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壢駅,從杜潘芳格、丘秀芷到鍾怡雯的文學轉運
中壢地處老街溪與新街溪環抱著的中央台地,舊稱「澗仔壢」。「澗」是河水曲流,意味著沃野和滋養;「壢」的語源溯回客語,原義是「坑谷」,從安靜的土地延伸為熱鬧的南北中介,是旅客必然投宿的驛站,也成為文學轉運的張望與累積,以異地漂流豐富了在地的故事。
出身新竹縣新埔鎮望族的杜潘芳格,因為祖父反對門不當、戶不對的媳婦,犧牲隱忍的母親和安靜壓抑的父親沈澱成生命底色;和愛情長跑七年的杜慶壽醫生結婚後,移居中壢,承擔婆家責任,拉拔四個弟弟、五個妹妹,生養七個孩子的疲憊,只能在詩裡尋找救贖:「鏡子裡的女人/不揹小孩,卻揹著/長長的黑髮在跳舞」,張揚的氣血、飛翔的勇氣、無邊無涯的嚮往……青春著永恆的軌跡。
因為詩,鑿出她的文學流動。60年加入《笠》詩社;80年代移居美國數年後返台,積極創作客語詩;90年代出任《台灣文藝》雜誌社、女鯨詩社的社長;跨入新世紀後獲行政院客委會「傑出貢獻獎」、「台灣新文學貢獻獎」和真理大學台灣文學家牛津獎。〈中元節〉、〈紙人〉、〈平安戲〉是她不朽的里程碑;詩集《慶壽》、《朝晴》、《淮山完海》、《青鳳蘭波》和《遠千湖》的書名,每一個字都藏著生命中最重要的惦念。終於,她放下自小背在身上的「內在小孩」重負,在中壢,建構起一個寬闊的詩國度,直抵天涯海角,每一首詩就是她一生的尊嚴和驕傲,不肯老去,幸好也不會老去。
出生中壢,同樣出身世家的丘秀芷,祖父是抗日志士丘先甲;三叔公是大名鼎鼎的丘逢甲;堂伯父丘念台為了紀念先父創建「逢甲大學」,為她取的筆名幾乎覆蓋了本名邱淑女。迥異於杜潘芳格物質豐裕底層的精神壓抑,她在窘促的流離途中開展出壯闊的生命力。替人作保的兄長讓家中房產遭法院查封,轉而借住於臺中郊區沒有水電供應的茅草屋,藉清寒獎學金以完成學業,而後在中和購買預售屋遭官商聯手欺壓,自行翻閱六法全書撰寫訴狀爭回權益,進一步成為文學世界裡難得一見的理財高手。
她在政府單位任職時,聯繫起藝文界互動的橋,不僅自己的寫作素材更加豐富,也領著藝文圈的老幹新枝,不斷擴大地景的探勘與了解,在封閉的年代開啟了台灣極多數女作家的金門初旅。丈夫是抗日將領符岸壇的兒子符兆祥,創辦了世界華文作家協會任秘書長,從中壢到台灣,延伸到華文世界,她的信念就是要好好生活。
和陳大為一起從馬來西亞霹靂州金寶移居中壢的鍾怡雯,和杜潘芳格、丘秀芷同樣擁有崇尚智識的靈魂伴侶,都是客籍女作家。取得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所博士後,任教元智大學中文系,兼擅文學創作及文學評論,個性率性通透,風格獨特真誠,以超現實意境捕捉瞬間,凝視生活中微小又具有特別意義的永恆,遊走在河宴、聽說、飄浮書房和垂釣睡眠,捱日子竟也覺得陽光如此明媚,從馬華的海角天涯,聚焦到中壢,從而在微物宇宙豢養出誰都無從侷限的自由。
杜潘芳格(1927/3/9~2016/3/10)一生衣食無慮;待過泥巴房、一家12個人擠過15坪大的房子裡的丘秀芷(1940/9/22~)富足退休;鍾怡雯(1969/2/13~)勾勒遷居日常的《麻雀樹》,在氤氳的鄉愁中穿透時間傷逝,珍視侷促中的詩意,創造生命的輕盈,為自己尋找庇護。透過20年代、40年代、60年代的時間差,我們也看見了從平淡安穩、理財投資到小資安居的空間依存,以一種獨特的印記,記錄著社會變遷,如驛站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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