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1-07 16:15:50Rounder

為什麼要看《遠離非洲》?



朋友推薦我看《遠離非洲》時,其實頗不以為然。首先當然是它有些年紀了,經典何其多,資訊焦慮早已到達債多不愁的地步,幾乎可以大方展示無恥了。
 
所以敢說,《教父》三集我沒有看,《熱天午後》我沒有看,《消遙騎士》還要許多年後才會在金馬影展上看到(途中不斷傳進垃圾車經過的聲音,獅子林真是太可怕的一座戲院),《越戰獵鹿人》沒看,《十二怒漢》沒看,《北非諜影》、《慾望街車》、《鬼店》和《失嬰記》,我沒一部看過。
 
那又為什麼要看《遠離非洲》?
 
答案是一點一滴慢慢滲透進我身體裡的。
 
如今想來也是難得的運氣。就在朋友推薦完不久,某無事週末,早上十點多,明明應該賴在床上的時間,我像進戲院一樣準時坐在客廳打開電視,等待沒有廣告的HBO讓我可以忠貞而不受介入地完成一段和電影的關係。
 
天知道當人們預言著電視將取代電影的時候,唯獨漏算了人類對隔絕、封閉、被禁錮般受困的自虐傾向。人類渴望便利,但更渴望完整。
 
如同電影裡的女主角凱倫。電影始於一椿買來的婚姻,梅莉史翠普飾演的凱倫在遭情人欺騙後,索性利誘戀人的雙胞胎手足,隨他一同到非洲生活,讓自己在「概念中完整」:有(其實無愛的)丈夫、有(其實經營困難的)事業,有了自己的家。
 
直到她遇見了勞勃瑞福飾演的丹尼斯。對愛情的需要像一顆種子發了芽,需要陽光,便愛上了並未預期將愛上的丈夫,最後染上梅毒,服用砒霜治療,以毒攻毒的後果,就是喪失了生育能力。
 
於是可以對自己的情感忠誠了。她和丹尼斯相戀,兩人一同狩獵,在河邊露營,分享彼此的故事,憂懼和盼望。他甚至開來一架小飛機,載著她在天上飛翔。她說那是他送過最好的禮物:用上帝的視角看世界。
 
真的好美。在山谷間,在湖面上。沿著山稜線,沿著河道。在半空中往瀑布而去、在奔跑的動物上方與其競速、像摩西打開紅海那樣隔開了鳥群。從雲裡鑽出來,靜靜地,靜靜地,停止般前進。
 
坐在客廳的我莫名就哭了。早已忘了當時可正經歷任何情感上的挫折,可以對照或呼應,但始終記得那突如其來的眼淚。
 
為什麼要看《遠離非洲》?為了不知為何而來的釋放。
 
幾年後,開始認真愛人,又因為認真而受傷,我也總習慣以《遠離非洲》安慰自己,但這次是站在上帝冷眼看著的人類位置了。像凱倫終究回到了地面,確認了自己無法馴服「有時就是想離開」的浪子丹尼斯。丈夫也找到了新的金主,前來請求離婚。
 
在這之前,凱倫曾被問道:「為什麼不離婚呢?」她的答案是:「那我就一個人也沒有了。」
 
真的是一個人也沒有了。
 
而一場被形容為「上帝現身了」的大火,又毀去了她所有的事業。一無所有的她,拍賣了所有家產,為受雇於她的土著們找到可棲身的土地,準備「遠離非洲」時,丹尼斯出現,在空盪盪的屋裡陪她晚餐。
 
凱倫對著他說:「最近我學會了一件事,當事情壞到我認為無法承受時,我會試著讓情況變得更糟。我讓自己想起我們在河邊露營的事,想起我們過世的朋友,以及你第一次帶著我飛行,那些往事多美好……而就在我確定已經撐不下去時,我仍不停止……然後我就知道自己可以撐過任何事情了。」
 
真是莫大的勇氣。而做為演員講出這段話的梅莉史翠普,恐怕是最能領會其中痛悟的人。
 
她和演出《教父》、《熱天午後》、《越戰獵鹿人》等片的約翰卡佐爾相遇、相戀、訂婚後,約翰隨即被診斷出肺癌末期,合併骨轉移。為了龐大的醫藥費,她接演更多戲,一邊憂慮戀人的病況,一面持續工作。
 
約翰在《越戰獵鹿人》上映前即過世。
 
丹尼斯在凱倫失去一切後不久,墜機身亡。
 
梅莉史翠普日後在回想這段經歷時說:「我無法忘懷,我也不想忘懷。無論你嘗試多少方法,那傷痛還是會躲在心裡某個深處,影響從今以後所有的事物。我想唯一不被傷痛困住的方法就是吸收它、同化它。」在那之後,她重新遇見愛情,和先生共同養育四個兒女,至今仍是入圍最多次奧斯卡演技獎的紀錄保持人。
 
凱倫則回到丹麥,以親身經歷寫下《遠離非洲》。海明威曾說過,寧願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人是她。
 
為什麼要看《遠離非洲》?因為我會知道,在我失去完整的機會,變得零碎,深信不可能撐過生命裡殘忍、不人道、抽光一切生存意志的遭遇時——
 
有人撐了過去。
 
 
 
 
圖說:「不如現在就告訴他:我愛你。你對我非常重要。」——張曼娟,《當我提筆寫下你:你就來到我面前
 
參考資料:葉郎,異聞筆記〈另外一個遠離非洲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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