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雪，溫暖設色

    這個月的生活，分成三截顏色。大雪前是溫黃的底色；從大雪走近冬至，是雪色的浪漫；冬至前後，是鮮紅的禁制和驚嘆。

   大雪前，《崑崙傳說》的旅程結束了，照顧過這本書的每一個人，無論留下甚麼行跡，在《靈獸轉生》出版後，全都成為我自己的生命傳說。隨著這段崑崙旅程，剛好在《神獸樂園》和《妖獸奇案》初生後，踐履在追夢途中終於起造「南瞻慈惠堂」的陳師兄，從瑤池聖境浮現，金母仙符，成為陪我走過晦暗的祝福。

    一開始，調整睡眠。記得2011年創作坊團隊圓桌討論生命中的奢侈品，除了「每天都能踏實地睡個好覺」和「想旅行時總有談得來的朋友願意請假陪伴」，我擁有23件珍寶；九年過去後，大家都沒那麼拼命，「想旅行時總有談得來的朋友願意請假陪伴」沒那麼難了，只剩下「睡個好覺」成為拼圖缺角。屆近歲末，許個願望：「須彌山南，南瞻部洲，閻浮樹下，好夢悠遊。」

    大雪前天驟冷，缺水的台灣下起雨來，在暖暖的被窩裡張開眼睛，竟然八點了！2020年第一次「睡到飽」，值得慶祝，在陰雨中找到「鹿角鍋物」的小角落，挑高的大廳，神樹垂天而降，小小的鹿角對峙相生，從社會人類學家弗雷在神話學經典《金枝》後延伸出來的脈絡，鹿角的再生一如神樹茁長，成為土地護佑的象徵，感覺自己也將開展出一段溫暖飽滿的睡眠旅程，總帶著奇想的林世仁竟冒出：「恭喜秋芳和床母娘和好了！」

    最喜歡這種帶著文學暗示的笑點。看創作坊孩子們陸陸續續開張的詩詞小店，可愛的詩，精巧的古典情懷，我真希望在下一個世代，文學，仍然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人生行李。

    在這不安年代，文學，就是最後的安慰。為《我和阿布的狗日記》增訂新版寫〈日常的幸福和悲傷〉，悲傷都話成了幸福。延續近半年的國語日報作家魔法教室，從「認識自己」到「表現自己」，進入最後階段「小綠芽練功房」的投稿評選。林央敏整編《桃園文學百年選》，為收錄於《影子與高跟鞋》的〈樹葉落了以後〉重新打字，對杜甫般的詩人，糾纏在杜甫箋注的巨大搏鬥，漫長耗神，有尊敬，也有捨不得。校對著電腦上的一字一句，當年應邀發表在辜寬敏新創刊的《台灣文藝》，稿酬一字4元，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極其排場的創業手筆！

    一如季眉，看著她一路走來的大手筆，總是戰戰兢兢，這女子好大膽啊！傳家800字故事、《蝴蝶朵朵》、童話超馬、傳統再生、砸大錢的《崑崙傳說》……。為了追上她的速度，努力在歲末規畫出《就是想天天讀論語！》寫作大綱，從「《論語》，成長的禮物」、「學習，最美的祝福」、「朋友，成長途中的驚喜」、「迷途，是一場又一場奇幻探險」、「修練，做自己的煉金師」到「世界，這麼近又這麼遠」，經典晨讀10分鐘，每學期每一周的20個小叮嚀，翻鬆經典土壤，為下一個文學世代做準備，這些都是我好喜歡的人生旋舞啊！                                      2. 冬至，平淡是幸福

