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幽幽青鳥

    漫長的清明連休，沾衣欲濕，吹面不寒。半年一次的「慈濟回診小旅行」，和滿車擁塞的出國登機箱，一起用愛、用暖、用希望，點染出超脫真實的「人間四月天」，國境解封，暖如薄醉的春芽新嫩、花季瀲灩，到處看得到悸動翻飛的風塵行旅。

    平淡安穩的日子，甜軟如棉花糖。回診到家，腿背一刺，像時間暴徒敲門！一連串陌生而又不得不在瞬間熟悉的疼痛，讓生活轉瞬變成「過關考驗」。過敏性的劇烈咳嗽，晉級為「氣喘俱樂部」新會員；長期的左腳底筋膜痛，加入右腳底作伴；忽然冒出右腿急性神經痛，引發兩年前的右肩撕裂舊傷；久咳，中醫的「肺氣」牽引皮膚，意外又迸出自律神經失調的汗皰疹。感覺到了「性命交關」時刻，奔赴「洛淳皮膚科」，李醫師卻說：「汗皰疹不算性命交關，腿側的帶狀皰疹才是。帶狀皰疹很痛，淹沒在最近的神經痛中被忽略，幸好你還是來找我了。」

    對照最近總在夜半哀號，開始研究疼痛，發現一本從麻醉科獨立出「疼痛科」的熱血創科言情，叫做《誰動了我的聽診器》。夜裡清理牙齒，隨著牙線勾出來一小截崩裂的「補牙遺跡」，心頭一跳，該不會是甚麼災難源頭吧！緊急約了紀均儒醫師補牙。第一針麻醉當然很痛，護理師吳珊汝體貼地拍著肩頭，安撫不安；紀醫師耐心地揮霍著「寶貴的時間」，等著半邊唇舌都麻了，才繼續施打兩劑「無痛麻醉」。知道補牙只是暫時，最後還是得走向抽神經、裝假牙的無解崩壞，紀醫師仍然說：「撐吧！終究自己的牙齒最好。」

    在「植牙」成為牙科全面「推銷」的風尚裏， 天瑞，宛如天降仁瑞，仍然以「人的溫度」，溫柔照護著我們一路崩壞的牙齒。整個月有一半時間，穿梭在各種不同診間，新增的病歷體驗洋洋灑灑，氣管過敏、氣喘、坐骨神經痛、梨狀肌痙攣，椎間盤突出、左右腳底筋膜痛、右肩撕裂傷、汗皰疹、帶狀皰疹……，重複著這些名詞，一列如長長的珠串，像收集「疾病戳章」，簡直要生出自己是「醫學生」的錯覺，加上崩裂半顆牙的「補牙」戳章，剛好收藏了十全十美。

    不可思議的是，還是有很多時間巧合，讓許多有趣的事，妝點在珠串間，盈盈閃耀著歡愉的光采。在「岳家門」鬆開梨狀肌痙攣的劇烈疼痛，身心暢快，帶著純真的歡喜，鄭重享受「大人的兒童節」，到石門散步，窄窄的巷弄櫻桃纍子，石管局大草坪流蘇勝雪；逛十一份文化館，「一席食堂」的豆漿豆花，預告著青春友善的小農新生，慢慢在台灣各地萌芽；好久不曾假日和人潮一起搶活魚餐廳，撲空了好幾家，總算在「山霸王」安身，熟悉的斜角店招，後設諧擬我們熟悉的「海霸王」餐廳，透過山泉水景看出去，別有樂趣。

    4/1寫〈長大的最後幸福，還可以活得像孩子！〉，和大家分享〈黃文輝：從無塵室到兒童文學森林〉https://mypaper.pchome.com.tw/joyhi5877/post/1381366465。回顧創作坊團隊旅程最常相約的兒童節，起初只享受著純真歡愉，沒想到，被非常敬重的作家劉靜娟「誇獎」：「你是我所知道總是熱情在過著兒童節的『唯一大人』。」說不出有多開心，慢慢沿襲成傳統，直到繁華過去，像《紅樓夢》的預言，近十年的「大人的兒童節」，風流雲散，一別如雨，兒童節的執迷安安靜靜地在心底生根。

