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界波光,點亮鄭清文和張英珉
我們處在歷史的任何時空,都會受到「能見度」侷限,但又具有在現實世界中具有不可替代的感性體驗。這就是巴赫金「對話」立論的基礎,通過與他者交流、溝通與回應的價值交換,不做預判,形成「向心力量」與「離心力量」同時共存又相互作用的「拆解」與「重建」,成為認識自己、認識他者、認識世界的豐富歷程,這才算是文學的活水。
兒童文學的醞釀與發展,就是各種活水的融匯新生。源自中世紀歐洲的歌謠、故事和圖畫,借位《天路歷程》、《魯賓遜漂流記》與《格列佛遊記》的域外奇幻,跨界滲透,促成創作的蓬勃滋長;再藉由英國和北歐、歐洲和北美、西方和東方,以及俄羅斯和日本這迥異於主流預設的文化模式,各種各樣異國異族的題材、人物、風情和傳說,以一種多元、開放的後現代模式,切入文化視野,拉高地平線,擴展我們認知上的「能見度」。
傳統想像中「符合教育需要」的兒童形象,慢慢在創意、詼諧與樂趣中,深化為藝術理解。跨界書寫,形成兩種典範,從成人文學流向兒童文學;或從兒童文學流向成人文學,同時促成兒童在「天真」和「心志」上,同時受到尊重和啟發。
馬奎斯的魔幻寫實,從《馬奎斯小說傑作集》、《百年孤寂》、《愛在瘟疫蔓延時》、《迷宮中的將軍》到收納流落歐洲拉美人的迷離傳說《異鄉客》,所有我們不能相信而又不得不接受的故事,流向「童話」本質,在記憶裡重整復生;麥克.安迪的奇幻視野,從《火車頭大旅行》、《十三個海盜》、《默默》、《魔術學校》、《說不完的故事》到《滿月傳奇》,已然變成留給成人的叮嚀。
隨著西方向心傳統裡不斷冒出微細離心的聲音,慢慢擴向邊陲。長期被忽略的東方文明重新被認識,「歐洲核心」背後的意識形態漸漸瓦解,奠基在民主體制的衝突、爭議和多元對話,促成台灣越來越多的創作趨向,兜住生命禮俗、土地聯繫,在越來越開放的文化嘗試中,顯露豐饒的時空滋養。
曾以《三腳馬》英譯本獲美國桐山環太平洋書卷獎的鄭清文,生於桃園農村、長於新莊小鎮,在幾近清冷的文字底下,深入農村和小鎮在社會蛻變中的扭曲和痛苦;晚年又專注於兒少作品《燕心果》、《沙灘上的琴聲》、《天燈.母親》、《春風新竹》、《採桃記》,重編寄寓一生感慨的《三腳馬》,宛如在生命最後濾盡塵滓,留給世間一份美麗的禮物。
迥異於鄭清文四十餘年金融生活的客觀和節制;不受固定上班時間侷限的張英珉,以一種主觀又強烈的情感真實和社會思索,投入長跑,同時也投入寫作,「按照進度做完」和「有練習就會有進步」的書寫,成為更漫長、更悠遠,其實也更深邃的內在長跑。九歌少兒小說《地震拯救者》(2014) 是創作熱身,勾勒出一個站在文字土壤中永遠不凋不老的少年青春;《長跑少年》(2016)是一生顯影,沿路的背景風景,襯出他的生活、工作,以及所有的執著和追尋。
他收集了十年資料,一點一滴,像拼圖碎片,對「墾號」好奇、對台灣身世無從掙脫的糾纏,許許多多原來並不確知的關注,慢慢拼組出自己的答案,啊,原來我們是這個樣子!在查詢戶籍資料時,發現一百多年前的母系祖先,駐留在北埔,加上在太魯閣國家公園替代役時接觸到的各種原住民史料與論述,宛如活在原漢衝突的《血樟腦》(2018)「故事現場」。
同樣的如花璀璨,《跆拳少女》(2020)藏著的陪伴女兒的青春律動和陽光嚮往;對照在最繽紛時凋零的慰安婦,張英珉歷經漫漫二十四年織墜出來的《櫻》(2022),別有一種「只能當下安好」的惆悵和珍惜。他活在少兒和主流長篇的同步跨界,過往的魂魄和當下的存在交錯在文字裡,像一滴水最後得回到海洋,用自己的一小片又一小片「生命拼圖」,投射轉化,伏案,成為驚心動魄的冒險。
跨界閱讀與創作,無論是形式或內涵,都存在更大的可能,撞擊出更寬闊的想像和更深邃的心志,凸浮在兒童文學地圖,蟠踞記憶,擴張成長,捏塑出不斷復生的小宇宙,慢慢地,「跨界書寫」和「體系建構」,成為兒童文學領地前行時,堅不可摧的路標。
下一篇:張英珉,龍龜翻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