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心

    宜澧小一時頂了個澎澎頭踏進創作坊，天真，迷糊，無論轉到哪個班ヽ哪一組，永遠那麼好相處，像個QQ頭小洋娃娃，任我們開著各種玩笑從不惱怒。隨著在創作坊長大這些年月，我看著她練鋼琴、練小提琴、升學、上班、交朋友、談戀愛……，才知道藏在純真笑臉底下的倔強、好勝，推著她在生命的每一個階段都奮力付出，並且樂在其中，無論遇到甚麼挑戰，總是熱情昂揚、全年無休地當〈一棵燃燒的樹〉http://mypaper.pchome.com.tw/joyhi5877/post/1335484332。

    無論長到多大，路過創作坊時，總喜歡進來坐坐，看看童年時喜歡翻的書，拉拉小提琴，等著媽媽來接她。看她一路走來，嘗試著所有「可能做得到的事」，大學時為社團募款、跨校組織室內樂、實習課熬得有聲有色、還擠得出時間為母親的新台灣之子安親社團做手冊；分配到熱門國際公司的冷衙門，也在下班時學攝影、跑外景，把冷衙門都捂熱了，自動自發地鍛練出一身好武藝；最有趣的是，她喜歡音樂，上班時賃居汐止，在Lobby彈鋼琴自娛，竟出動社區委員商談假日商演；進一步還「獨樂樂不若與眾樂樂」，和男朋友知昂組成「嘎嘎吱吱說唱團」，在創作坊開了個說說唱唱慶生音樂會http://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75686280，玩起音樂來越玩越有滋味，出國前租了台Keyboard，一路向親友們辭行，餘韻輝煌璀璨。

    我喜歡能吃苦、習慣搏鬥的人生，想起這孩子，總湧起一陣暖。要說她最出色的特點，應該就是「待人極寬，律己甚嚴」吧！這麼好的品行，要感恩她的母親淑委，用寬闊的摸索和嚴謹的紀律，雕琢出這麼貼心的孩子。淑委是創作坊的模範媽媽，在她辛苦嚴格的引領下，女兒才有機會成為創作坊的模範寶寶。淑委母親準備開紙藝個展時，我想著淑委自己也是個精彩的生活藝術家，一雙巧手，學甚麼都又快又好，一手烘焙巧思讓人驚嘆；小時候寫柳公權，長大沉迷書畫；驚人的絕對音感，不學而能，兀自沉浸在彈鋼琴、賞玩古典音樂的精緻殿堂裡；拎著孩子們東奔西跑找名師，當台灣人的休閒假期擠在機場習慣出國旅行時，他們一家從來不曾出過國，只是專心繞著全台循序探索博物館，直到宜澧赴歐，任何的話題都藏著她對台灣深沉的認識和關切。她選了一條讓人尊敬的路，成全身邊每一個心愛的人，心甘情願地忘了自己，和女兒一樣，也在每一天認真燃燒著，讓我忍不住在台灣日報專欄寫了篇〈快樂的蠟燭〉http://mypaper.pchome.com.tw/joyhi5877/post/1302208208。

    有一年，和毓庭聚餐時巧遇淑委，聊起宜澧小學二年紀準備考音樂班，找了當時國中剛畢業的毓庭擔任伴奏，她的「慧眼識英雄」，成為他「伴奏老師」的出發里程，美如一片森林剛抽長出來的第一片葉子，這就是我喜歡的淑委，不靠俗世評價找老師，總是用巧思看世界。喜歡紙雕的毓庭，送了幅作品給淑委，十幾年後她又送給創作坊，成為我們和孩子們分享時最美的故事，毓庭寫了篇〈紙雕之憶〉http://mypaper.pchome.com.tw/littin20/post/1372685132，我們得以在紙雕形影中，拼組出宜澧青澀的純真。

    淑委是這麼好的人，應該日日長開心吧？可惜的是，宜澧萬般好，只有在談戀愛時「犯傻」，每一趟情纏都讓我們擔心，淑委一生掉的眼淚，大概90%都因為不放心這個女兒的愛情。幸好，情緣天定，知昂以音樂、以寬容、以歐遊的壯闊，參與了宜澧的人生後，我替宜澧高興，更替淑委覺得安心，讀著〈心多大，世界就有那麼大！〉http://mypaper.pchome.com.tw/joyhi5877/post/1374355802，期盼這兩個孩子，可以相互依靠一輩子，牽手走向無限寬闊的世界。

