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神秘症
前些天,在電視上看到採訪負責國慶放煙火的蔡國強。上世紀末,蔡是西方藉以推動全球化意識形態的藝術家,風頭很健。他專搞對境外胃口的中國特色藝術,玩炸藥等古老的東西,讓他們驚歎于淺顯的文化碰撞,和滿足他們對異國情調的掌控感覺。他幹的像是廣告公司的活,目標明確包裝得體,客服關係很好,因此游走歐美,十分得寵。但後來,他發現真正能大把燒錢的還是中國。我們正值盛世,有多少場盛大煙火要放。他於是浪子回頭。但那是玩火,偶爾太多玩不完,留下不安全隱患,比如央視大樓。那天我隨手丟下見風使舵的蔡國強,轉去別台。這倒不是因為喜歡吃豬肉,不一定就要看豬跑,而是豬跑就那樣子。
煙火當然少不了要放,但那是襯景。國家的慶典上,更有重頭戲國慶大閱兵和彩車遊行──這是國家行為的藝術和劇場,全方位佔據公共空間,壯國威、軍威和黨威。此前,大批電影明星們也為建國六十周年的到來義務勞動拍《建國大業》。只是中影集團全然商業運作,開口閉口談票房,好像有點欺侮這些楊白勞。既然內容如此意義重大,又彰顯義務勞動光榮,那幹啥不將革命進行到底。中影不義務拍片,至少搞成對折平價電影,還有誰比中影更應當愛党愛國?但後來想到,或許《建國大業》正是壯了我們的當代主流商威!
這些臺面上的文藝,或不惜工本或已高度產業化,社會也已寬容到我們普通人可以街談巷議,指指點點。但近期接觸到另一類藝術,卻十分神秘,普通人不好說清。
本來秋天來了,秋風送爽,正是一年一度創作、展現和收穫的好時節。但在主流的紅火之外,另有不少事情卻被弄得神秘兮兮。我趁一時之興,稱之為“重大節慶前的文藝神秘症”。神秘是對一些事情的來龍去脈懷有探究之心,但神秘的事,往往不提供足夠的發生現場和沒有留存足夠事實,來作為供人判斷的依據,以至於令想探究者做種種聯想,卻難有完整看法。對於神秘事物,我們往往局部清楚,但對餘下的只好揣測,好奇,只能不確切地相信。這期間最神秘的當數“越界”。
上海先鋒戲劇前輩張獻主持辦了幾年的“越界”藝術節,以介紹歐洲當代舞蹈劇場作品為主要方向,也展演國內部份年輕藝術家的創作。但今年公佈內容和日程後不久,活動突然不知所蹤。後傳說紛紛,又說上海“越界”會在另一個城市出現等等。另外,民間戲劇實驗場所下河迷倉從九月中開始的“秋收季節”,演出公告出來後,若干內容也隨後取消。這些活動是在有關部門行政作為後,因涉境外而就地消失。
九月下旬的一天下午,我去參加一場活動,消息是靠前晚收到的短信通知。那個活動有座談交流、影像播放和海外藝術家示範。原來就是市面上被取消消失的“越界”的一部分,那個場面感覺神秘而拘謹。我在現場碰到張獻,兩天后才知那是“越界”的開幕。現場介紹的兩個荷蘭舞團和編導作品,一位元的作品前幾年來過上海;另一位安‧凡‧登‧布魯克的,我是第一次瞭解。她通過舞者的身體,深入女性議題,直接挖掘日常行為中的身體語言,呈現種種當下社會態度和深植於內部的性別結構。作品的智慧和能量讓我十分欽佩。然而,這些本該值得借鑒,有益於我們重新打量藝術和社會生活關係的探討,結果如何變成一樁樁神秘事件?變成一小撮人的藝術小圈子?民間做藝術交流,手續之難,以至近乎流落地下。那類現場為數不多的小青年們,是少數有幸看到這些的。或許有人喜歡,但這種“神秘”被宣揚到了海外,一不小心就會變成地下文化傳奇,被一些不良境外勢力利用。
當然另一些文藝活動一早自發地就神秘起來,它們包括香格納畫廊在M50的展覽。那個展覽以中東問題為主題,正式的創作者名字是神秘的“Madein”,圈內人口裏卻稱之為“徐震個展”。徐震說現在既然都在賣,索性就旗幟鮮明用公司式來經營藝術。然而,雖然賣得好點差點,我們早不懷疑你們在賣了呀。
另有一場在淞江展出的當代藝術大展。說它是大展,它占地幾層橫跨兩棟樓,參與者不少是在上海圈子在中國在國際都有影響的藝術家。那個展覽市面上叫“當代藝術在松江”,但來到松江,卻發現原來是叫《資產階級化了的無產階級》。在我看來,這種該旗幟鮮明的,為啥要弄得曖昧神秘?展出作品中金鋒將一位農村作者長年研讀資本論的心得,印刷精裝成冊,放於展廳並開研討會。“資產階級化了的無產階級”是恩格斯用語,深究這些話,當比《建國大業》連篇累牘的娛樂化宣傳來得意味深長吧!
藝術家除了如蔡國強那樣,有喜歡放炮仗的專項本事外,還可以做些什麼?節前收到一份帶上“世博”標誌的文娛指南,看來市面也還挺熱鬧。但除了冊上那堆愛有多少可以胡來情書與丘比特同謀辦公室有鬼終結版點頭YES搖頭NO機器男傭編號0520不作你作誰露露你聽我說獨生女讓你一生任性等佔據主流劇場,再除掉少數人去搞點神秘藝術,我們的文化藝術創作,應該怎樣在合理政策的服務下共用盛世?
有個故事或許可以一聽。那是講一座大樓在四個方向各造一扇門。管理者把其中的一扇留下,封掉其他三扇,說是便於管理。開四扇門和聘用管理者,本來都是為了便於進出,但後來住在樓裏的人,只能繞道從一扇門進出。管理者職能本末倒置了。我想講的是,現在政府工作已強調服務型職能,對於民間文藝活動怎樣服務?前幾年前幾月都能做的,節慶前後突然強調起不可能齊備的不切實際的手續等,這些手續是否可能由服務型的政府主動幫助解決?先不要推說不能,研究研究。藝術當然不會非黑即白,但民主社會裏的文化運作,卻應當是理性而非專斷的。服務的思路,或應該從打開那三扇門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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