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到大甲 ◎楊堤曉
台北土包子滿懷好奇,懵懵懂懂地走進一個全新的天地。 圖/楊堤曉
二十六歲的某個花前月下,男友問我:「結婚後妳想住在哪裡?」
真意外,竟然被他用這種方式求婚了。沒有玫瑰,沒有鑽戒,沒有單膝著地,但是我很開心,不想計較懶得矜持,直接回答:「我想住在我媽家附近。」
我是台北人,二十六歲前一直蝸居北部;他是台中大甲人,因為求學、工作北漂來台北六、七年了。我們都在北部工作,我想,婚後當然住在台北囉!
說來慚愧,台灣中南部對我這台北土包子而言,幾乎等同國外。大甲,是啥個樣啊?於是我滿懷好奇,懵懵懂懂地跟著他走進一個全新的天地。
婚前,他第一次帶我從人煙稠密、高樓林立的台北盆地去到大甲。那裡是一望無際、阡陌縱橫的濱海沖積平原,翠綠的稻浪在風中窸窣作響,遠方兀立著平頂的鐵砧山,他家兩層樓的透天房舍建在自家田邊,沒院門,屋前是寬敞的稻埕。
他將我介紹給家人,八十歲的祖母盯著我從頭看到腳,還轉到我身側,端詳我的耳朵;婆婆從廚房迎出來,專注的眼神中有一絲驚惶。我不確定深居農村的她,會不會接受這個來自台北、教書的外省媳婦。
我個頭不高,才一百五十二公分,短短的赫本頭,穿著雪紡紗藍碎花洋裝,台語說不出完整的句子,結結巴巴怪腔怪調,自己都覺得太遜了,只好少說多笑。
事後,我問他:「你媽媽答應嗎?」他點點頭。於是,父親來自浙江、母親來自江蘇的我,成為這個數百年前即從福建漳州渡海來台墾殖的家族一員。
娘家總共就五個人——父母及我們姐弟三人,我一直很羨慕別人有親戚;而外子有三個弟弟、兩個妹妹,兩位伯父、兩位姑姑,六位舅舅、兩位阿姨,加上堂表兄弟姐妹,大年初一陣容龐大的親友來拜年時,得席開三桌。
桌上不再是我熟悉的牛肉炒蒜苗、紅燒獅子頭、烤麩油悶筍等江浙佳餚,而是換成台式美食:滷肉、燒酒雞、酸菜鴨肉湯、炒米粉、炸年糕。大家族一起大快朵頤、勸酒聊天,說說笑笑地報告近況,十分熱鬧有趣。
剛嫁過去時,親友鄰居對我非常好奇,因為我是附近第二個外省人,另一位是個退伍老兵。家裡的訪客絡繹不絕,尤其鄰居的孩童,最喜歡給我看他們找到的各種昆蟲。
大甲的日常生活,對我來說處處新奇:早晨在屋旁清澈見底的水圳裡洗衣服,與左鄰右舍的姑娘、大嬸閒話家常;和婆婆一起到菜園澆水,採摘成熟的豌豆、茄子、韭菜;金黃油菜花盛開的時候,調皮的狗兒老往花田鑽,鬧起一群群粉蝶亂舞;在灶下塞入木麻黃枯枝,生起旺火架上蒸籠,蒸蘿蔔糕、芋頭糕;全家總動員一起下田插秧,赤足在烏黑軟爛的水田裡,將一束束秧苗整齊地插入土裡……
三十年過去了,洗衣機、插秧機普及,大甲藍天綠野美麗如昔,夫家鄉親依舊耕田、種菜、養雞鴨,台語已成為我的第二母語,大甲人親土親是我的家園。三個兒子長大成人了,希望哪天,他們也帶著外地姑娘回來大甲,給祖母、叔叔、嬸嬸、姑姑……一大家子人看一看。
台北土包子滿懷好奇,懵懵懂懂地走進一個全新的天地。 圖/楊堤曉
(本文刊於2019/03/01人間福報家庭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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