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芒種：六月花開

創作坊夥伴輪值粉專值星時，習慣先把節氣、慶典、特殊紀日標示出來，分享各種有趣的研究，好像變身為替大家預讀的「人形篩選網絡」。這種生活的烙印，表現在創作坊孩子們的創作裡，值星官分享作品聯結，會摘選1~3篇自己喜歡的作品，我在點開全部作品時，又會評選出心中的前三名。

每天早上九點，心裡都充滿期待，確信每一則聯結都將帶著我們，看見一個更有趣的大世界。六月接棒粉專，節氣從「芒種」開始，和過去幾年輪值粉專時引用資料分享不一樣的是，在「AI大未來」輾壓式地鑿開前路，寫著自己的季節聯想。

古典習俗會在這天替花神舉辦餞行儀式，送別花神，代表「花神退位」。在古人眼中，花朝月夕，萬物有靈，黃河流域到了芒種時期，稻子結「種」，結實的稻子上長出細芒，梅雨季逐漸趨緩，天氣變熱，花期過了，即將跨進盛夏。緯度往南的台灣，還有阿勃勒、繡球花的餘緒；黃槿花瓣宛如蕾絲輕透；水畔的野薑花、美人蕉和各種蓮荷，盛放得像女高音走向舞台；向日葵最喜歡鬧著夏日的陽光；遍野怒放的蒲公英慢慢轉化成羽化的小棉球；蔓生花像擎起童話裡的小號，呼喊著風的陪伴；熟悉的台語歌曲〈六月茉莉〉，從春末到秋天的眷戀纏綿，不離不棄。

花期極長的藍花草除了紫色、紫藍外，還有白色和粉紅色，清晨綻放，黃昏凋敝，好像每朵花都抱持著希望，等著金陽甦醒，天地清明，以最美的姿形迎接新的一天。家門口環繞在藍花草邊的七里香，全都開了，晨起，緣溪行，水靜風清，停在水岸寫了〈庭花〉：

綠畦花曉一溪晴，六月金陽天地明。

    七里香薰藍花草，且行且止暑聲清。

        青塘園原來的水中島，環繞著各色蓮荷，過去被劈掉一半的殘山剩水，隨著兒美館完工，地貌變成半坡水澤，讓人跟著「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想起了地貌變遷、人事消頹，以及追不回的漫漫時間，寫了〈芙蓉歌〉：

    涉江長路有所思，終老同心方寸知。

    何處人間似仙境？幽香古意聽琴時。

2022年，從世界瘟疫的噩夢裡喘口氣醒來，沿老街溪畔文發路越高鐵南路接永信路口的幾百棵鵝掌蘗，像人行道邊偶遇奏鳴曲，從意想不到的快板撞擊，感受到強烈的動感與活力，接下來的群聚慢板帶來平靜悠遠後，轉為輕快、愉悅的小步舞曲，帶著微笑隨風搖擺，最後以延續的恢宏壯麗，完成圓滿的終曲；2023年，小蓬草淹沒鵝掌蘗，簡單的小奏鳴轉換成並不那麼要求嚴謹的重奏，多了些自由、即興的跳脫；2024年，鵝掌蘗和小蓬草的各種樂章，還給天地交響的縱恣，無論文明如何強勢發展，面對大自然的力量，我們只能謙卑。

    跨近赤道，到了泰戈爾生長的印度半島，土地遼闊，陽光燦爛，地形從覆雪的山脈到沙漠、平原、丘陵和高原，跨越赤道又延續到喜馬拉雅山脈，六月，就成為雨季來前繁華薈萃的絕美，所以才有《漂鳥集》名詩：「Let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nd Death like autumn leaves.」，生如夏花，死如秋葉。華譯後，延伸出原詩沒有的夏花「絢麗」和秋葉「靜美」，看起來像古典意象，但又不完全。如果套用長期累積的華文象徵，最精準的說法應該是生如「春」花絢麗，我們習慣感慨，春花秋月何時了？春花的舒張燦爛，秋月的清冷孤寂，就是生命秩序的翻轉。

