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初到部隊，當時單位負責台北地區的衛戍。不久，時近十月，總統府前將舉行擴大閱兵。許多高個兒的同學們都給拉去湖口的國家閱兵場教阿兵哥練正步，沒日沒夜地踢了起來。我則跟著營裏面的部隊分到個新任務—搬枕木。

還是初來乍到的菜鳥排長，奉命押車先遣到內湖營區時，真地搞不清楚狀況和方向。夜暗中找到地方，在車上窩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才勘察並規劃住處。內湖營區很早以前是工兵學校，當時一排排的木造矮房中，住了兩個基幹營，初到師裏的新兵都會送去那兒磨一陣子，現在那裏已建成美侖美煥的國醫中心，真是滄海桑田啊！我們被分到最裏面的一個舊餐廳，轉了一趟，總共就那麼一大間，沒啥好規劃的。等部隊開到，全連所有人舖了軍毯排排睡，旁邊的空處就是吃飯和作體能的地方。後來又發現一間烏漆媽黑的小庫房，接了盞小燈後，幾個軍官擠在裏面，保留了些許的隱私。

原來，總統府前搭建起氣派唐皇的閱兵台，台子下面還得堆些枕木來充實，以撐起眾多的文武百官和國內外嘉賓。所需的枕木很多，鐵路局將全省各地的庫儲裝車北運，本營就到南港車站，將運到的枕木從火車搬到二噸半的軍卡或長長的平板車上，再拉去總統府前。每回幾十輛軍卡靠在火車邊卸枕木時，場面十分壯觀。那時部隊剛結束基地訓練，士飽馬騰，幾個人負責一輛車，互相競賽比快。阿兵哥們才打完師對抗，受完泳訓，言談間，搬木頭實在是小兒科的玩意兒。但儘管容易，意外還是不少。枕木上有柏油，溼滑黏人，配發的白色工作手套三兩下就變黑，拼速度中，常有人夾到手、砸傷腳，送去急診。

當卡車都裝滿時，大家就頭痛了。先得將枕木丟下火車，凌亂一地，再抬到附近空地，十根十根交錯疊好，每一堆一百枝，看齊對正，排地整整齊齊。等空車回來後再抬上車，一下一移一上，須費三四倍的力氣。但阿兵哥們還真愛這任務，尤其上工收工時，行軍序列穿梭在川流的人潮車海中，看一街來往的各色行人，每個戰士都挺起了胸膛，精神抖擻振奮。有時甚至沒木頭可搬，下午跑過步，做完體能，大夥兒還有機會到大操場上打一場棒球。這比起在荒郊野地裏野營、行軍、操課有趣味地多。

營裏有另一半人負責夜班。因為軍車白天不能進入台北市區，每天凌晨十二點車隊準時出發，浩浩蕩蕩開向總統府。車一停，後車蓋放下，編好組的戰士們在茫茫夜色中拼命搬，速度超快，想是貪戀那收工後下半夜醉人的美夢吧！不多時，枕木又一落一百枝地整齊排好，清點完人數，收工回營睡覺，十里軟紅的台北依舊笙歌，完全不知這一群夜行者的匆匆駐留。

好日子總是去地飛快，搬枕木的任務一個多月就結束，我們又回到了多風多雨的山上駐防。許久，阿兵哥閒來還會問道：「排吔，閱兵完拆台子時，我們還要把木頭搬回去嗎？」乖乖，他還想續攤呢！

原刊《青年日報》青年副刊 九十．五．二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