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苦楝，止痛而行氣

    寒冬一月，是苦楝子最後的輝煌。夾在新舊兩個年之間，枝葉蕭條，一整年的飽滿快落盡了，卻還是確定地吐露著下一個年度的美麗，讓我們的等待憑添了溫柔浪漫。

    傳說中的神禽鳳凰，在《莊子·秋水》裡「非梧桐不棲，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還有獨角靈獸獬豸「食楝」以信其志，懂人言，知人性，辨是非曲直，識善惡忠奸，被尊為「法獸」。到了三、四月間，紫白色的小花盤據簇生，遠看起來，白得不夠燦亮，像不吵不鬧的山孩子，安安靜靜的自歌自舞，近看才看得到粉紫的小花夢幻清新，浮動著淡淡的香，苦楝花開，苦戀又苦練，都成了纏綿的企盼。

    長江沿岸「前樟後楝」，王安石詩詠：「小雨輕風落楝花，細紅如雪點平沙。」；何夢桂慨嘆：「處處社時茅屋雨，年年春後楝花風」；清代園藝學家陳淏子以《花鏡》詮說暮春時春花盡落：「江南有二十四番花信風，梅花為首，楝花為終。」都藏著說不盡的春歇惆悵。可是，苦楝對土壤要求不高，生長迅速，是平原及低海拔丘陵區的造林優選，性寒味苦而止痛行氣，在印度被譽為「神樹」；在歐美國家被譽為「健康及其賜予者之樹」；在漫長的歲月裡陪伴著操勞的台灣人，走過煎熬艱難。

    可以說，楝樹無言，卻點染出千百般風景。和「苦戀」同音的苦楝，念成台語又變成「可憐」，台灣人不喜歡將「苦」種在家裡，反而因為抗旱、防風的特色，喜歡種成行道樹，翻新了生命的隱喻，行天道地都是苦楝，一生艱難「苦練」，讓我們得到安慰，小小的疼痛，也就不算甚麼了。

    只要傍著一棵苦楝樹，就心甘情願地苦練著，進步著，像這個月一次又一次「第一次」的驚喜。臏骨裂傷後緊接著右肩撞傷，整個人好像「病毒侵襲」，不得不「自主隔離」。經過一個月又一個月的「程式重整」，筋骨疼痛著、休眠著，碰不敢碰，動更不敢動。就在這個月，臏骨休養滿一百天，總算「關機再開」，像開心的新手媽媽，看著「右腳寶寶」搖搖學步，努力長大，第一次爬樓梯時左腳一階、右腳竟也可以跟著上一階，好開心；第一次散步青塘園、老街溪，第一次走到「華泰」名品城和家人聚餐、為住在高鐵站附近的朋友送「愛華牌」干貝醬和喜歡的咖啡「花蝴蝶」；第一次閒走內灣、新埔、竹北、石門水庫、台中美術館綠園道，和所有我最熟悉的風吹雲走重新相遇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80553175 ，心如花開，有細細的香四地游移。

    去年歲末的肌骨超音波結果出來，醫生解讀後，急診初判時憂心忡忡的骨裂、骨刺、肌腱撕裂傷，全都「虛驚一場」。很快的，我的「右手寶寶」像「右腳寶寶」般急著長大！第一次自己穿衣服、第一次用右手拿筷子；第一次撤掉擱在膝上的抱枕小桌，手可以抬高到桌面打電腦；創作坊秋季班結業，真好，右手可以拿毛筆寫獎狀了！整理《名家詩詞選》的詩詞習作，為孩子們留下精緻又風雅的學習履歷；最驚喜的是，第一次用右手撐著身體站起來，還可以用蹲式廁所，出門在外時簡直像救了我的命。

    過去每一年的一月，時間慌慌亂轉，只過了新、舊兩個年就消融於無形。這一年，如嬰兒初生，對世界充滿摸索和成長的歡喜，整理好年度閱讀筆記後，〈去夢，去飛，去愛！此生拼卻〉 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80553175，成了小小的新生活願力。

    為了呼應裴溥言老師百歲紀念，提前執行《晨讀詩經》寫作規劃，成為這一年的特殊印記，五篇簡單的背景勾勒，仿如聽見裴老師的聲音在耳邊旋繞。國語日報小綠芽「表現自己」的徵文評審意見，從〈溫暖，寫作的起點〉、〈成長，冒險的開始〉、〈熱情，華麗的遊戲〉，寫到〈奮鬥，幸福的收割〉，其實是對自己的「信心喊話」；寄出《109年童話選》定稿後，接著規劃《110年童話選》的台灣年度櫥窗，從林哲璋的點心人開始，嶄新的咖啡布丁人，十二年的經典，在部桃擴散到壢新的危疑憂懼中，用真誠和關心，揭開一場用一整年來烘焙的文學盛宴。

    疼痛暫時休止，活躍的血脈正流淌著這一年載欣載奔的風華。止痛，而後行氣，「苦練」的力量好強大啊！             2.   落羽杉，冰冷又美麗

    最後一次骨科檢查，確定沒有大礙，只需要慢慢復健，真值得找個新餐廳慶祝。開著車，沒有目的地繞。天大寒，停了車，距離遙遠，沒帶到羽絨外套，只能瑟縮著，想像著會不會在走到餐廳前先凍成冰柱？沒想到一轉彎，遇見一整排落羽杉，針葉紅了！心忽然熱起來，好像可以撫觸真實人生，這樣冰冷，又這樣美麗。

