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10-02 22:53:51藍絲絨

再見,塑型鍘肉機

⊙你我=公司?
你說,在這每個人都怕失業之際,幹嘛辭職?

聽聽我原來的生活吧:「少中國進行曲」當中醒來,壓掉三頻手機,才發現又遲到了。搭計程車去公司,最怕司機還要聊些什麼有的沒的搞得自己像個酒店小姐,明明出了錢還得陪著這個移動Talking Bar。

就算年節生日可以收到很多禮物罷,就算可以到巴黎紐約或者很多其他地方住五星級飯店搭商務艙,就算名片丟出鏗鏘有聲,但我渴望的是真實生命,實實在在的人生,開闊的疆土,我要的是對我而言有價值的事物。四處奔跑、等待、看著名人的嘴臉、跟不習慣相處的人相處,這些都讓我累的要死。

那麼,你還有什麼疑問,關於我扔了所謂的好工作,回家實行別人定義的「沒志氣?」

時尚是商業,商業是現實,現實層面就是我們不過是在時尚邊緣的邊緣存在,主流時尚是西方歷史,跟我們一點都沒有關係。台灣若有所謂時尚,也是被殖民的時尚。我的雜誌所介紹的美,恐怕也是徹底被殖民的美。這樣一想,我終於理解為什麼在秀場當中我找不到存在感了,因為那個世界本來就不是我的世界。跑得太快的季節,防曬美白泳裝度假,在私人遊艇上追趕地球上不同地區的夏季。

我好像忽然醒過來一樣,理解了這個時尚世界遊戲規則的荒謬性。縱使其中有熱情好了,但我只能觀察,而無法置身其中。經常我是不能說真話的,我得考慮到朋友們對於商業體制的忠誠度。那沒有什麼可以質疑的,他們為了生存必得如此,這就是遊戲規則。在蹺蹺板的兩邊,我知道友情應該暫時別上去,當工作擺在對面的時候。

除卻前面的問題,我也想問,到底你是為自己的生命活,還是為你的公司活?你意識過自己已經變成資本主義跨國公司殖民地裡,身兼壓榨與被壓榨者的身份了嗎?那些背得非常順口的理想我聽過幾百次,別再訓我一回,只是你真的徹底反省過這樣的生活還算是生活嗎?

你看過日本漫畫家浦澤直樹的《二十世紀少年》嗎?那些角色年代背景與現在正是職場中堅的你我相同,故事主軸是個巨大的集體宗教結合政治組織,一個個小學就認識的好同學,倘若不同意組織的理念而抗拒,這個名為「朋友」的組織就和人「絕交」。絕交,最尋常的方法是暗殺。被革職,也是種「絕交」,以為是朋友的,主掌了你的未來,可以化成一把利劍,刺向信任者的心臟,而你只能任其擺佈。

想必你多少也翻過《Jack:二十世紀最佳經理人》、《窮爸爸、富爸爸》、《企業造雨人》等等等等,太多高居排行榜不下的洗腦書,一本下去又一本上來。富有和貧窮的定義日漸狹隘,拱出一條通往金錢的燦爛之路。

加著班,公事包裡藏本《億萬富翁的賺錢智慧》,你想過沒,除卻公司,生命還剩下什麼?

⊙塑型鍘肉機
Pink Floyd 這個樂團,曾有部經典音樂電影The Wall,其中一段情節,穿制服的孩子一個一個排隊走到鍘肉機,掉下出來變成呆滯無情機器人。你當那是個古老的故事?不,那是預言,在古老的上個世紀早已經預測到你現在的命運。

二十幾歲要多跳槽打拼,然後該貸款買輛車子,該藉著挖人頭公司跳級加薪,然後染上點時髦的花錢嗜好,研究點紅酒、穿戴些名牌、弄個房子裝潢的錢比租金或頭期款多上百十倍,找個登對的人結婚,請菲印傭,讓孩子上雙語幼稚園,這些鈑金過程悄悄敲打,逐漸在不知不覺間,你愈來愈接近所謂的「成功」,你有了頭銜,你有了應酬,你有了公費出差,成為圈子裡知名人物。是的,你已經在職場掙得自信,你已經「成功」。

成就感、金錢、工作量、附加價值、社會地位,這些不就是一個工作會為人帶來的東西嗎?當你有點年紀了,你發現倘若失去了職位,失去了名片,你也失去了自己。那時,久坐、壓力、自我要求、加班等等造型機器,已經將你變成一個百病叢生,失去公司就茫然不之所措的大量工業產物。

美好生活的傳說,結果是什麼?白雪公主被姦屍,青蛙王子沒得到公主的吻成為盤中飧;你,一個充滿企圖的菁英,有了車還得不斷換車,孩子隨意花用掉你的辛苦錢,真心真意陪伴你的只剩公司裡的辦公桌,與夜半從骨頭理鑽出的疼痛苦楚。不過沒什麼好難過,鏡頭從你的樓層拉開,這個城市、這個島嶼,同時間有太多還在被案子折磨的男男女女,你不孤單。

你又問,那我這個傢伙,從鍘肉機裡逃出來的畸形異類,不過是跑到另一種機型的塑型器裡罷了。我笑,那些一切以利益(美國式標準)看齊的價值觀,我手碰的到,卻不是我的。想要嗎?我可以想要,卻不是那麼想要。因為我知道這些東西不存在,我知道它們是什麼,不是什麼。

每次在塑型人群聚的場所我總是格格不入。我不是那樣的人,我會因為跟別人不一樣而痛苦。但我本來就是個討厭和別人一樣的人。在虛華的職場,除卻物質的好處之外,我其實痛苦多於快活。

我總有向真實、實話這東西移去的傾向。不管是愛情還是朋友、事物。真相是什麼?在現象背後的本質到底是什麼?為什麼這樣?理由是什麼?做這個幹嘛?我總是在思索著這些東西。工作中,我不斷在想這些別人可能會覺得很無聊的事情。

我其實是個很簡單的人,單純的賣命,單純盡力工作著,當我已經無法負擔,我自動離開。當人掌有權力,不免就成為資方的人了,我就是不要,不要掉進某種必然的輪迴,一鑽出跟所有被塑造過的面具相同,面目可憎。

你搖搖頭,我望著你,只怕又失去了一個朋友。你在那邊,我在這頭,楚河漢界,大風吹過都市玻璃帷幕的辦公高樓,恍然大悟,啊,我已被你「絕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