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5-16 22:49:16百無一用

我不認識你,但是我謝謝你

第一次坐在電腦前打開全新的word檔案、開始打出論文第一個句子時,我左思右想,都是要如何寫出讓人印象深刻、充滿智慧又不缺幽默的開頭,好表現我多年所學與人生歷練所累積的智慧。

交出論文的前一個月,我才理解到,多年所學與人生經驗不是累積在論文裡,而是累積在論文之前的致謝詞。

論文之所以有致謝詞,不是要教導我們飲水思源的道理,而是要讓我們展現做人的本領與寫作的創意,把人際關係和寫作能力濃縮在短短數頁之間。即使不是強制規定,每個研究生的論文還是會加上致謝詞,而且寫得洋洋灑灑風趣幽默,讓被感謝的人開心、給讀者娛樂、更讓作者自己有面子──代表這個人的人緣真的不錯、人脈真的很廣、靠山真的很多。

身為一個地位低下的博士生,謝錯人、謝漏人,可是大大不利於自己的未來。也難怪,磨了三年才寫一章的大衛學長說,只要寫不出東西來的時候,他就開始想謝詞,好像在想得獎感言一樣,讓他有動力繼續,也避免忘了謝到該謝的人而尷尬。

然而,在這即將完成曠世巨著、上台領取畢業證書的前夕,回想研究所生涯,我赫然發現多年累積似乎沒有累積出什麼東西來,要感謝的人居然那麼少。即使每天在身上帶著一疊卡片,想到該謝謝誰就把名字寫上去,兩個星期後,連第一張卡片都還沒寫滿。我的指導教授常常遺忘我、我的同學們各自為政、我的父母親好像沒有很犧牲、我的另一半根本不存在。這可怕的結果不會告訴別人我非常獨立,而是會顯得我閉塞孤立、很難相處又很好欺負。

就好像捧著紀念冊卻找不到人簽的可憐小孩,我拼命想著到底還有誰曾經出現在我的人生中,為了不要看起來太丟臉,就算是找工友簽名也願意。

既然找不到人可以謝,我乾脆拿出研究生的精神,開始研究參考別人怎麼寫怎麼做,才可以把謝詞撐到兩頁長。

班傑明感謝了咖啡店的女侍,我雖然沒和咖啡店的誰發展出「友誼」,卻也曾經受人恩惠、吃過咖啡店老闆剛實驗出來的免費糕點,或許我也可以謝謝他。但是,老闆叫什麼名字?

康妮感謝曾經在研討會上給予她指教的老師,我也曾經被某個老師在研討會上批評過,或許也可以謝謝他。只不過,老師發表完高見拍拍屁股就走人,我連自我介紹都來不及,在謝詞裡面提到他,豈不是有裝熟的嫌疑?

苦思良久,眼看論文截止日期只剩兩天,我才突然想起第一天走上講台時金教授給的忠告──人要懂得藏拙,不會的就不要拿出來。 

既然我拿不出長長的得獎感言,還不如寫的短短的,誰也不得罪,每個人都開心,還可以掩飾我沒什麼人緣的悲慘事實。於是乎,掙扎一個月想寫出文情並茂、有趣精簡的謝詞後,我把人生濃縮成短短數十字:

「感謝每個曾經在研究與寫作過程中給予指導和支持的師長、同學、朋友、家人,特別是論文口試委員會的Y教授、B教授、小教授。這本論文獻給我的父母。」

感謝金教授、感謝我乏善可陳的人際關係,這篇謝詞雖然沒有幽默風趣,至少短的很周全,應該會讓人印象深刻。

一年後,我發現花費我好幾年才累積出來的短短數十字,已經成為最新的研究參考範本,學弟的謝詞居然和我差不多,只不過換掉人名而已。

這位親愛的學弟,雖然我不認識你,但是你不覺得應該謝謝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