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2-03 10:42:18梁成明

打 火

梨山等幾場山林大火燒掉了數十公頃的林地,燒地熱愛士地林木的環保人士心裏好痛,燒地英勇的戰士披掛上山救火,也熊熊地燃起我陳封多年的記憶。

民國七十七年七月底,炎夏已完全籠罩亞熱帶的台灣,我初到部隊報到。在師部折騰了一早上,中午時分背著黃埔大背包到達新單位,位在淡水附近山上的北新莊。懷著一顆忐忑的心拾級走向山坡上的木造矮房,心中滿是不安與疑惑。營區空蕩蕩的,四下無人,來接我的文書操起傢伙敲打拆下門上釘死的木板和封條,叮叮咚咚地迴響,攪得我更是一頭霧水,中午便在布滿灰塵空無一人的營房挨過。我想,這房子到了晚上不跟鬼屋一樣?人都到哪兒去了?文書裏裏外外忙了一陣子才突然想到了告訴我,部隊下基地去了,這房子已好久沒人住;這段時間部隊在海湖受泳訓,今天剛好結訓,預計下午就會回來。我這才膫解一些狀況,迷迷糊糊地睡了個午覺。

下午二點多,嘈雜的人聲四處響起,部隊回來了。面龐黝黑的連長簡單地歡迎我來連上報到後就問:「後面山上失火了,要一起過去嗎?」「報告連長,沒問題!」顯然地,我好像沒有拒絕的餘地。留了些人整理剛下車的行李,其餘弟兄換了草綠汗衫和黑短褲,戴小帽紮帆布腰帶,帶著臉盆、小圓鍬等工具就出發了。我一個人也不認識,跟著隊伍往後面的山路跑去,從一個陌生跑向另一個陌生。

救火我是有經驗的,在陸軍官校打專精和步兵學校分科時,東山教練場和機槍靶場失火,我們都曾帶著臉盆和小圓鍬衝過去,裝水挖沙折樹枝,打滅蘆葦叢中的火苖。儘管人地生疏,起碼心裏還有個譜,知道些場面,心安了不少。一路跑著,想想覺得有趣,臉盆之於軍人,其神奇效用是無遠弗屆,且不分天南地北的,從每天盥洗、打掃、澆花、種草,到做工、刷漆、挖糞池、颱風救災、山林救火都帶著它,我彷彿在無邊陌生的海上,握住了一根熟悉的枯木。

跑了大約一個小時吧?部隊停下來休息,值星人員大聲叫嚷著,要幾個落隊的阿兵哥跟上。沒多久,人員收攏了,隊伍繼續向前奔跑。路上有許多參天的大樹,和包括于佑任先生在內的幾個大墓,風景宜人,但我無暇觀看和品味,因為腳下一直跟著隊伍向前跑。我一向愛跑步,也自信有那麼點氣力,跑步從沒有對我造成任何困擾過。但是,一隊人馬就這麼在山間奔跑、休息、奔跑,直到幕色蒼茫時仍沒有停歇,我心裏還是不免產生了許多巨大的疑問:「不是要去救火嗎?為什麼就這麼一直跑呢?要跑到哪裏?要跑到什麼時候呢?」可是,我一個人也不認識,也不知身在何方?除了跟著跑,還是繼續跑!

山路上轉了一個大彎,餘暉中終於看到了人煙,也是一隊隊的阿兵哥,再跑,才見到火光和濃煙。大夥兒立刻投入了救火的行列,開火巷、將被燒焦的蘆葦叢中的火星打滅,以免它到處飄飛,繼續延燒。沒多久,弟兄們一個個染黑了臉,淌著汗水幹活。夜深了,營裏送來晚餐,部隊才帶到附近一個單位的中山室吃飯。這時才知道,我們來到擎天崗的中湖連,七星山燒大火,強烈的焚風將火勢吹地不可收拾,再燒過去,陽明山都要糟殃。台北附近的許多部隊都上山投入救火,但唯獨我們這個連是打淡水那頭奔過來的。

炎炎七月的山上,草綠汗衫和黑短褲還真擋不住夜裏野風的寒涼,縮在中山室的角落裏抖著,等著下一場的出動。那裏的安全士官說,山裏風大,他們的玻璃常被吹破,所以窗戶都不裝玻璃,只釘上厚厚的透明塑膠布。天啦,這能吹破玻璃的朔風!

我的心裏真是充滿了震撼和驚奇!從一早到師部、旅部和連上報到,前夜自屏東上台北,過淡水、北新莊跑上擎天崗,看到精壯的隊伍連續奔了四、五個小時後投入火場與大自然的力量搏鬥,親見衝天的烈燄濃煙漫天燒過大山,山下的燠熱對比著山上的風寒,這一天的際遇讓我心緒久久無法平靜下來。縮在牆角一堆堆打著盹的草綠戰士中閉目養神,腦中不斷流轉著遙遠的記憶與臨近的驚愕,明明沒能睡去,卻彿若夢中。

在山上打了二天的火,營裏步一連也跑步過來了,阿兵哥們黑著臉尖聲狂叫:「一連吔來呀!一連吔來呀!」我們這才交接,慢慢走路下山。連上剛回到營區沒多久,一連也跟著回來,原來火勢已經撲滅了。

由於基地訓練剛結束,部隊又上山打火,我才報到三天,就跟著休了五天的假。也是老行伍出身的父親不放心地叮嚀:「怎麼才去報到就休這麼長的假,你不會想不開逃官了吧?」我沒好氣的說:「爸,前幾天新聞不是都有在報嗎?七星山燒大火,就是我們衝上去打滅的呀!」講講不自覺地得意起來,好像我早就是那勇猛部隊的一份子,去打了一場光榮的勝仗。

 

原刊《青年日報》青年副刊 九十.七.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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