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酷，夏日的震撼


四月是最殘酷的月份，迸生著
紫丁香，從死沉沉的地土，混雜著
記憶與欲望，鼓動著
呆鈍的根鬚，以春天的雨......


7/19，艾略特《荒原》一詩讀後。一直不解其中那段 ──『混雜著/記憶與欲望』。愈想得知其隱含之意，愈理不出一個有效的頭緒。放著，卻又如絲如綢地縈繞在腦際之間，總再最不能的時刻浮現、打擾...

7/20清晨，躺在床上有如被文字挑撥，著魔似的，一切待解的作祟，在在使我窒息難眠。

於是跳下床按開電腦，暖機的聲音顯得既甦醒又急迫。
當下想起了一位前輩詩友，無暇顧及地便打了份字搞給他，雖然冒昧，但卻望他能指示一條撥雲見日的光明道路，以解困惑我二日的迷霧。

7/20午時一刻，我驚訝於他來覆的速度。

他表明這段詩句二十年前就已讀過，二十年後，重讀《荒原》，仍會激動地想起少年時期的天真叛逆，那時不過多增加了人生種種情感沉澱與飄揚，使他更明瞭了詩裡真正的冷酷，足以對抗任和四月春天所可能帶來的暖意。二十多年後，他才真正明瞭並親身體驗到那句被分行組隔的『混雜著/記憶與欲望』反而是在眼前不停施壓的經驗。這可怕的人生的死巷。從他的語氣我可以試著感覺到某種不容許改變的嘆息或是顫抖。

他回覆的內容是這麼說的：

紫丁香被艾略特寫成了過去記憶的還魂。紫丁香對已經遠逝的時間殘存不滅、拒絕消散的欲望。對於上一個季節、對於上一次生命的欲望。

這才是最殘酷的。這真的是最殘酷的。當一切都已不可追回，我們卻在記憶中不斷湧泉般挖出欲望來。希望已經發生過的事再發生一次，或希望發生過的事從未發生過。這種與記憶混雜不斷襲捲而來的感傷與痛，是我們生命中的紫丁香，在最不對的時刻蠢蠢欲動，不肯止息不願停歇。

記憶從來不會乖乖地如實呈現，因為會被記憶的事總是帶著情緒的份量，不然早就被遺忘了。換句話說，記憶裡老是混雜著欲望，永遠無法獲得滿足的欲望。落空的欲望，比無法被救贖的罪更難令人原諒，或者說，懷念過去、懊悔過去所承受的折磨本身，就是一份無法救贖的罪愆。

你要知道，這也是一種很殘酷的說法，因為對於你，這是無可避免必經的過程，這是一個不斷的救贖，需要不停的交付原諒，與再次爾等攀升的欲望交抗、殘存、沉積、輪迴。剩下詩，詩是對於青春一切不確定性的救贖和對往後經驗的救贖。對於記憶裡徹底痛楚僅存的捕捉與發洩。

對於你來說，這要是一種很主觀並且切片面斷的答覆。但我知道你渴望的這一行文字，足夠顯現你心中既存有一份巨大的痛苦原核。或許這般的說法就是你往後將不可否認將被允諾面對的對辭。

心中最痛最苦楚的人，常常能寫出最好的詩。最孤寂最冷寥的人，常常能從詩中讀出最多的意義。


當你的臉躲著我
就像月亮在黑暗的夜空中躲了起來，
我流下如星般的淚珠。
但即使有了那些閃亮的星，
我的夜卻依然黑暗。


這是波斯詩人Jami墓碑上刻的一首詩。我毫無防備地在一本專門談阿富汗塔利班政權的書裡﹝《神學士：歐瑪爾與賓拉登的「全球聖戰」》﹞讀到，瞬間觸動了我內在最深沉的悲哀，在我的心底種滿了殘酷的紫丁香。




讀閉他的回覆，我無法停止在由內心深處那抹幽暗靈魂的吶喊或是嘶吼。靈魂或可說是記憶裡無法被滿的欲望惶然無助的顫動。像是撕裂出心底一道深邃往下凹陷的長縫，一切將由此流入，或是流洩......無法以自身經驗判定的無助，我深信，那就是詩。無須言語的衝撞！

已抵三天的現在，才能從記憶中免強擠取一句話：

時間，時間來的是停不了的震撼...


04/07/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