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觀察，對象指涉並非重點，而是在整個過程裡，我才發現，高度節制的優雅不僅傷人，而且更加內傷。

　　昨夜在電話裡與教授對話，她對於我不夠到位的書寫，深呼吸後以非常禮貌性的言語，告訴我生命分享是要像伊莉莎白．庫柏勒羅斯（天使過人間）一樣，真正大悲心地以故事鋪陳，而不是像我一樣嚴肅又莽撞要人窒息。

　　說完之後，會許她厭倦我的解釋，或者用盡了耐心，幾次想掛斷我的電話，但在電話的我這一頭，可仍然以感受到她的高度自制力，一派老師作風的優雅。甚至，幾次她的話頭都說到，修行如此雖然你自己認為不錯，但是根本是種值得深思的狀況，我知道，她想說的是我根本是倒退走。只是，直接、赤裸會毀掉她一慣的有教無類形象，她只能一再修飾、精裝用詞。

　　其實，我很想告訴她，高度節制的優雅更加傷人。

　　我想，每個人都喜歡和藹可親的自己，尤其當自己意識到對人能夠展現無限的寬容時，他的自我形象裝了對透明翅膀，向天堂飛去。

　　一直以來，教授都是如此面對她喜愛與厭惡的人，尤其跟立場不同的人，更顯見她在雍容大度與高度節制的工夫。當然，從來這是我學習的樣板，一個讓自己能夠自我感覺良好的化妝術。

　　最近，遇到一位資深媒體人，我個人很欣賞他在衝突事件之中所展現的動能。他提到自己最看不慣一大群被馴化的政府官員，在高度的克制力之下，展現一種惺惺作態的優雅，明明都要把對方給撂倒、痛毆，都還要樣板地露齒微笑。有時，他會在會議桌上直接挑釁對方，有什麼不滿意，直接說出來呀，「我就是文明的野蠻人，怎樣？我就是要跟你單挑，怎樣？你們根本是文明的野蠻人！」

　　他的一句話輕易地揭開我的文明樣板笑容，我的內心在呼喊：「是的！我就是一個敢於露乖出醜的野蠻人，我有好多能量在衝撞，我到底在高度克制什麼？我想要給人有何種印象？優雅又能如何？」

　　瞬間，活蹦亂跳的一個野蠻人從牢籠裡跳出，挑釁著我假惺惺的高度克制力。

　　我厭倦那高度節制的優雅，一份像在自己身心靈塗上厚實水泥，悶重、僵硬，完全封住我的生命能量。

　　高度節制的優雅，不僅強害自己的能量轉換，更傷害了對方的誠實與敞開，也愚弄了願意對話的靈魂。一場無法觸及關鍵核心的對話，就像跳針的收音機，完全聽不到整首曲目的精采，而只會中邪似地重複單音，浪費時間，也磨壞了跳針。

　　即便覺知高度節制的優雅，令人自斷筋脈。不過，我最後還是沒有勇氣告訴教授，關於她一貫高度節制的優雅，我已經沒了效法的傻氣。因為，我還是慣性地仿效那份優雅，企圖得到一份自我感覺良好。

　　也許有機會，我會在她面前撕裂自持的優雅，大跳野人狂舞，宣示著自己不受道德馴化的原始能量。而接下來的功課，就是認清自己就算不優雅，也不會在所謂文明社會生存不下去的事實。

　　優雅。野蠻。或許更是一個銅板的兩面，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