    想起這麼多各地差異，芒種這天「送花神」，就成為美麗的提醒。從黃河流域的花期消褪；台灣的繁花瀲灩到印度的夏花絢麗，無論世界如何開闔，我們都可以在屬於自己的季節，花開花謝。

2.銘心：生命開闔

    生命的開闔，也是一段又一段「自己的季節」。即使現在很少看到「芒種送花神」的儀式了，仍覺得有一些歲月累積的影子真好，說不定以後的「AI書寫」，就是從模仿傷春悲秋來模擬人性。

    決定停下創作坊中壢教室，新竹教室的夥伴們都被攪動。淑君和禹安著手做線上課的準備，希望留住我繼續上課的形影；書瑋提出：「老師最想做的是甚麼呢？」年初相聚時自由地「盍各言爾志」，這是我們最習慣的「創作坊遊戲」。幾乎算是「3C文盲」的我，慢慢想，也許，做個「不可信偏見」Podcast，收納著自己所有「不可信」的偏見。比如說，沒事時翻讀的小說，很適合對應《山海經》的那一段詮釋？現代最流行的心理師諮商實錄，如何在閱讀時找到小說樂趣？或者，好多人問我，退休後有甚麼計畫？我想著找一個異國城市，住一個月，沒有計畫，甚麼都不做，在差不多的地景裡，聽聽風聲、鳥叫，和台灣沒甚麼不同的「浪費時間」，在音檔裡留下一些「此時次地，風這樣吹，鳥叫聲剛好被聽見」的不可信生活捕捉。

    收到「鏡好聽」通知，年初時籌畫的《崑崙傳說》三部曲有聲書，在六月初生了！不但領到出乎計畫的版稅，還為自己的「文學孩子」寫紀念詩「陸吾九尾開新局，九頭開明凝血玉。渺渺雲山去幾重，依依側聽崑崙曲」，很開心。跟著有聲書，慢慢熟悉「鏡好聽」。發現專業的Podcast好精緻喔！對照起來，我計畫中的「不可信偏見」還可信嗎？

    沒多久，端午在萬物覺醒中帶著魔魅的原始力量，跨物種戀愛始祖白蛇的專屬節日，繽紛繁豔，玄幻極了！剛好是《山海經》復活的好日子，一下子又覺得世界很大，甚麼樣貌都有，玄異奧秘，宛如活水湧動，特別適合寫詩：「半畝鑒方塘，雲天共影長，小花三界滿，大樹六月涼」。即使處在AI高度發展的時代，我們仍然需要為孩子們找到具有當代文化語境的再創神話，一起在越來越紛亂的生命發展中，找到生存的意義與位置。因為，神話是人類心靈潛能的隱喻，賦予宇宙萬事萬物無限的活力，成為人類真理的象徵，這種永恆性，與宗教或心靈療癒，具有極為相似的社會功能，《山海經》就是東方神話的源頭。

    芒種後的六月越來越熱，只要有一棵大樹，就有了涼蔭。

    讀書，寫字，依傍創作坊自言自語，就是我最習慣的這棵大樹。學期走到最後，「作文」總複習以會考作文題目習作，深入生活；再把歷年基測作文題目做成籤筒，讓孩子們隨機抽題引用名句https://mypaper.pchome.com.tw/joyhi5877/post/1381796454，建構出《幽夢影》的文化語境；珍惜〈最好的朋友〉https://mypaper.pchome.com.tw/joyhi5877/post/1381799632，是結業前最殷切的叮嚀，一如讀書、寫字，全都是AI大未來做不到的深沉陪伴。結業時，兩顆「接班種子」，帶來銘心印記https://mypaper.pchome.com.tw/joyhi5877/post/1381801803；小小孩深情流露的眼淚https://mypaper.pchome.com.tw/joyhi5877/post/1381802747，是最後一個學期最後一堂課的珍貴禮物；大孩子的生命故事，多半是刪節號https://mypaper.pchome.com.tw/joyhi5877/post/1381803191；是家長、也是朋友的怡麗，說再見，就會再相見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81801798。

