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求求你，快點幫我看一下，我覺得我頭痛好痛、胸口好痛，肚子也好痛，快昏倒了啦。”一個年紀輕輕骨瘦如柴的男子，張闔著疲倦的雙眼，還等不及叫號就背著背包大剌剌的走進診間，邊張羅著坐下邊對我說。

“喔，怎麼啦，不舒服多久啦？”刀人一邊應著，一邊結束掉前一個病人的電腦作業，一邊反問他。

“我痛好久了喔，這兩三年了都很不舒服…。”刀人聽了他的話，有些驚訝的抬頭瞪看著他：”看起來你今天是真的很不舒服喔，頭痛了兩三年，今天凌晨三點會不舒服到專程來急診室看醫生？”

“對啊對啊，真的是這樣子噢，真的很不舒服，會好想大叫，還是摔壞東西，就是覺得很…很沒辦法安靜下來，拜託…”年輕人拉起刀人的手，十足真誠的說：”醫生，你一定要救我！”

“嗯嗯，這樣啊，”刀人怔了一下，馬上鎮定的說：”那真的是很不舒服喔，別擔心，我們幫你打一點針讓你舒服一點。”刀人十足的感受到他的誠意，於是也很真誠的對他說。

他乖乖的走出去等候打針。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同一個時間的這個時候，救護車歐噫歐噫的奔進了急診室，一個龐大的身影被推上了單架，送進急診室裡，站在他的面前，刀人倒吸了一口氣，他感覺到眼前的生命的力量是如此的巨大，自己三十年來每天啃肉吃飯的努力…竟是如此渺小，但是這樣漲滿在胸臆間對生命的感動沒辦法持續太久，病人馬上被推到急救床位。

二十八歲男性， 一百七十公斤 ，在浴室中洗澡突然不醒人世，被媽媽送過來。

“唉呀，他右邊的手都不太動呢。”聰明的護士小姐抬起他的右手放開，巨漢的手毫無遲疑的摔了下去，刀人看著血壓計上面超過兩百的血壓猛搖頭。

“腦溢血。”還盯著電腦螢幕的學長，頭也不抬靜靜的說。

六個人都環抱不動的大漢，泰山一般的被醫護人員移往病床上，然後推進電腦斷層室。

電腦螢幕上，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超級大的腦出血，在他理著平頭的腦袋裡毫無保留的炸開，直徑足足有 十三公分 大。

“你是他媽媽嗎？他現在非常危急，馬上我們就要進到急救床插管，然後立刻找外科醫師，現在隨時有生命危險，很有可能要開刀，我們會馬上安排他住進加護病房。”刀人對門口的媽媽飛快的解釋。

媽媽的表情裡看不到一點驚慌，很跳tone的笑咧了嘴，又很抱歉的燦然一笑：”歹勢捏，我真的都不懂，醫生啊，我之前腦袋開過刀，所以現在很多事情都不會，但是我會打電話找我大兒子來。”

“沒關係，你先儘快聯絡其他家屬。”刀人沒時間多想，一邊馬上推著床十萬火急的跑回急救間，手還因為剛剛拖著他虎背熊腰的兒子移床後，脫力的手還在偷偷的顫抖著。

“這上面怎麼寫？”媽媽走進診間，拿著刀人剛剛才解釋過的病危通知書，完全的有聽沒有懂，不停打躬作揖的說抱歉，累得刀人只好也不停鞠躬。

“這邊寫你的名字、這邊寫電話、這邊…。”刀人連忙解釋。

“不好意思啦。”媽媽微笑，”我之前腦部就開過好幾次刀，現在好多東西都不會，醫生真歹勢捏。”一邊拿出手帕緊張的擦著汗。

“沒關係，真的沒關係。”刀人也緊張得不停搔頭。

很快的神經外科醫師到位，經過解釋手術和一翻兵慌馬亂之後，合力把巨大的病人飛快的送進了開刀房。

就在刀人鬆了口氣，看著遠離急診室的病床消失在走廊盡頭，一邊舒展著扭傷的肩膀一邊坐回診間的坐位上時，那位乖乖打針的年輕人怒氣沖沖的走進了診間…。

“醫生！！”年輕人鼓漲著臉，對著刀人大吼了一句。

刀人沒有抬頭，他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甚麼。

“都過了一個多小時了，醫生都跑到哪裡去了？怎麼都沒有人理我。我三更半夜忍受著身體上極大的不舒服過來，在急診室苦等兩小時才受到診療，我就知道你們急診醫生最沒有醫德了，我大姨媽的三表姐的二堂叔的鄰居他前妻的朋友就是死在急診室裡面的，要不是現在沒有門診，我打死都不會來急診，還有，你們動作這麼慢，還叫急診嗎？叫你們院長馬上來，我現在就要投訴，我要找民代來，我要告訴水果日報踢爆這件事，看你還能不能跩得起來。”刀人心裡曾經聽過的話一句一句冒出來，他知道自己不能奢求病人能夠多諒解這份工作的原罪。

年輕人的臉漲紅到了極點，淚珠在眼眶裡打轉，就像是一個即將要爆炸的壓力鍋，即將把他所有的委屈一股腦的宣洩出來，刀人已經習慣性的準備好，承受這即將排山倒海而來的衝擊…。

“我實在受不啦！”年輕人激動的大喊，臉瞬間漲成了關公。

“先生，真對不起，真的不好意思啦，剛好來了一個病情危急的病人……。”刀人陪笑著，還掙扎著想要打一點圓場。

“那個弱智的媽媽真的好可憐喔，自己腦袋受傷開了這麼多次刀，他兒子今天又這樣腦出血，在她身上我感受到巨大的痛楚。”年輕人的情緒如同泛濫的江水，滔滔不絕。

“老天爺真的好不公平，她真的好可憐喔…。”年輕人不停重複這句話，澎湃的情緒，化成濤濤不盡的淚水，在他久經失眠痛苦的臉上盡情奔放，像個關不掉的水龍頭…。

刀人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年輕人，愣了好一會兒，才想到要拿出紙巾讓他擤著鼻涕，看著泣不成聲的他，只好不停的拍著他的背，安慰他。

“那真不好意思，讓你等那麼久，你一定還是很不舒服吧。”刀人如釋重覆後，對於年輕人如同小草般易感的心也十分感動，真心誠意的想要補償他。

“不，”年輕人虎目一睜，堅決的說，瞬間擒住在眼眶打轉的淚滴：”我這一點小小的不舒服根本就不算甚麼！跟這位偉大的媽媽所受到的苦楚比起來，我好羞愧，我實在是太脆弱太脆弱了。”

“要不要我幫你開個藥還是甚麼的…。”刀人還繼續說。

“不，醫生，我甚麼都不要了，你馬上幫我買單，我要回家！我現在就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