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說，關於《金瓶梅》的學術論文花去比想像中更多的時間。
所以拖稿了。報告典獄長，我還是把它寫出來了啦。
關於石更傻的唬濫，這一篇交待口頭報告始末的網誌並不夠。
想來，寫作《金瓶梅》論文的日子也該會自成一篇。


《女面》裡的故事情節變態歸變態，以文學研究者自居的石更傻卻萬萬不能給一聲「變態」的評價就了事。

文字以及文字組合成的敘事，是石更傻揮灑的場所，話唬濫的地盤；如果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評價，那可就遜掉了。故事情節的變態程度，不是石更傻應該計較的。就好比說，一樣是變態，日文作「変態」，唸作「hentai」，這無關緊要；但是，在日文的口語當中，因為「変態」唸作「hentai」，衍生了取讀音的開頭H，把「変態」這個語彙所代表的意義賦予唸作H近似音「echi」的新語彙「エチ」，就對石更傻有非凡的意義了，就有石更傻應該去研究的可能了。

換句話說，石更傻的工作也就是將文字，將文字組合成的敘事不光是依照字面的意義去研讀；換做英文說的話，就是「to read between the lines」。讀到寓意，讀到敘事活動的內涵、策略和意義……，才是研究生石更傻經常不務的「正業」。

那麼《女面》能夠怎麼讀呢？

円地文子不僅僅是小說家，同時也是日本古典文學和劇場美學的研究者。作為一位古典文學研究者， 円地文子曾經出版以近代日語翻譯的平安時代紫式部的鉅著《源氏物語》；作為劇場美學家，円地文子對於能楽的表演美學有深刻的認識。《女面》就是一部取材自《源氏物語》和能楽的小說。

在《女面》的敘事當中，一以貫之的就是三重子、泰子、伊吹、三瓶等人對於「附身」的執迷與研究。「附身」的主題就取材於《源氏物語》。在《源氏物語》的〈夕顔〉一章中初次現身的六条御息所，對主角光源氏萌生情愫也以身相許；然而，在〈葵〉一章中，六条御息所因為對於光源氏的元配葵の上的嫉妒，化身成為「生霊」襲擾葵の上，導致她在產子之後身亡。以六条御息所的「生霊」為題材的「附身」，成為了《女面》當中一再出現的主題。

《女面》的敘事對於能楽有相等程度的仰賴。《女面》一書的標題，說的就是能楽當中女性角色所佩帶的面具；並且，分作三章的《女面》，每一個章節各自以一種能楽當中的女性面具為標題，分別是〈霊女〉、〈十寸髪〉、〈深井〉。各個面具所代表的角色性格，同時也就是每一個章節之意味的概括。並且，能楽當中的角色，實際上多半是死去的亡靈。回歸的亡靈傾訴過往的陳跡，就是能楽的基本結構。換一個角度想，能楽的型式，實際上可以理解為表演者藉著佩帶上面具，令自己讓實際上是亡靈的角色「附身」進而演出。

石更傻的報告就圍繞著「附身」、「能楽」的主題。討論円地文子藉三重子對於六条御息所的詮釋，表達了她對於「附身」作為一種精神狀態的基本看法。依據這個觀點，石更傻也探討生活在戰後日本的三重子對於她在戰前明治時代的父系霸權下遭受的苦難耿耿於懷，甚而不顧一切地進行復仇的情節，透露岀在《女面》高度象徵化也型式化的敘事當中所隱藏的社會寫實（social realism）企圖。並且，藉由「面具」這個代表「遮蓋」與「隱蔽」的意象，探討《女面》作為一本純文學小說，對於「推理小說」解謎類型的引用……

總之就是很唬濫。不過，上述種種其實本來都以英文的型式存在；意味著，以福佬話和中文為母語的石更傻著實準備了好一陣子。但是他仍然很得意於自己用英文唬濫的結果。他沾沾自喜地在報告之前，藉著視訊向馴獸師張咪咪炫耀他準備的成果。

他把報告講稿中的第一句唸給馴獸師張咪咪聽，他說：

First of all, if I may so frivolously say, then yes, I hate Fumiko Enchi’s Masks as a story and adore it as a literary work.

馴獸師張咪咪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石更傻翻譯道：

首先，如果可以貿然去論斷，那麼我要說：作為一個故事的《女面》讓我厭惡極了，但是作為文學作品的《女面》卻讓我欽佩不已。……

不論是人或者是文字，一直熱心地研讀石更傻的馴獸師張咪咪一眼就看出了石更傻即使是用英文唬濫，還是維持著使用中文說話寫作時，喜歡運用辯證性和對立性句型的癖好。馴獸師張咪咪對於石更傻通透的瞭解讓他歡喜驕傲得尾巴都翹了起來。牠繼而開始對馴獸師張咪咪說牠還為一些段落設計了哪些又哪些的手勢，好讓牠的報告生動有趣。

說著說著，說起相聲來了。石更傻開始摹仿〈這一夜，誰來說相聲？〉裡頭參加演講比賽的嚴歸，一邊作手勢一邊大聲說：小心！匪諜，就～在～你～身～邊～！還說自己的報告有了手勢加持，一定會「加分兒」的。

石更傻調皮地說：活潑可愛的鈴木登美教授也許自己都沒有發現，她對於口頭報告的評價悄悄地反映在她的口頭禪當中。話說，一個學期下來，石更傻發現鈴木登美教授在同學報告結束後總是說：「Good！」或者「Very good！」隨著她對一個口頭報告越加讚賞，修飾「good」的「very」也就越發地繁多。有時候，石更傻聽到鈴木登美教授說「Very, very good！」或者「Very, very, very good！」

馴獸師張咪咪聽了石更傻的話笑得合不攏嘴，問石更傻覺得自己會得到幾個「very」呢？

「目標是三個囉！」

石更傻報告的時候難免緊張。不過鈴木登美教授顯然對於石更傻的詮釋和觀點感到驚艷，等不及要和石更傻討論一些有趣的細節；可想而知，石更傻的口頭報告難免一再地被鈴木登美教授打斷。仍然是令人莞爾的那一種打斷。好不容意報告完了，鈴木登美教授說：

「Very, very, very, very good！Mu-Min gave us a magnificent observation.」

石更傻樂得不可開支，樂得等不及要對馴獸師張咪咪說：「你看我有四個『ve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