臨死前會爬出螺殼，去尋找死後的靈魂。牠們以為，靈魂在殼外；牠們的一生，在這軀殼中度過，然後方可以脫離囚牢，找回靈魂的所在。

    天空有一抹詭異的藍，在漆黑中填補着空虛，那麼的不自量力。浮游在漫天的嘆息之間，無處棲身。他想到了海灘那段對話。

    假如你願意，把靈魂賣給我吧。

    賣？怎麼賣，它不會受我擺佈。

    容易得很，你把它裝進漂流瓶，任它浮游在海上。

    但我無法把它叫出來，更不能取出來。

    這樣的話，你將滅亡！

    他隨手抓了一把沙子，扔向虛空，一聲怒吼被風吃掉了，吐出乾淨的空虛。錐螺在黑夜中那麼不起眼，他只能想像它曾是一隻動物的軀殼，此刻它在尋找自己的靈魂。聽說珍珠是海蚌精靈遺下的眼淚，為了死後尋找靈魂的所在，它只能用眼淚修補此生的蝸居，直到老死。因為它相信肉身被囚禁在這裡才得以安穩度過此生。他聽到了海灘上的這段話：

    看到了嗎？

    看甚麼？

    這是你的靈魂。

    他看到了自己裝進可樂瓶，浮游在海上，瓶口的錐螺不見了，黝黑的沙子如黑夜一般逐漸消退，一盞枯燈悽惶凝望。他記起了身在何處，在3ｘ6的蝸殼中，枕邊的書翻出這樣的詩句：

    黑夜一無所有／為何給我安慰

(原載澳門日報)  2017.6.24   水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