    四月的濃彩其實是清明，我卻固守在兒童節的純真嚮往。黃文輝重複刻製的「觀自在」印面，從2020年嚴謹細膩的「觀察自己、觀察自然、觀察諸法空相」，轉到2023年的相似章法，修出更多殘損，彷如容受力都跟著變寬變鬆，反璞歸真，見證著長大最後的幸福，就是還活得像個孩子！

    在線上遇見「活得像孩子的幸福大人」張英珉，同樣帶著反璞歸真的專注和簡單，在純真角落發亮，不曾疲憊荒頹。忍不住約了2024年四月的信，僅隔三天，收到超級棒的5000字長信，分別從20歲、30歲、40歲剖析人生轉折，文采燦爛，成為最美的兒童節禮物。

    一直很喜歡佛洛依德學派心理學家布魯諾.貝特漢（Bruno Bettelheim）釐清的生存真實，童話是一場又一場「尋求生命意義的奮鬥」，透過純真濾鏡，顛簸掙扎的生活確實映照出各種童話的影子。年初踩著腳底筋膜的疼痛，當了兩個月的「小美人魚」；三月確診，換裝一個月的「長髮公主」；四月疼痛和確診轉陰後的病痛反覆，以為看不到盡頭的冒險，總有機會遏制病痛，帶來平安，如追逐「青鳥」的旅程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81379573。       幸而有一些光澤，如青鳥揮翼，在每一個寧靜轉彎時閃閃發亮。趕在淑委赴歐前在「十二月」粥品，一起慶生又送別。隨著凝鑄著「三十年光不相待，十二月粥情不改；別去思遠寄祝福，歸來歲華鏤金彩」的詩句行進，相識30年、相知23年的點點流光，這樣溫柔相伴。

        2.亭亭蓮色

    疼痛暫時休歇兩天，剛好趕上清明節的潤餅盛會。二哥帶著耀聰、小嵐、聖傑提了大包小包禮盒跨進大哥家，像煙花凌空盛放，父後第一次久違了的節慶感，把歡迎詞和挽留話混在一起，雜亂得語無倫次卻情意殷殷。大哥加碼潤餅皮；蕙偉為二哥跑一趟海港買新鮮鳳螺；小聰帶沖繩飯糰來拚場；小斌準備了疊高的新北排隊名店孫媽媽手工蛋捲，務求每家每戶「有吃又有掠」。

    收到二嫂送的「生八橋」，好驚喜啊！畫家久保修畫的禮盒封面，特別精緻。我從小就喜歡吃二姊從日本帶回來的「餃子」，那時，出國並不容易，還沒人聽過「生八橋」，對折的三角形，很適合叫成「日本餃子」；後來轉到東京遊學，慢慢被典故打動，從金閣寺起火的愛情素材《五番町夕霧樓》，擇取女主角片桐夕子做和菓子的名字，從此根深蒂固以「紅豆夕子」為名，愛了一輩子。

    無數次收到家族、朋友、學生從日本帶回來的井筒八ツ橋本舗的和服美女，禮盒封面就是「夕子」。久不曾離開國門，仍然年年獲贈「生八橋」；疫情爆發後國境封關，闊別三年，沒想到國境一開就和「夕子」相遇，在這櫻花盛開時節，除了熟悉的抹茶、肉桂，也分享到限定版的櫻花香氣。帶著潤餅皮回家，轉到「河馬」買花枝漿做12片花枝餅，留了片新鮮的潤餅皮，準備第二天炒些喜歡的內餡裹成「夕子潤餅」當早餐。    對折成「夕子形」的花枝餅送進冰箱後，筋膜機打散痙攣的緩解效應過了，夜裡開始夜咳加上熟悉的神經痛。一整夜難以入睡，反覆想著，幸好還過了兩天美麗的節日，看著我們這一代合照和下一代合照，宛如觸摸到歲月如枝，蔓生漫長，敦怜幫我把家族合照轉成畫，流光漫漶的搖移情韻，更雅致，也更遙遠了！