    我喜歡愛情和人生編織的遠方，無論浮沉哀喜，最後都可以是一場喜劇。
                                           2.  莫忘

    人入熟年，有一些記憶、有一些朋友，都在關鍵轉彎時消失了，能夠遇見一個人，相隨無怨，並肩到最後，還是「喜劇」，想起來真不容易，淑委說得很簡單：「因為，我們都是同一種人。」

    這句話，聽起來真美！

    有時候我會想，認識淑委，實在是好運氣，也許宜澧就是流著她的血脈基因，常會常常「犯傻」。她總是為了心愛的人忘了自己，我不過教了她孩子幾年作文，她就把我當寶貝般寵著、疼著，知道我喜歡甚麼，總是想辦法年年為我找了來，紫草膏、Amo達克瓦茲、藍莓Bagel，還經常變著花樣為我做梅子酥、鳳梨酥、奶酪、月餅，有一年，創作坊夥伴們還為了她的〈中秋奢華〉，辦了精采的品評會http://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23266043。

    吃了她一輩子的巧手飲宴，最難忘的，應該就是我拔牙那天。她生理不舒服，沒法送孩子到創作坊上作文課，胡裡胡塗的瑺憓和平生不識俗務的瑺憓爸爸，胡亂在中壢繞啊繞，她打電話來分享這個「不知道該不該算是笑話」的笑話，上課六年了耶！竟然還迷了路，收尾時她忽然問起：「瑺憓說今天上〈蒹葭〉，你在課堂上唱了好聽的〈迴旋曲〉，怎麼樣？現在唱給我聽！」

    「啊，不行了！今天剛拔牙，麻醉藥退了，還在流血，現在很痛。」我苦惱著，兩個人嘻嘻哈哈，扯了些別的才放下電話。第二天，淑委送來一大箱奶酪，原味、抹茶、紅豆……各種口味，保證足以撐過牙痛這一周，還開開心心地說：「我女兒拔牙時，我都讓她吃奶酪、布丁、稀飯。」

    我泣不成聲。想著她昨晚這麼不舒服，還急著熬紅豆、磨豆沙、做奶酪……。這些奶酪、這樣的心意、這份原來想像不到的情誼，我會記一輩子。

    回想起來，我們的相遇、相熟，原本只是像生命中來來去去的人群一樣，雁翱千里，湖映千山，終究有一天都會過去。然則，就在2000那年，我停下創作坊，決定到台東研習兒童文學，她拎著瑺憓的藍色搖籃，跨進陽光山林，用一種「死纏爛打」的奇異糾纏，一定要我繼續教宜澧寫作文，我沒辦法，接了小家教，她就這樣跨過了我的私密生活，從此，我的人生領地，開始種植了這一家人的鮮色芬芳。

    瑺憓那時候很乖，總是安安靜靜聽我們上完一堂課之後，又任著我們像玩小玩偶般逗弄了一陣。小嬰兒好看得不得了，廠長總是說：「以後這孩子我要自己教。」像極了風清揚慧眼獨愛他的令狐沖。以前我總是笑，廠長太偏心了噢！日子過著過著，有一些孩子、有一些愛，終究在心裡生了根，才發現人心真就是偏的，我開始十分感激，幸得當年淑委「死纏爛打」，像一份禮物，日日溫暖。

    豬年新春，宜澧和知昂相繼從荷蘭回來，兩個人停留在台灣的時間不一樣，好不容易排了個時間一起在創作坊相聚，宜澧從梵谷博物館帶回好精緻的小禮罐，知昂帶來北海道的巧克力餅乾，淑委更是一手操辦從春天熱鬧到夏天的吃食。想著孩子們在歐洲，總要帶著點「東方情韻」才好，回贈故宮滑鼠墊和紙膠帶，宜澧充滿巧思，和媽媽一起做了一大堆台灣土鳳梨酥當伴手禮後，還特別把故宮紙膠帶上的喜慶吉祥春聯字，一個字又一個字裁下來，缺錢的貼「財」、渴愛的貼「愛」、處處碰壁的貼「順」、遇到挫折的貼「吉」……，這孩子在工作上處處順遂，不外就是肯「多用一點心」。
                                            3.  莫忘初心

