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05 12:09:38小蟹子

王之渙和王昌齡:邊塞,送別,宮怨閨思日常

                                      1. 旗亭畫壁,王之渙

    文字和音樂是詩的靈魂,剛好也是唐玄宗生命最熾烈的鍾情,開元歲月,成為詩歌繁華的的巔峰。

只可惜,我們走到巔峰,活在當下的人都不知道,一直到肅宗時代的薛用弱,在傳奇小說《集異記》中,才真摯擁抱著開元往昔,編織出王之渙與王昌齡、高適三人遊學洛陽鬥詩旗亭的華麗故事。

    那是近百年前的開元二十五年,酒樓相見,冷雪飄花。王昌齡、高適與王之渙三個人相聚小酌,看梨園樂官帶著十餘名弟子上樓獻藝,一路畫壁計勝,像現代的競技綜藝節目,相約誰的絕句被唱得最多,就承認他是老大。只見歌女率先唱起:「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這是王昌齡的芙蓉樓送辛漸,過了一會兒,另一位唱出高適的哭單父梁九少府:「開篋淚沾衣,見君前日書。夜台何寂寞,猶是子云居。」接著極負盛名的長信秋詞〉上場了:「奉帚平明金殿開,暫將團扇共徘徊。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王昌齡驕傲地說:「我的絕句,又得分啦!」

    這時,年歲最長成名已久又不奈受委屈的王之渙,指著歌女當中最有名的一位說:「下里巴人哪懂陽春白雪?如果最美的那一位,唱的不是我的詩,我這輩子再也不跟你倆一爭高下了。」最後,她唱起涼州詞:「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王之渙悶氣出盡,盛唐詩歌的繁盛生活和絕美閒情,就跟著這麼一則小小的傳說,重新照亮了晚唐的亮色。

    當然,這短短的故事不是真的,輝煌殞落後的感情,才是真的。在才華漫天歌詩鬥彩的遙遠嚮往中,寄寓著晚唐文人繁華銷歇的落寞,映襯出當下微涼的無限惆悵。

    這個故事,同時也豐富了王之渙的人生華彩。在豐饒的唐詩世代裡,他是非常神秘的存在,找不到太多他的生平資料,作品也保留得不多,《全唐詩》僅餘六首,最有名的就是我們從小到大熟讀的〈登鸛雀樓〉:「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這首詩,最特別的就是這個「白日」,不是紅日、橙日或黃日,因為,尖峭的山勢切開半天,太陽懸在中天就消失了,如果山勢平緩,落日時,太陽的顏色沾著斜影,渲染成黃色或紅色,就多了些拖曳的纏綿,少了點強勁的力量。也因為山勢陡峭,黃河奔騰,跟大自然的險峻比起來,渴望爭勝、強勢爭冒出頭的慾望,顯出更強大、更瘋狂的力量,對微小的人類而言,「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的呼喚,一日又一日,激勵著我們,同時也宛如「魔鬼的詭計」,在想像不到的小地方,改變了我們。

    我們看到各種積極強勁的生命,攀升到一座又一座人生顛峰,那是歷史一遍又一遍重複而又充滿引誘的輝煌。但是,還有更多始終沒有更上一層樓的人,是不是都在日未西斜時,就得依山而盡?是不是在所有願望未及完成以前,就得匆促匯向汪洋?會不會也有一些人,曾經在天涯海角轉彎,遇見小小的桃源幽谷,容納了只想靜靜發呆的歲月?
 
                 2. 孤城沙戰,王昌齡

    王昌齡家境貧寒,困於農耕,年近不惑,始中進士,後貶龍標尉,世稱「王龍標」。開元二十二年選博學宏詞科,超絕群倫,改任汜水縣尉,再遷為江寧丞,世稱「詩家天子王江寧」,安史亂起,為刺史閭丘所殺。他在經濟發達的中原和東南地區生活過後,貶謫在荒僻的嶺南和湘西,也往來於西北邊地,遠達碎葉(吉爾吉斯)一帶,拓展出常人難以觸及的寬闊格局;因為詩名早著,與當時詩人交遊頗多,交誼不淺,也因為遍嘗困頓,對於富貴貧賤背後的生活侷限,同理又同情,《全唐詩》對昌齡詩的評價是「緒密而思清」,總是用最簡單的手法刻畫出最深遠的共鳴,被稱為「七絕聖手」,現存一百七十餘首詩中,分別透過「邊塞」、「送別」和「閨怨」這三種素材,勾勒出一生濃烈的色彩。   

    他的邊塞詩,氣勢雄渾,格調高昂,充滿了積極向上的精神。〈出塞〉詩中:「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徵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縱橫古今,被譽為唐人七絕的壓卷之作,意境開闊,感情深沉;

