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小型烘焙坊，過去兩年鐵門拉下，偶爾見它打開，冷藏櫃內空無一物，男主人鑽進鑽出，女主人不見芳蹤。猜想學習法國烘焙技藝的她，可能出國進修去了，或許不久學成歸國之後，又可再度品嘗到她那令人吮指回味的肉桂捲。

白露剛過，秋風襲來，路過烘焙坊，見店門敞開，透明玻璃櫃內擺置數樣商品，興奮大步踏了進去。

我朝無人看顧的櫃檯後方呼喚：老闆在嗎？熟悉的身影出現了。烘焙師的圓臉上露出小梨窩，笑容可掬，看來更加豐腴。我說好久沒吃到妳的肉桂捲，一直念念不忘呢！順便問道為何兩年沒營業？

她遲疑一下，回說因為生產去了，小孩早產，所以休息了好一陣子。我眼睛一亮，恭喜當媽媽囉！多休養是應該的。

她淡淡微笑，進屋去取剛出爐的肉桂捲，出現後連聲道歉說只剩兩個。沒關係，我掏錢付款時，再問北鼻是男是女？

「北鼻太早出生，在醫院裡救治一年多，後來還是沒能撐過，當小天使去了。」想必是為了努力壓抑語氣裡輕緩的波動，她粉潤的臉龐些微脹紅。

啊！我心一揪，低聲長歎，想到弱小的生命曾經那麼努力奮戰而覺得心疼，也為自己的孟浪之問感到歉疚。好遺憾哪，我只能這麼回應，不能再多說例如妳還年輕以後還有機會、北鼻解脫了痛苦比較好……等等隔靴搔癢的安慰話術。

我輕拍她的手背，說辛苦妳了，我懂那種失去的心情。拍著拍著，忍不住告訴她，去年對我也是非常難過的一年，先父離世前在加護病房受折磨，但我相信他已脫離病痛在上帝身邊了……突然一陣鼻酸，眼眶再也盛不住洶湧的淚水。

換成她不捨歎氣了。她翻過手掌拍拍我的手背，然後輕握我的掌心開始朗聲禱告。彷彿有人替我說出心裡的話，彷彿上天要告訴我一些意旨，更彷彿先父藉著她的口傳達訊息，我激動的情緒慢慢平復。

我深吸口氣，有點不好意思。「我們都加油喔！」離去之前我鼓勵她、更是鼓勵自己。

咀嚼著肉桂捲，渾厚的麵糰香氣與夾雜其間的新鮮核桃配上塗滿的肉桂醬，在嘴裡交融成甜蜜有層次更帶點辛辣微嗆的難忘滋味，一如人生的多重體驗。想像著成為天使的那些親愛的家人，微笑俯瞰著仍在塵世奮鬥的我們，在這學習接受死亡的傷痛過程中藉由彼此的扶持與打氣，慢慢地堅強起來。

（本文刊於2023/10/06自由時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