    相約下次相見教我轉檔，能夠和貼心好友學新把戲的老狗，總是這樣歡喜。和敦怜一起收藏著很多相似的記憶碎片。在青春時用小說敘說著不敢直接揭露的真實浮沉；在台東藏著一份「會黏人」的念想；在成長、成熟後，慢慢透過寫作、教學，把愛遞送給孩子；在歲月初熟，日子慢慢重複時走向奇幻神異的源頭，又在差不多的時間，分別耐性地進行著漫漫延伸的《山海經》迻寫體系。     真高興《作文解憂法寶店》邀得兒文所好友德姮寫序、《神奇寫作柑仔店》邀了敦怜。德姮說，退休後沒有任何職稱了，提醒我重新考慮一下；敦怜從國語日報語文專欄聯想起教學的熱情，我卻貪心地撿拾著一路相交的情誼，出書邀序，慢慢都變成「情感存摺」的回眸存款，等著記憶回溫。收到依雯的《無痛作文煉金術》和書瑋的《繪本共讀的那些小事》，「作文法寶」書系整理好，寄出稿件後，這飄飄遙遙的四月也如風箏飄遠。

    年年連休的無腦閱讀，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書瑋供應站」的酒徒，《隋亂》蒼茫二十年，《逍遙遊》也過了十年。當災難降臨時，生存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人都受到波及，酒徒說，北京和上海的高樓大廈是中國，西部的窯洞和草屋也是中國，只是這之間的差距接近半個世紀。所有的人生經歷不同，但最後卻都不得不做出相同選擇，我們身在其中，無人能夠獨善其身，讓文明在內憂外患中、讓家園在衝擊毀滅裡，保留一線生機，這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願望。

    小說中，當袁天罡勸李旭把握機會問鼎逐鹿時，李旭的回答是，此身為鹿。這就是我們微小、卻又無比真實的願望啊！不必擔心「鹿」死誰手，而是能在陽光下，繼續自由奔跑。疫情後的新生，即使來不及陽光奔跑，夜暗中有蓮，亭亭脫出病色，也點染出不可思議的鮮潤。

    原來，這就是「平安」的顏色。

        3.微微透亮

    注射了痛掉半條命的消炎針後，疼痛減緩，總算睡了個好覺後，世界又開始浮現出各種從來不曾褪淡的亮彩。在創作坊，隨著藏在《冰菓》裡的謎團、推進故事、分析心理變化，藉分組討論不斷促成孩子們深入語境，以〈層次的練習〉自由擇選議題，在短短的五分鐘內，一層又一層揭露進一步的意義探索https://mypaper.pchome.com.tw/joyhi5877/post/1381372315，批閱作文時，從獨特個性的摸索、同儕情感的凝視到謎團事件的思索，對孩子們的敏銳反應深深感動，這就是文學渲染的無限魅力。

    學期過半，引領孩子們做企劃提案。藉「小時做善事，大時做神仙」淘氣海報，享受生活樂趣，集詩製作《漂鳥集》成長月曆https://mypaper.pchome.com.tw/joyhi5877/post/1381386833，孩子們的出色，不斷在蛻變，讓我們相信，這世界有很多不如理想的地方，但同樣也有很多喜悅，讓我們領略到淡淡的滿足。

    看完小說評審稿，呼應整體成果，重新調整分數，寫好短評。確定「𠊎庄文學季」講座講題、大綱和地點，刻意選在五月的「因為成全，所以勇敢！----鍾肇政的脆弱與堅強」，用來紀念鍾老離開三周年；六月的「よろしく！要幸福喔！李喬的日劇柑仔店」，提早為文壇前輩九十慶壽。     趁「摸黑.告白」詩畫展謝幕前，找到隱於書法公園邊的「隱藝術」。許水富的畫，只有一種姿態，在各種各樣的深黑淺黑裡，覆蓋住寂寞騷動，藉一抹月白、一點點微光、一些些幾乎不敢相信的鮮色，吐露著內心的跋涉和無邊世界的顛簸，在無聲中，浮沉著無從說起的千言萬語，大片的窗影森林，曾經滄海，幾度浮沉，生命的豐富和錯過，都搖曳在深邃交錯的綠意裡。