    從大雪走近冬至，忙著年度童話選最後的收錄，重點放在童話獎的徵選。教育部文藝獎、吳濁流文學獎、蘭陽文學獎和鍾肇政文學獎都結集了，眼看會漏掉最晚決審的「台中文學獎」，謝天謝地，承辦單位《文訊》的邀約，剛好是我決定帶著護膝蹣跚前進的少數活動之一，並且很幸運地遇見許建崑老師，得到一顆宛如從開明溶穴鑿挖出來的瑪瑙原石，回程從高鐵站出來，在我一直很喜歡的「雞玉錦」吃拉麵，時間很剛好，「華泰」聖誕村下雪了！坐在織錦的繁華小燈邊聽年輕孩子們拍照、作影片、反覆驚嘆，青春的活力穿透雪霧，滲入我慢慢復原的膝蓋，湧生出好多力量。

    接著埋入一整年的閱讀檢視，深怕不足的加強「閱讀清單」，宛如一輩子我們都很擅長的「臨時抱佛腳」。《國寶》《山徑躊躇》《何處是兒時的家》《荒涼糖果店》《間隙》……，歲末讀書，帶著點「尾牙」大戲前的緊張，最後擇定的《驚驚袂著等----劉靜娟的台語時間》，還以靜娟姐提供的台語朗讀錄音檔佐古典音樂襯底，層層設色，充滿大家一起拼場的「狠勁」。

    水晶這認真努力的孩子來看我，聊起從歐洲回來，特意精選窗景絕美的防疫旅館，網購鮮花、水桶、塑膠浴缸和兩個18公斤啞鈴，除了下午三點開始的越洋連線賣命工作外，每天提著20桶熱水，在超美客廳緊貼著窗景的泡澡，成為日後回往台灣時，最美的鄉愁。     

    「黃老師這三周會很忙喔！」水晶臨走前相約赴歐前再來辭行，Spring一臉為難。誰想得到，連著這三周，我甚麼「忙」都停下來了。

    水晶兩點離開，剛好是警衛巡邏時間，地下室停車場遲遲沒人開門。我趕到Lobby、跑各地公設區找警衛，找不到人又趕回家找遙控器，怕水晶趕不上三點的視訊，出地下室電梯時摔了一跤，想著剛裂傷的髕骨不能再撞擊，心一跳，本能地伸手去擋，一時攤在地下室近十分鐘，狂斯亂吼,，沒，有，人，直等到警衛在監控螢幕發現異狀趕下來時，看到那身形剪影，一時，我以為自己看到天使。

    Spring送我到「長榮醫院」急診，照了幾張X片加超音波，我們都被「肩骨裂傷、肌腱可能裂傷，積血太多看不清楚」嚇得半死。醫師開了轉診單到桃園醫院，骨科醫師正在手術，還是轉送急診室，繼續照X光，醫師不慌不忙解說：「冰敷幾天，現在看不出大問題，很可能過幾天才看得到裂縫，就像牆壁，一般都先破壞才重建，積血就是瘀青，你評賓為瘀青就看醫生吧？」

    說得真有道理。水晶的防疫旅館，被我在課堂裡延伸成人生旅館的意象。人生的挑戰不只是瘟疫，孤立、失敗、挫折、恐懼……，我們的一生不斷在努力和奮鬥中，出生是Check in，死亡是Check out，一如進住防疫旅館，四地隔絕，進退不得，讓我們不得不思索，住在「一輩子」旅館裡的生活方式。

    兩點半趕赴急診，夜裡八點多才到家。六個小時，像一堂又一堂緊密的人生哲學研習營，原來，兵敗如山倒是因為心裡藏著恐懼，怕右膝蓋城池再受任何損失的將軍，不得不連失幾城，左膝蓋受牽連，右手臂全面棄守，悔之莫及；坐在候診室，想著2017年血栓出院後，常覺得「明天」和「意外」，說不準哪個會先到，腦子裡浮滾著一個又一個慘遭意外偷襲的敗戰將軍，計畫在2021年開始寫系列小小說，整理這些人生小故事，納進「平淡是幸福」的總標題。                              3. 平安夜，神力女超人

