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不啼，織田信長「殺之」、豐臣秀吉「誘之」、德川家康「待之」。

    這則傳說，本來只是針對日本戰國三傑「不帶有太多偏見」的性格側寫，呈現各自不同的應對策略；慢慢地，在閱讀與詮釋過程中，形成歧異的「情緒」和「判斷」。有人認為，「殺之」不如「誘之」，「誘之」不如「待之」；有人認為，隨著「殺之」、「誘之」、「待之」，呈現出「勇氣」、「權謀」和「抗壓」的不同特質。這種高下和界定，滲進讀者的偏見後，「殺之」、「誘之」和「待之」，延伸各種假設和論述，其實不可能出現定論，只是滋長出更多閱讀的厚度和樂趣。         1.歷史的殘酷

    「杜鵑啼叫」，成為一種社會價值的象徵。豐臣秀吉統一全日、德川家康成為最後贏家，他們都是歷史現實的成功者；比較起來，不到五十歲死於叛變的織田信長（1534/6/23，農曆5/12~1582/6/21），只能算是失敗者，但是，豐臣秀吉為他牽馬、德川家康是他不忍驟殺的人質，就是因為織田信長大開大闔的「殺之」，披荊斬棘，才成就了後來「誘之」、「待之」的基礎和機會。

    想像一下我們這些平凡人，如果和他們身處同一個戰亂時代，仰望貴族出身、膽識過人，卻又我行我素的織田信長。以少搏多的「桶狹間之戰」，擊敗出身源義家、同時也是武田信玄姊夫的今川義元，從此成為一個傳奇般的名字；發動大軍，以不到二十天的破竹之勢進京勤王，號令嚴明，對平民秋毫無犯，宛如戰爭只是武將間的對弈；一生面對上杉謙信(呵呵，幾乎無敗績的的戰國軍神，阿部寬演過這個角色喔！)、德川家康的父親松平廣忠、足利義昭、武田信玄……無數名將，無所畏懼；結束長達兩百多年的室町幕府，為更多的人、更多的土地餵養出嶄新的期待，成了「遙不可及的傳說」。

    可以說，環繞在漫長時空大量的日本戰國故事，附生在織田時代，糾纏叢生，宛如最耀目的光焰都擠進這樣輝煌的時空舞台，無所保留地燒至灰燼。這些難以釐清的混亂和燦亮，為寒微卑苦的豐臣秀吉在權謀懷柔時，提供相對的沃壤，讓每個人從仰望織田的卑微怯懦中，找到「有為者，亦若是」的希望；也在德川家康重新在江戶建立新天地時，提供童話般的想像，期盼遠離戰亂，「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豐臣秀吉缺乏數代奮鬥的基礎，幾乎不具有戰場上的完勝實力，卻靠「群眾操作」統一了混亂的戰國。接棒的德川家「江戶幕府」，延續兩百多年，以嚴格的封建階級重組社會，以鎖國政策促進政治穩定，城市興起，經濟增長，商人階層和浮世繪等精緻文化擠進文明領地，最後成就了在世界版圖上無可遮掩的東京繁華。對照豐臣秀吉的統一，德川家康開創的兩百餘年繁華，歷史的殘酷，也許記不得織田信長開天闢地的披荊斬棘，不過，文學的溫柔，有各自迥異的信仰和努力。         2.文學的溫柔

    織田信長的「殺之」印記，源於比叡山延曆寺兩萬多人的屠戮火焚。八百年的延曆古寺一向被尊為佛教聖地，凶悍的僧兵喝酒吃肉娶妻生子殺人越貨，無人敢於對抗，織田信長以大屠殺把一種他眼中的扭曲價值連根拔起，卻也成為日本佛教界公敵，以至於本能寺的將叛兵敗，自殺火焚成為業因想像，亮灼灼的火焰，那樣殺虐懼怖，卻也同樣的燦爛輝煌。

    我不算日本戰國迷，但卻在文學的溫柔裡，一點一滴，感受到歷史的平反。織田信長生日，讀幾本相關的歷史小說，心情特別投入。「半架空歷史」的小說，其實是僅屬於文字的魔幻遊樂場，比小說更真實，比歷史更精彩。從讀者的「早知道」或「Google」網絡的精心羅織中，抽絲剝繭，再覷找出縫隙巧心遁逃，把所有合理、合情卻「只有創作者自己知道」的「無聲掙扎」和「歷史漏網」，豐富演現出來，無論是閱讀和創作，都帶著說不盡、其實也不必盡說的無限可能。

    日本小說家米澤穗信《黑牢城》的兩位主角，一位是名將荒木村重，曾是織田信長下的名將，在選擇背叛後又被盟軍背叛，最後落敗遁亡；還有一位是天才軍師黑田官兵衛，遠從豊臣秀吉趨附織田信長手下時，即活躍於豊臣集團，與竹中半兵衛在軍略、外交上籌謀擘畫，襄助秀吉取得天下。表面上站在織田對岸，覷漏著終將敗落的未來，實則在小人物的當下安穩和武將們的傾軋競爭中，隱隱流露織田信長心理的強大和血腥背後開創出來的和平契機。

    米澤穗信的小說《古籍研究社》，改編成這學期創作坊孩子們深入討論的動畫《冰菓》，動畫中主角們沉迷的大河連續劇，演的還是《織田信長》，並且藏進織田妹妹「小谷城之戰」的典故來解謎。這樣糾纏的眷戀，讓我們特別能夠理解，日本繪師舞鷲(まいわし)在2022年1月《黑牢城》獲166回直木賞時，藉《冰菓》女主角千反田愛瑠口頭語「我很好奇」來慶賀：「私《黒牢城》気になります。」

    2023/6/23，織田信長489歲生日。就藉舞鷲、千反田愛瑠、冰菓、米澤穗信和《黒牢城》，向織田信長說一聲：「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