    四首森冷的〈從軍行〉,從「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的孤絕信守開始。詩中建立一個寬闊的由上往下、由遠往近的鏡頭,「青海」、「長雲」、「雪山」,描寫大漠,沒有這些海、這些山,寫不出它的寬闊,就是因為這些海、這些山這麼大、這麼瘋狂、這麼開闊,於是才浮現出「孤城」的脆弱和疼痛。每一個邊城,都是血和淚鍛鑄的圍牆,這個圍牆,離繁華都市太遠,所以,所有理所當然享受著繁華的人都看不見。邊關的人,有一種人情的連結,這個連結跟物質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們都跟某一種信念相關,為了這種信念,才能容忍在那樣遼闊而幾乎聽不見聲息的地方生存,這樣的時代這樣的情緒,放到現代,等於我們被放逐在外太空,在那個孤立隔絕的世界裡,如果想好好活著,一定得有很強烈的決心和熱血,才有機會度過這些艱難和冰冷。

    王昌齡是非常典型的文學家,但是這個文學家的身體裡,還藏著堅毅和勇敢。王昌齡會被稱為是「詩天子」,是因為本身有那種恢宏、寬闊、堅毅、勇敢的氣象,而這樣的氣象可以讓他撐過「黃沙百戰穿金甲」的悠悠磨難。黃沙的混濁、百戰的血腥;黃沙的暗沈,百戰的鮮豔,一點滴穿透你原來想像的輝煌跟榮光,到最後,「不破樓蘭誓不還」,這種決心跟渴望,一如在生命狂潮中,牢牢站在橫流中的礎石,護衛著身後所有人的生命安全,即使沒有人知道。

    王昌齡在安史之亂最初去世,是他的幸運,所以,他不知道他所熱愛忠誠的國家,讓軍閥和宦官切得破破碎碎的,還能在留下的每一首詩,灌注了昂揚的力量,那是盛唐最後的輝煌。

    讀書舉荐,轉為軍功的明亮力量,在安史之亂後,全都成了「外有藩鎮割據,內有宦官亂政」的末世趨向,更慘的是,朝中黨爭角力,成為盛世消亡的燃料。〈從軍行〉刻劃的遙遠期望,「大漠風塵日色昏,紅旗半卷出轅門。前軍夜戰洮河北,已報生擒吐谷渾。」,從「烽火城西百尺樓,黃昏獨坐海風秋。更吹羌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里愁。」的和平嚮往,到「琵琶起舞換新聲,總是關山舊別情。撩亂邊愁聽不盡,高高秋月照長城。」的悲愴寂寥,終究預言了興衰浮沉永無止盡的循環。

    開元二十八年(740 年),他北歸襄陽閒遊,訪久病將癒的孟浩然,新知相親,開心放縱,孟浩然吃海鮮而癰疽復發,竟成永訣;又在流離途中結識李白,彼此以〈巴陵送李十二〉〈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相和,而後與岑參、綦毋潛、李頎等相互贈詩,形同生活日記。他的送別詩,除了旗亭傳唱的芙蓉樓送辛漸送魏二寄寓深情:「醉別江樓橘柚香,江風引雨入舟涼。憶君遙在瀟湘月,愁聽清猿夢裡長。」;〈送柴侍御〉:「沅水通流接武岡, 送君不覺有離傷。青山一道同雲雨, 明月何曾是兩鄉。表現出四地皆然的豁達。

    日常生活的白描,語淺而情深。除了旗亭傳唱的長信秋詞〉外,我們反覆誦讀著閨怨〉:「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春宮曲〉:「昨夜風開露井桃,未央前殿月輪高。平陽歌舞新承寵,簾外春寒賜錦袍。」;〈西宮春怨〉:「西宮夜靜百花香,欲卷珠簾春恨長。斜抱雲和深見月,朦朧樹色隱昭陽。」;〈採蓮曲〉:「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浣紗女〉:「錢塘江畔是誰家,江上女兒全勝花。吳王在時不得出,今日公然來浣紗。」,這些耳熟能詳的詩歌,千年傳唱的是王昌齡對平淡日常的寬容和珍惜。

圖說,諸葛玥 2019-11-05 12:30:24

Ally問,你看了不少書,為何獨鐘此人?
嗯,我想了想,諸葛玥真的很彆扭,我喜歡彆扭的人。
還有啊!他很聰明,有諸葛亮的模糊影射。我是諸葛亮迷,2019年字畝文化邀集25位作家寫四個故事足以傳家的《100個傳家故事》,我四個故事都寫諸葛亮。
諸葛玥後來放棄紛擾的中土,別出青海,拓開民主自由的寬闊天地,被稱為「青海王」,更演現出「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的堅決和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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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家言 2019-11-05 12:27:51

因應劇情設計要讓王之渙掄元,所以,小說家不敢讓歌女唱王昌齡的邊塞詩。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