3.夏至：看朱成碧

    二月底辭別創作坊，三月陽關愁唱，經過四月大震，無邊惆悵在千餘次餘震間緩緩化去，五月發表〈地龍蝶魂〉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81800140，從Bing的學徒筆記刻繪地震餘生的極短篇；六月收到刊出作品，無論是創作坊或讀書寫字，看朱成碧，走過悠悠歲月。

    端午節，看歲華搖落朱成碧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81800557，年少青春茁長，熟悉的老笑話迴盪在記憶裡；嶄新的自由樣貌領著繼起的新生活向未來奔去；最值得驚喜的是，隔著三個月重新看到阿Mo，腹有詩書氣自華，書是最神秘的美容魔法。     夏至日，寫〈在路上〉，或有血淚，仍然擁抱希望的從夏至、立秋、冬至到立春，短短的文字越過漫漫歲時，宛如家國寓言，收納這些、那些，一點一滴讓我們感受到溫暖的善意，豐富了生命存摺。收到小龍女彌月蛋糕。中文人的創作，以兒女命名最為用心，「昀澐」象日光下的波光，喜日月星辰，遇好水得貴人，足以發揮才華、心想事成。寫了〈龍女飛天〉，龍屬雲天，飛得再遠，還是要兜回初心，家是永遠的歸宿：「昀曦漫染映水天，澐影流金照華年。何處人間靜心寄？雲深清響盡前緣。」

    回擲台灣文學館「2023資深作家影音錄製計畫」初審意見，熟悉的影像和阿寶老師的手稿，情緒起伏強烈，看紅了眼睛。接到阿寶老師電話，兩年動了兩次刀，他有點虛弱，還是如常「指導」著學生：「剛寄給你的書，有新武俠，購買時原計畫在住院時看。沒想到沒法看了，這次你收到的書，有一些我沒看過。」

    「哎呀，那就是無法討論了。」笑著回應老師。收到一大箱29本書，我一直很乖，疫情後時間變多了，習慣寫讀書報告。兒文所畢業近20年，常常逛書店的老師總是藉寄書提醒我留意創作趨勢。這個月風格獨具的新風景是戚建邦的《左道書》，結合歷史、思辨、武俠和懸疑探案，架設於真實歷史，安史亂後黃巢登基，身處不再江湖的江湖，大盜、相師、說客、神醫、遊俠、宗師……，誰能對抗整個時代的血腥混亂？

    讀吳蔚的歷史懸案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81802315，透過歷史縫隙的爬梳與詮釋，對照立法院621《國會職權修法》覆議案表決前的72小時青鳥串聯抗議與監督，我們好像也在現實裡找到縫隙，補足對某一個人、某一件事、某一個時空的理解與感慨，越是珍惜難得的民主和自由，從來都不是理所當然。連著幾個月讀了十一本剔除情緒的吳蔚，忽然轉換頻道，跳到馬伯庸，掐緊了時間酣暢於史料邊界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81804442，好舒壓啊！

    也許是因為身心衰退，這一、兩年來，阿寶老師寄的書，除了通俗論述、兒童文學和小說之外，多了些心靈療癒。對照當紅的《也許你該找人聊聊》，《早安，我心中的怪物》更搖盪出心理師的萬花筒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81798758。

           4.慶生：長安常樂

    夏花絢爛同時，藏著蚊蟲癘疫，這就是六月的顏色。端午以艾草剪成老虎避除五毒，夏至後就算是尋常日子，也讓「長安常樂」綿延成漫長時空裡的最初願望。

    2023年歲末剛成立的小漫遊，重新刊印《松鼠寫給螞蟻的信》和《松鼠的生日會》，對照年初時收到的《今年龍當家》和《歌聲買港都──我的高雄流行歌仔簿1957-2023》，小說家學者和詩人醫師，成為都慢慢的拾光小禮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81804319。沒想到，譯者尉遲秀抗議出版社過度刪改譯文，出版社決定回收書籍全數銷毀，好書在輕忽中消失，奇幻中帶著惆悵。