    落羽杉筆直聳立，圓錐形的樹冠像一幅畫，很多人習慣稱之「落羽松」，其實是杉科。松樹樹冠篷鬆，輪狀分枝，節間長，小枝細弱平直或略向下彎曲，針葉細長成束，一簇一簇生長；杉樹對生成羽狀，結構細緻，針葉比松葉短一些，春夏時葉片嫩綠，秋冬豔彩繽紛，很容易在枝葉間找到圓形毬果，鄰近水邊種植時容易在四周長出形似鐘乳石的呼吸根，像小小的童話幻境。

    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好喜歡落羽杉，遷居青埔，最喜歡的就是老街溪水岸邊，總是有小段又一小段的落羽杉園林或路樹。至善路和公園路交口有長長一整排24棵落羽杉，漂亮得不得了！可惜病死兩棵，最近公園處在兩棵大樹留下的空隙，種下四棵小小的雜樹，日後這一排樹影就像貼上了奇怪的雜樹OK繃，永遠不能復原了。就好像至善路口的超級大樹丹尼爾，社區營造的老樹自述名牌還在，大樹已經消失；就好像正在開發的青埔水都計劃----鷺鷥之河，沿途高強度白光LED照明，不斷侵蝕著僅有的一點點野放的自然生態。

    這也是不可逃躲的人生實相吧？再美麗的存在都抵不過現實的冰冷。所以，創作坊秋季班結業後休了兩周，就是簡簡單單地散步，看世界在風起雲湧間慢慢隨著秋葉層層設色；到台中向南瞻母娘致敬前，在內灣「雲萃茶作」試茶、買茶，獲贈好心情神秘法器「茶香噴霧器」，而後在金萱的茶香和散步時的樹影斑斕，刪修了一版又一版的冬令營教案。

    冬令營前到處試吃，準備冬令營餐盒；和毓庭到新竹，兩個教室一起做營前營的討論和補強，如學生時代的社團熬夜，激撞出許多活水。冬令營一開展，瘟疫傳說漫天捲來，連研究所的阿寶老師都驚動了！一早就打電話來。營隊成員臨時取消4人；我們還是在已然堅持十幾年的長期訓練中，酒精消毒、口罩隔離，展開高密度學習。近晚，桃園學校所有寒訓和社團都取消了，只剩下100人以下的活動如常運作，創作坊湧進大量電話，要求臨時加入，我們只加收營隊中有個學員的弟弟，活動足跡明確，婉拒所有新生，真有一種「我不逃，我驕傲」的尊榮感。

    冬令營第二天，最忙碌、最混亂，也最高速運轉的艱難挑戰。密集的團隊競賽，完整的創作故事，還有厚厚一疊三十張「藍球小子」迷因圖文創作，還有以文學朗讀和抱枕大戰交錯運作的午休玩鬧，直到下午在《鬼滅之刃》的熱血壯烈中慢慢收心，最後靠三位老師集體批閱這兩天所有的創作，一邊說笑回顧，一邊為這些孩子終將匯入「未來競技場」，且憂且喜。

    最後，在宮崎駿迷因現場演奏音樂會中，冬令營走向尾聲，孩子們的線裝書分組特展，精彩極了！在「完工宴」現場做「冬令營，最……」發牌練習，一遍又一遍回顧許許多多飽滿又美好的記憶，心裡暖暖的。回到家，水晶的新稿件到了，台灣冷鋒，阿姆斯特丹也下了第一場雪，心卻更暖了。改稿，下標題，找照片，特別選了玩雪的調皮水晶對應凝視未來的水晶背影，最喜歡這孩子的地方就是「愛玩」又「耐得住辛勞」的兩面性，最後一張照片，特別選了變紅的落羽杉，這樣冰冷，又這樣美麗，像一場生命小預言。

    人生且歌且行，再冰冷都要過得很美麗。

    「一定要等到最後一集才幸福」的連續劇，越來越沒有市場；新興的戲劇節奏，一邊推進、一邊搞笑，一路展現、一路成長，才算扣住了這個時代，認真發出新聲。人生，本來就沒有標準答案。看身邊的孩子們，且顧且問，揮霍著夢想，透過專注和努力跨向真實；讀楊双子、瀟湘神、何敬堯……這些年輕世代在摸索著台灣小說的嶄新樣貌；看完《有匪》熱血原著後期待著改編戲劇《有翡》上檔，從不適應到習慣，繼而慢慢喜歡王一博「一旦愛上了就甚麼都不在乎」的純愛，接著找出2019年的《陳情令》，跳過十幾集血腥殺戮，沉溺在白衣勝雪、琴韻悠淨，宛如小龍女再生的「仙女」藍忘機的小世界，純粹、無私，美得像無邊無涯的落羽杉。

    雖然瘟疫滿天，安安靜靜守在家裡，讀讀書，寫寫字，散散步，看花看樹，在每一個瞬間關心，也在每一個轉彎開心，每天收藏著一點點驚喜，這樣的人生，是不是就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