    歐盟這些年的發展，處處艱難，宜澧和知昂異地求生，無論學業、工作、居留，樣樣都耗心思，努力把小日子過得滋潤又有趣。為了省錢，總是起得早搭早鳥票，比別人更早上學、上班；喜歡音樂，摸熟了每一個音樂廳如何用最低的折扣買到最好的位置；畢業前怕家人擔心，起早趕晚認真面試，早早拿到幾家跨國公司Offer，等著母親赴歐時，專心帶他飛天涯海角。

    知道淑委準備飛荷蘭參加孩子們三月十五日的畢業典禮，我就想著該準備甚麼禮物呢？兩個孩子在遠方獨立謀生，樣樣多面盤算，工作、居留、買房……，天遙地遠，我們幫不上忙。每一次視訊，大家總撿好聽的說，不然，又能怎樣呢？人世間，誰不是辛苦過日子？動念自己寫個字，當作畢業叮嚀，為這兩個孩子訂製「莫忘」、「初心」的對鍊墜飾，希望他們聯手異地奮鬥，無論生活如何消耗，永遠都得記得，自己最初的真心，以及彼此最美麗的樣子。

    構想簡單，執行起來又超沒信心，馬年寫了最後一副春聯後，我開始接受「麗雲手作公司」客製春聯的暖心餽贈，整整五年沒動過毛筆字，手都生鏽了。一邊想著、一邊又擱得天長地久，直到打電話問銀樓磨製時間，天哪！現代的銀樓加工，大部分都電腦字，手工師傅越來越稀罕，一家又一家打，好不容易找到「金世界」銀樓願意手磨打製毛筆字，工時最少也得耗個十天。第二天一早，急著找出不知道塞到哪裡的硯台筆墨，開封的墨汁竟然都乾掉了，搖著有聲音，倒又倒不出來，幸好還有一瓶未開封的，忍不住苦笑，這次拆封後，下次寫字又是何時？不能多想了，專心練字，像小學生趕作業，一遍又一遍，眼看過得去了，趕在十點時銀樓一開門就送件。

    這一等，就是十天。等得標準都降低了，銀樓寄來墜飾照片時，竟然眉眼都笑彎了，覺得很好看。朋友笑我自戀，我倒真像自戀般一遍又一遍打開照片「自我陶醉」，想來不是因為字好，而是藏著對這兩個孩子殷切叮嚀的情意。

    想要知昂此生「莫忘」，一輩子記得宜澧是他攻而必取，攻其不守，「以後進追先賢」，最後才成就的幸福，希望他對這個「需要很多很多愛寵」的孩子，多一點包容、多一些忍讓；也別忘了開展寬闊人生，在一生的奮鬥浮沉中，知道有順逆、有哀喜，更要有勇氣和信心，把自己堅信的路走到最後，一如青春時的豪語：心多大，世界就有那麼大！

    想要宜澧珍惜「初心」，這是我們在人生的起點所許下最清澈純粹的夢想。宜澧在生活上有點「粗心」，幸而還藏著「最初的真心」，看著她在申請到荷蘭學校後，出國在即，找到高中時搭公車的司機叔叔一起照了個相，寫了篇文章回眸青春舊歲，很感動。喜歡她像個新生兒般，對世界好奇、探索，同時又深藏著戀舊，擁抱著曾經的美好。這種用心和力量，一如《華嚴經》所說：「不忘初心，方得始終」，這是人生的方向、前進的動力，更在迷茫彷徨時，提醒我們不要忘了為什麼出發、為什麼活著，生命最簡單的追尋，還是要回到愛，感恩我們能夠愛，並且珍惜被愛。

    淑委搭機前，我們一起回顧著一路走來的記憶點滴，說說笑笑，還像個孩子般任性自在地哭。宜澧和知昂畢業後，即將飛往更寬闊的天地，期盼這兩個孩子，一個「莫忘」、一個「初心」；至於淑委和我，回望漫漫半生，有一種舒緩的溫度，安安靜靜包裹著我們，隔著天涯海角，我們仍然記得，相隨始終，不忘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