    相伴十五年的Toshiba電視機在休眠中長睡不醒，換Sony接班；四月大震裂傷的牆面和地磚，幾經「排班」等待，總算在注射、美容後，如藝術品修復補全。右腳突然的麻痛，靠拉筋板撐過三天；季節變幻，血行不順，頭脹了一周藉中藥慢慢調養；牙齒痛了半個月，根管開擴和清創換取暫時的平安；握著蘋果剔心，剔掉了左手食指的一層皮，血流了兩天慢慢痊癒，除此外一切都好。

    生活有一些美好的事，當然也會有一些大大小小的考驗，一如文學家房東的生日贈書《人生使用說明書：靈界運作2》，有功德、有業力，所有的情緣都是「約好的」，面對際遇起伏的善意，一路豐富了我們的地球存摺。從富錦街、空總、吳書原、紫藤廬到台大的老時光，從淑君、禹安、毓庭、Spring、惠琴，一直延續到睽違七年的陳憲仁，流光慢慢前行，這麼多舊歡新知，仍然一直在一起，寫〈風華共度〉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81806087，值得以〈生日辭〉遞寄感謝：「風華共度意相生，創作坊間筆無爭。漫步長途心自適，山河遠眺夢新成。」  

    「意相生」的人，「筆無爭」的事，隨著沒完沒了的創作坊中壢教室的告別，拖得再漫長也快走到終點了。生活有重大的轉折，長途漫步，山河遠眺，轉彎後總會有嶄新的風景。相生的意，無爭的筆，也都釀造成生死不渝的〈懷人歌〉：「山有木兮木有枝，天地悠悠共此時。世事滄桑何所懼，黃泉碧落自相知。」

    這一年，麗雲剛為創作坊全面更新了書法牆，二十四詩品、哲理詩，寫了幾十張宣紙，好不容易滿意了，貼到牆上才發現「我有明珠一顆」這首詩少了一個字，又大費周章重寫。怎麼也沒想到，這麼美麗的書法牆，迎新就是送舊，2023年春季班結業這天，我們總算找到機會一起拍了些照片，無限感懷。今年吃到的第一個蛋糕，是我們心愛的孩子芛琁在「Ongno. 往往」法式甜點精選的「聖多諾黑」，千層酥皮撐起華麗的香緹鮮奶油與甜點奶餡，一直覺得太甜的焦糖泡芙，用一種剛剛好的脆留住餘味。

    淑委特選的蛋糕，總是藏著點「養生」的情意。只賣檸檬蛋糕就大排長龍的「讓一糖」，減糖，不是特別酸，一直很喜歡檸檬強烈而清香的酸，像細細的電流掃過味蕾，帶著點刺激性的溫柔，輕輕蔓延，流盪著深深淺淺的回甘，挑起了情緒的驚喜和歡愉。

    這一年的生日蛋糕，從聖多諾黑、檸檬蛋糕到台大草坪的黃色小鴨蠟燭古早味，一路繁華落盡，真淳相見。計畫移居青埔的老同學帶著近一兩「意義在於精神，而不是物質」的金飾，讓我融了去做項鍊送阿萌。我有點傻眼，生命中兩位很「強」的好朋友以這麼奇特的因緣交會，寫了「長安」、「長樂」、「長慧」、「長相思」訂製字模墜子，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生日一早，接到惠琴掐緊時差從美國遞來的問候，人在天涯，每年趁著生日聊聊天，成為青春溫度最後的依憑。水晶在緊繃的生活裡寫魔法石，和生日祝福同時降臨。阿Mo的祝福影片無敵可愛。英倫小特派的小寶貝和我同一天生日，孩子生日休假一天的「媽媽儀式」，神聖又溫暖，知道即將啟程的新生活，我心愛的學生喜歡問，來英國幾週如何？就在阿姆斯特丹隔壁，含飴弄孫的包套行程。

       和淑儀在創作坊做最後的回顧，大雨滂沱，所有的心事都漫漶成不說也纏綿的千言萬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