    負責佈展的傅鈺，跨國界流動半生，透過不受侷限的繪生活，讓奔忙於繁複日常的每一個人，都能在「藝術人生是夢，人生藝術成就了美麗畫夢」的濾網中，洗心滌塵，輕易靠近了寂寞裸聲，原來，生命的原色，就是這個樣子。在「日福」咖啡吃檸檬蛋糕，翻讀畫冊《時光漫漫：傅鈺創作個展》，喜歡〈記憶之歌〉這幅畫，讓我們一起撿拾起自我探索後的生命微光，而後閒走書法公園，逛逛華泰名品城，就近晚餐，久違了的青埔日常。

    到竹北「噹好復健診所」做震波治療，訂製足弓鞋墊後，總算可以慢慢走個四千、八千步。溪湖「綺芋」海芋季，花色瀲灩；逛「大江」，吃飯，選購筋膜槍；藉「勇伯」的台灣羊熱鍋為疫後驅濕。在「羊世界」牧場看著長了角和未長角的兩隻小羊並肩走來，宛如遇見《崑崙傳說》裡可愛的山神雙胞胎吉羊和如意，心情沒來由地飛揚起來。     接到出席費僅2500的評審案，約了台灣大車隊，單程車費粗估就是七百多。這些年不開車，多半得主辦單位同意付車資才參與，這次光想起即將遇到以《馬皇降臨》崛起、以《冥戰錄》發亮的「創意漫畫大亂鬥」站長韋宗成，出發前就歡天喜地。台北市花燈主秀的「搶救邪神大作戰」，像一場「創作熱情」和「商業標案」的熱血經典戰，讓我們相信，青春不老不死。

  生命中許許多多追尋和堅持，隨著歲月篩洗，慢慢都變淡了，漫畫癡愛，仍然糾纏在魂魄裡。年輕時的第一桶金，開了「要你好看」漫畫屋；青春時辦了擠滿中央大學大草坪的親子萬人放風箏活動，邀約漫畫家林小呆製作桃園地圖漫畫拼圖。「要你好看」八個月後陣亡；小呆的《虛幻彼方》 、《愛情拋物線》和《天魔變奏曲》，在博客來也找不到現書了。長達三個多小時的評審會議，韋宗成坐在臨座，在我的日曆手冊畫林默娘。

以前跨年時，習慣在嶄新的日曆手冊首頁寫上倫敦王爾德雕像上選自《溫夫人的扇子》裡的名言：「We are all in the gutter, 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在顛簸人間相信有光，即使身在陰溝，也要仰望星辰。2020年穿走在「愛你愛你」和台灣大選的熱血裡，換了「Anything your heart desires will come to you，Your dreams come true.」，期盼美夢成真；誰知道武漢病毒後接續相接的新冠變種，只能活在當下，2021年的日曆手冊換成：「Always do the best to dream, to fly and to love.」；眼看疫情走到盡頭，有光微透，2023年不想再繼續待在陰溝了，日曆手冊以「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仰望著嶄新的光亮。

流光似水，人事更迭，林默娘手捧的愛心和韋宗成的簽名，印記在日曆手冊，宛如呼應「Looking at the stars」，總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小驚喜，透過時間縫隙，照見透亮歡喜。

整個四月，有一半時間跑醫院，日常飲饌，只能託親友們買雞、添蛋、加菜……。終於可以親自買菜了，遠遠地，看見「Global Mall」廣場上來自中生代白堊紀的昂首撲跳，恐怖的咆哮四地震震，忽然就笑了！能夠從「家樂福」拖出滿滿一籃買菜車的豐富，走過咖啡香氛、越過牛龍作態、聽花飛花謝的屑凝聲碎，還有甚麼日子，可以比這樣的平安時刻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