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8-16 23:00:00品瑜

花草戀•生死願•酸楚怨

 

【江兒水】偶然間心似繾,梅樹邊。似這等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待打併香魂一片,陰雨梅天,阿呀人兒呵,守的個梅根相見。
-《牡丹亭》,第五齣「尋夢」,明,湯顯祖。

  4/23獨自一人去東方藝術中心聽崑曲《牡丹亭》的青春版,隱隱地流竄著生與死的想,以及惦念近日人際間的紛擾未平。

    當杜麗娘(沈豐英飾)在遊園與柳夢梅夢中歡愛而至驚夢之後,她再度獨自來到這頹圮的園林裡,試圖找回那曾經的溫度與顏色,卻怎麼都只剩下冷寂與灰敗,乃至,心生了死念。

    幽怨地眼角流轉,便柔弱無力地唱著:“似這等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

  霎時,那流唱的聲線,便像抽出根針似地,直落不偏地鑽插進了心的某個空穴,起初是痠麻的,卻繼之一陣能量竄流。

  落幕,中場休息。

  我整個人癱在椅子上,見人群紛紛起身離座,向外走去,而我卻像只漲大的氣球,裡頭撞擊著最空無卻最有力道的「氣」。

  滿園春色,原是貪戀者眼裡的執取,由不得他人分說,這是我們都懂得,青菜豆腐人各所好,倒也各自滋養了色身。

  我乍聽不懂的是,這生、死哪能隨人所願呢?

  世間都說生死不由人,怎麼這杜麗娘倒是冥陽顛倒地耍起大小姐脾氣來了?!

  竟為了現實裡再也找不到柳夢梅,嬌嗔地想一死了斷,便圖個不再酸楚、癡怨的痛快?!

  這倒也是,日常裡我們不也是遇到了個碰磕,便「尋死覓活」地掛在嘴邊,鬧脾氣般地總覺得這是終結所有不順遂情緒的方法。

  這「尋死覓活」倒也不一定全極端到表徵在我們的行為裡的身體自殘,反而是心裡與靈魂上的自殺行為更是有看不見的殺傷力,慣性負面思考者總是玩著自責與內咎的心理遊戲,至於自我感覺良好者則是玩起殺人的虛擬遊戲,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希望眼前的討厭鬼通通消失,這樣他就不再會不爽了。

  若細想,我不也是在日常生活裡,玩著「尋死覓活」的心理遊戲,將所有人際間的衝突與種種的不順遂,全推給外在的人、事、物,如此去避免與逃脫情緒上的不舒適。

  “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

    生,生養著自己自是非他的妄念。
    死,莫須有罪名地處死所有非我的存在。

    然而,逃避了恐怖的命運,詛咒了我們討厭的人,摧毀了擋在我們面前的逆境,殲滅了違逆我們的言論,我們真的從此就沒了酸楚,也遠離痛苦了嗎?  

  或許,表象是的,有漏。

  而終極的,無漏的,我們其實等待著死亡出另一道功課。

  湯顯祖創作的《牡丹亭》,他讓杜麗娘死生一遭,看似成就了愛情,其實卻將生命的意涵蘊藏在這超越生死之後的真真假假裡。

  到底,杜麗娘死去了什麼,到最後才能成就不再酸楚的生命呢?

  與自己的肉體無關的,也和外在人事物不搭嘎的,不過就是讓自己死去慣性意念的種種,並在新起的多元意念裡重生。

  生死,何需盡形壽的數十寒暑,不過就是一念之間的轉瞬,如此便能少了酸楚與怨恨!

  原來,也是在自己的心上下功夫!

  湯顯祖筆下的四百年愛情傳奇,那成就的也是存在的新生,以及我們與自己的青春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