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聲為誰而響?想念趙天儀
1. 聽見鐘聲響了!
十天前的文藝節,沿著讀書、寫字的河道隨想,筆記著幾個生命中難忘的風景,想起發表〈拓展少年小說的台灣風情〉時,詩人趙天儀謬賞是「台灣文學和兒童文學牽手的第一篇」,這麼倉促,我們就在來不及做準備以前,準備告別。
但是,這世間有哪一場告別,我們可以有勇氣大聲說出:「我已經做好準備」了呢?面對「不得不告別」這個頑強的敵人,我們只有「靜靜想念」這個唯一的武器。
我想起趙老師的記憶,全部都兜在「論文研討會」,每一次偷偷看他,他都在會議中打瞌睡,無論在台上或在台下,但是,他有一種「特異功能」,只要輪到他講話,他一定會和別人的上下文接得非常精準,言之有物,別出心裁,他在睡夢中是運用甚麼樣的意志力同時在嚴謹地吸收和思索?怎麼有一個這麼忙錄、又這麼專業的「成人」,永遠可以帶著「兒童」的熱情和盼望來看世界呢?
他是一個詩人,無論歲月如何堆疊,從來沒有失去那種純粹屬於詩人的純真和激情,「笠詩社」和「台灣省兒童文學學會」裡,常駐著他的靈魂,無論生死。遠從1974年台大哲學系事件爆發,他的名譽、事業受到重創,1979年,編撰《台大哲學系事件真相》,多年後將平反補償金新台幣六十萬元,補上四十萬元,在靜宜大學成立「趙天儀文學獎學金」,補助學生從事文學創作或台灣文學研究,也許,就是我想讓「台灣文學」和「兒童文學」牽手那一瞬萌芽,我就一直享有他的照顧和提攜。
「你知道嗎?我不是中文所、也不是台文所,我是生態所的人!」初識不久,聽趙老師勾勒他的生活,有驕傲,有惆悵,也有不得不活在當下的豁然和自在。想起創作坊團隊初成立時,他在我的系列書「作文圖書館」中的第一本《作文老師備忘錄》裡寫的序,回顧顛簸人生中的三次作文學習,從「日文」、「國語」到真正的「文學」,他這一生的飄蕩追尋,幸而得之於詩人的純真和激情,找到美好的居處。
靜靜想念時,找出趙老師當年寫的這篇序,腦子裡始終響著17世紀英國牧師詩人John Donne在聽到教區喪鐘時浮起的哲思,以及反覆延宕的詩情:
「沒有人是孤島,每個人都是整片大陸的一部分,
沒有人是完全的自己,我們都是社會整體的一部分。
當喪鐘為他人響起,不要問喪鐘為誰而鳴,喪鐘是為你而鳴。」
2. 趙天儀:〈詩的精神,散文的情趣〉
黃秋芳創作坊‧作文圖書館,好神氣!
黃秋芳老師編寫《作文老師備忘錄》,是給作文老師作備忘錄的,也就是說,提供參考‧這一部備忘錄共分四卷:
卷一:快樂的作文老師
卷二:讓我們的孩子學會快樂
卷三:讓我們的孩子學會愛
卷四:讓我們的孩子愛上文學
我拜讀了這一部《作文老師備忘錄》,想提出三點學習作文的經驗,也是提供參考而已。
我第一次學習作文,是日文的「綴方」。因為我的幼稚園和小學三年級以前,是接受日本教育,全部用日語教學,我也是一個說日語的孩子。因此,我已習慣用日語來思考。日文的作文叫綴方,雖然我學習用日文來作文,但是,時間不長,因日本戰敗,日語已跟著日本人回去了。
我第二次學習作文,是中文的「作文」。戰後,我學習了短期的台語,用台語文言音讀簡單的讀本。因為有些老師還不會北京話,也就是中文的「國語」,所以,有些老師便用台語教學。在台中一中初中部時,博物、動物、植物等課程,便是用台語教我們的。但是,為了學習用中文,也就是用白話文作文,我便尋找參考書。
那時候,第一本作文的書,叫做《模範作文》,不論作文題目是什麼,第一句常常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光陰如白駒過隙。」「光陰如流水一般地過去了。」……我用日語思考,改用台語思考,又要改用北京話來思考了。《模範作文》之類的參考書,使我學習了固定反應,日出就是魚肚白,日落便是烏鴉幾隻等等的書寫方法。
我第三次學習作文,是練習白話文的「作文」。我真正學習到作文的本領,是在初二國文老師楊錦詮先生教我們作文、批改作文、鼓勵閱讀課外讀物時,在學習中領悟到作文的方法。我們同班的高手不少,如王新德、王炳洲、李敖等等。楊老師的稱讚,對我便是一種激勵。
他的作文課,一個題目是正題,另一個是自由題,任你採用選擇。我幾乎都是選自由題,作文寫好了,再定題目,這是一種畫龍點睛的方法,讓我從固定反應朝向適當反應,也不再依賴《模範作文》之類的參考書了。
我喜歡親近大自然,喜歡閱讀,也喜歡走路,所謂破萬卷書、行萬里路,該是學習作文的方法之一。太史公遊名山大川,而文章有奇氣,便是一個好例子。英國哲學家,也是美學家的柯靈烏(R.G. Collingwood,1889--1943)有一個類比,幼稚園是詩的詩,小學、中學是詩,大學是散文詩,到了社會,便成散文。
如果說詩是「理想的」與「想像的」,散文便從理想走到現實。作文,要有詩的精神,也要有散文的情趣。作文是對生活經驗的一種書寫,也是對人生體驗的一種追求。
這是我對所有作文老師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種提醒與參考,做為《作文老師備忘錄》的備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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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悼 詩人前輩趙天儀教授 (1935.9.10-2020.5.13)
【願島嶼天光,照亮晦暗…」】
讀著詩人鄭炯明回顧趙天儀的過往:「他很會講故事,凡文學、人物、軼事,讓我們這些晚輩聽得津津有味。」
好真實的文字召魂啊!真的是這樣呢,聽趙老師講話,會著迷。
這個五月,剛過了文藝節,趙老師和鍾老相繼離開,讀著網路上一篇又一篇鍾老懷想,其實,趙老師的堅持和奮鬥也不輸鍾老。慢慢整理出鍾老故事的我,苦恨自己和趙老師相處的時間不多,期盼讀到更多創作界的朋友,多寫一點點趙老師的紀事。
好希望不斷浮現這些文壇前行者的小故事,因為故事還魂,不只是靜靜被記得,更重要的是,會有更多從心裡暖起來的文學微光,讓我們安心地,走過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