    水晶媽媽一早做了滷肉飯和爌肉來，接著又辛苦趕回去準備滷蛋和豆乾讓我在創作坊帶便當。我趁著孩子們對我帶著三角巾的好奇，深刻介紹水晶的人生魔法石，從她小時候張望未來的願景到歐陸求生的艱難奮鬥，最後總結「夢想」、「苦幹」、「微笑」和「感恩」，就是她最動人的人生行李。誰知道孩子們最熱情的反應竟然是，剛剛和他們錯身而過的就是水晶的媽媽，大家開心地嚷：「剛剛她幫我的手噴酒精耶！」彷彿那酒精，也帶著魔法，好可愛呀！

    兄弟姐妹人入熟年，越來越不禁嚇。以前的我，無論住院或得了蜂窩性組織炎，都在出院、痊癒後才讓家人知道；這一次，大嫂在冬至時為我燉了鍋四神豬肚湯，果真受到不少驚嚇，還驚動了二哥；近二十年習慣在歲末整理讀的書、寫的字、做的事、看的電影，全都停了下來，幸好還有左手，慢慢處理生活必需，日有寸進，左手寫的字越來越好看，也越來越能趁生活上的各種不便，順便做「人生思考」。

    最擔心的就是《109年童話選》的「死線」迫近，找出抱枕小桌放在膝蓋上，滑鼠線拉得好長，方便右手保持90ﾞ，肩骨才不會恨聲抗議。整理評審表，並置對照每位小評審的評分表；《109年童話選：平安相守》的稿件確定後，三位小評審的短評，微修贅字後和我的短評拼貼在一起；寫〈慢一點，少一點，靜一點……〉新書序，真的寫得很緩慢、很安靜，可惜不能少一點，因為，要感恩的人太多了！謝謝這一年來溫柔「接住」我的每一個寫作朋友，創作坊粉絲頁「夜深了，說個故事給你聽」，從鄒敦怜開始連續展出的主題作家作品展，施養慧、薩芙、邱靖巧、黃蕙君、梁書瑋、許佩娥無酬提供作品，從聖誕到跨年還借用了山鷹神力，尤其是鴻文，一整年的文學生活，已經說不清他幫了多少忙。

    《桃園文獻》的口述整理，出動了大人物李瑞騰和極用心的洪明慧，電話往返討論善後。截稿日是12/24，凌晨三點多醒了來，知道自己多慮，再躺也睡不著，乾脆起身改稿。平常不斷「嚴以律我」的Spring，看我不斷以楊過為目標力爭上游的「左手奮鬥」，忽然這麼寬容地載我到平常走路可及、現在卻得辛苦繞到B3反覆尋找車位的新光影城，在搬家滿一年的可歌可泣紀念日，看台灣第一家杜比影院的《神力女超人1984》，「放任」我哭得悲天動地，並且「稱讚」我在這種爆米花電影還哭得出來，很厲害！

    從《玩命關頭》Gisele壯烈又帥氣的死亡開始，我就成為蓋兒加朵（Gal Gadot）死粉。在《神力女超人》神力加持下，我掛著三角巾和她合照，跌傷後，一直沉在甜寵劇，無論是動漫產葉《好想和你在一起》、霸道女總裁《從結婚開始戀愛》，無非都是些無腦的男歡女愛，這時才從裡到外、從身到心，一整個壯大起來！

    回到家，接到大學摯友電話，分享我們南轅北轍的「斷捨離」觀念。「斷捨離」是我的死穴，每到家務整理，我就像鴕鳥般把頭埋進電腦室，路過時看到自己的心愛小物一大包又一大包揹丟掉，只能偷偷剪一兩個做紀念，藏在很快又被自己忘記了的小角落。麗娟說：「我真佩服你，這樣每次哭，每次都還不改進。」我忽然理解：「啊，原來你也是我捨不得的念想，所以這樣難捨難斷。」

