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時候我們的合唱老師，李君重老師，是個可愛的老人家。他總是穿著整齊的西裝或長袍，銀灰發亮的頭髮梳得服服貼貼，他指揮的時候，沒有什麼很炫的動作，只是站得穩穩的，四平八穩地打著拍子，在我們表現好的時候，他眼鏡下比眼袋還小的眼睛就會彎起來。

李老師的個性就像他的名字，是個穩重的君子，不管我們六十個女生怎麼鬧，李老師也只是用指揮棒敲敲譜架，然後等著我們安靜下來。對我們來說，李老師是嚴肅專業的象徵，我們怎麼也不敢任性調皮，總是在聽到指揮棒敲譜架的聲音之後，迅速收起17歲女生輕挑的調笑。

如果你要說，我們有點怕李老師，其實也是對的。可是這樣的老人家，俏皮起來還真可愛。

在我們唱到進入不知所云的失速境界的時候，李老師會停下來，慢慢地說：「年輕人，不要衝太快。」所有的人像是恍然大悟一樣，一起發現我們已經把慢板唱成行板了。李老師喜歡叫我們「音樂蛋」，因為就像鴨蛋被當成天鵝蛋一樣，在還沒孵出來之前，誰也不知道這群17歲在音樂班的女生會變成什麼樣子，只能先當成「音樂蛋」來孵了。

這陣子看了很多余紀忠先生、劉其偉先生的新聞，讓我愈發懷念起李老師的俏皮。

一個老人家的俏皮真的很可愛，我外公喜歡聽相聲，總是喜歡講相聲段子給我聽，只是他不知道我也愛聽相聲，他說的段子，我大多也聽過了，外公不在意，講完了自己舔舔嘴唇哈哈笑，好像一個夭壽死小孩看到死黨掉進水溝裡那樣的笑容。在鄉下傍晚的斜光中，講相聲段子給自己的外孫女聽，看到外孫女的笑容，是這個老人家在人生的夕陽裡最俏皮的一件事。

老人家說話不再直接，很多想法也不是我們這些小輩可以捉摸，但是我永遠記得，老人家忘記戴上那個叫做長輩的面具的時候，泄露出來的臉孔，那個屬於老人家的俏皮，是後生晚輩最為懷念的部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