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多情,遙望的思念
明月多情。多情的月在黝暗處遞出幽光;多情的人就靜靜在每一個別人不知道的角落,靜靜咀嚼著慢慢化去的疼痛,數算著一點點又一點的微光。
得知自己罹患類風濕性關節炎後的詩人明月,慢慢化著化不去的衰退和悲傷,一邊又安安靜靜地以字、以詩、以思念、以感恩,對抗病變,即使手指漸凍、視力衰退,仍接續刊印兩本詩集,從華文俳句集《人間煙火》到《遙望的思念》的生活迴望,以一種鮮亮的色彩,好好活下去。
「思念」,是她生命的主旋律,從詩題、內容,以及廻映在不同素材反覆出現的關鍵字。《遙望的思念》這本書,是她的父親黃木龍九十五歲冥誕紀念作,同時也在感恩他賜予生命教養後,對自己一生的重新凝視,以及且行且眷戀的戀戀駐留。
迴盪在她詩情裡最濃烈的思念,就是原生家庭的戀慕。父親的遠行,留下來的是反覆撿拾的背影:
〈思念〉
想念舊往,再來回味
今日多了一個念想
重拾父親的背影
他的孤寂,我終於懂得
母親是擦身而過的惆悵:
〈思念〉
雨,是來自天國的淚珠
我和母親的生命,居然擦身而過
凝視鏡中的自己,是我描繪母親唯一的方式
那接棒餵養愛和照顧的繼母,在「縫紉機」強烈的意象裡,最後車縫出來的還是思念:
〈縫紉機〉
裁縫機嘎嘎響
是母親餵養孩兒的
最佳伴奏
手上的溫存
盛裝哀愁
忘倦,一針一補
忘卻疲憊與孤寂
生命悲歡,跌落夕暮
寫成思念詩篇
甚至在成長以後,明月的生活、情感,摸索與成長,也都籠罩在「思念」的氛圍裡。「你」是這世間所有的牽繫;「我們」,也就成為天地蒼茫的所有情緣,淡淡的甜美、濛濛的迷離、一閃而過的亮光明滅……
〈思念〉
湖水濛在霧裡
我們指著海天對話
魚兒驚呼跳躍,起舞
漁夫撒網,描繪
一張,你我的歡笑
每個閃亮的景象
皆有湖與你我的記憶
宛如思念,就是她對這個摯愛的人世間,全部的許諾:
〈許諾〉
將愛的溫度點燃
撩動乾涸的心
滋潤心田
承載期待與痛共眠
壓垮記憶,觸動滿溢思念
無論生命浮沉如何艱難,一點點的思念,就像「特效藥」,所有的晦暗,也就慢慢鑲染著足以暖心的陽光金色,這是她對這個「並不是那麼如意,卻仍然可喜」的此生,溫柔的寄語。
〈寄語〉
距離吹不散相思
問候取代思念
記憶就像一首詩
滋潤詩情,點燃細語
讓詩嵌在陽光角落
就連詩人鄭紅媛,也以「思念」為題,呼應整本《遙望的思念》,以詩,寫出動人的「讀書心得」:
〈思念〉☆鄭紅媛
有鹹鹹的味道,那海
從眼眶翻湧而下
梳理沾髮的塵沙
菩提,在心中長成樹
那雙大手是春風
不忘吹拂渴飲的滋味
當油桐花繽紛時
仰望,模糊了距離
薄薄的《遙望的思念》,在P.94和P.108出現兩次同一首詩〈往事如煙〉。我在想,校對時沉溺其中,應該也是在病後的身心飄零中,越覺得往昔種種如風化的靈魂,感觸特別深刻,以至於渾然不覺詩集重複選輯。我們讀著「浮塵子,一切隨風......」同時,彷彿也隨風拂過,領受到詩人曾經的波瀾,以及不得不承受的惆悵。
〈往事如煙〉
被風化的靈魂
宛如枯乾的木乃伊
任憑,流言的火焚毀
浮塵子,一切隨風......
她就這樣承受著歲月的磨難,在詩的淬鍊中,找到一些些微光,一個人,堅韌的,〈獨居〉撐住:
窗口
蒼穹的孤影
一隻白鷺翩然飛遠
一個碗
一雙筷
撐住春夏秋冬
一如那意象輕快、情意卻萬般濃稠的〈筷子〉:
輕輕就夾起童年
阿嬤的眼尾,笑意微揚
描畫每個疼惜身影
碗底盛滿慈愛
明月在詩集封底做了總結:「為此/我要遠離哀傷/用筆寫下/思念與感恩」。生命的行進,世界的運作,本來就是在一個又一個困局中顛簸前行,明月以護理的細膩溫柔、導遊般的全面張望,擁抱著詩,鋪陳著這麼多的思念和感恩,無論行程如何,整本詩集,就成為一趟會發光的生命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