    平安夜，感恩Wonder Woman！我變得比任何想像得到的勇敢，還要更勇敢。                            4. 聖誕節，藍球小子

    聖誕節一早，看淑君畫藍球小子，把運動場上充滿汗水的籃球和棒球，嫁接在過節和送禮的土壤上，異質邊界交互滲透，反送禮的棒球小子，聖誕藍球的熟睡，抽掉了熱鬧，多了些遙遠又虛幻的溫暖。標題是：「芬芳會回頭」，我一輩子的生活信念！把疏離異境都揮灑成童年的遊戲場。

    想起村上的疏離異境，把美式鄉村嫁接在日式土壤，充滿異國風情的真實，多了些遙遠又虛幻的簡素平淡，其實都非常不簡平淡素。

    有時候我覺得，一整年有一些時光，活在村上春樹的氛圍裡，脫走日常，在脫拍失序的樂音裡，聲聲相續，拼湊著暗藏千萬種密碼的生活中，每一小段越拆解越繁複的音符，帶著點「絕美」的捕捉和無從靠近，故作文青，撲朔迷離，就是非常有趣。謝謝創作坊夥伴們總是這樣珍惜我的心意，並且在我日漸故障的過程，不斷接手我的工作；謝謝當過多年國文老師的佩佩主任，幫忙改作文，讓創作坊如常運轉；謝謝在我生活脫序時總是認真「餵」我的大嫂、淑委、正謙、愛華，以及有好吃的就想到我的這些人那些人……

    煮了小四特訂的「佳安」薑母鴨，青春透明的回憶。她帶了盤醺雞，還炒了鮮嫩的小綠椒佐紅辣椒，紅配綠，超級應景，我們一起煮咖啡，聊一年來的感念和美好。小四的豹豹只吃了一塊肉，就因為胰臟炎住院了，送她一本《我和阿部的狗日記》，佳節落單，阿布永遠會提供安安靜靜的擁抱，我真心推薦：「難過時讀了幾遍，真的可以讓人變簡單。」

    聖誕節，最適合用來想念和感恩。久違的麗雲寄來短函分享美麗的人情：「美國人真是太愛小孩了，愛創造許多溫馨的故事 https://www.mindiworldnews.com/20201225-2/」發現她愛看「敏迪選讀」，好開心！真好，這也是我很喜歡的閱讀旅程，美國的聖誕專線，日本的肯德基，瑞典的唐老鴨，我們呢？南極仙翁？陸吾？白澤？開明？還是長大以後的吉羊和如意？

    聖誕節是收禮物的日子。陳師兄剛好在聖誕節寄到的金母仙符，有一種天地神靈長相庇護的安全感；佳儒送的能量精油，調理腳踝、關節、骨骼，植物能量很細微，會感覺細胞開始活絡，有一種被安慰了的寬解。

    最奇特的是，聖誕節也是「財神節」呢！接到文學獎評審費、報社稿費入帳通知，還有字畝的致歉信，忘了申請《妖獸奇案》版稅。我想起去年搬家前找到很多過期支票，其中有一張還有七天才到期，心一喜，第二天一早八點就急著去領支票，呵呵，瞧，2019年我才發現銀行九點上班。因為這封信，才發現自己一直錢夠用就好，很少去刷本子，很少擔心財務，只活在燦亮的歡喜裡，真的很感激字畝文化，謝謝大家，陪我走了趟2020最美好的崑崙旅程。

    夜深煙火連天，聖誕節慢慢要走遠了。和美雲連繫，人在異鄉，每逢佳節倍思親。想起棒球小子帶著禮物喚醒熟睡了的聖誕藍球小子，一直習慣當聖誕婆婆的美雲，在一輩子成全別人的人生歷程中，成為好多人心底靜靜的暖，這麼好的人，值得一直幸福。

    連摔兩次，這個月對於惜福，感受特別深刻。明天和意外，說不準誰先到，每一個今天，都值得我們好好珍惜，這就是聖誕節的意義啊！讓我們感謝，此時此刻的每一瞬照眼交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