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

    近讀白先勇《細說紅樓夢》，小說名家對上小說大家，一回又一回，精細反覆，深邃翻演一百二十回的時空盛會。翻頁間心如塵墮，在繁華最顛峰時，嗅聞到夜深人靜、茶冷香銷，時時浮起建立起龐大帝國的漢武感傷：「歡樂極兮哀情多。」

    年輕時讀詩，總認為「秋風起兮白雲飛」在輝煌中藏著衰颯，比不上「大風起兮雲飛揚」的恢弘寬闊。隨著歲月的試煉和捏塑，慢慢成熟，越來越覺得野性肆伏的劉邦，在困頓中攀爬，宛如一場豪賭的生猛人生，「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賭徒沒有忌諱，沒本的生意更沒有阻攔侷限，可以把夢吹得大大的！相對的，從小在豪門恩怨裡爭鬥糾結，小心翼翼被培訓成大掌門人的劉徹，眼界看得寬、也看得遠，人在盛處，豈能沒做過幾件事後想來悔之難追的怨憾呢？就是因為權到極限，仍深刻感受到痛苦和悔憾，對於緊接在極盛背後的索然，越是咀嚼得透徹，天下事盛極必衰，物極必反。不僅《紅樓夢》、漢武如此，我們哪個人哪一天哪一個世界，不是住在「大觀園」裡呢？高賓華宴，無論撐得再久，終究留下浮華落寞。

    「大觀園」的盛景，依賴著很多必要條件，經濟的支撐、出世的才華、健康的身心和遠離俗世煙塵的寧靜，以及更重要的是，無止無休的熱情和相互成全的依存。聽起來就很難長久，不是嗎？

         在創作坊無意間生養出來的生日音樂會，原來帶著點「大風起兮雲飛揚」的生猛野性，為了協助從2013年冬令營開始帶班的毓庭，融入創作坊團隊，退休多年的「暑期期初營」重新復出，新竹夥伴們在緊湊的行程中夾帶一個秘密蛋糕，傳說中「學過聲樂」的毓庭倉促被推出來「獻唱」，〈在我的歌聲裡〉在「期初營慣性」中慘遭維修；2014年，毓庭繞著〈young at heart〉做了場美國歌曲史的精巧導聆，揭開創作坊「客廳音樂會」雛型；到了2015年，搭了北律音樂會便車，平台鋼琴加普魯斯特聖物瑪德蓮，讓韓德爾的〈綠樹成蔭〉，出場聲勢驚人。

    2016年，開始有一種從劉邦的百無禁忌跨進劉徹「秋風起兮白雲飛」的輝煌不安。這多像顫顫搖搖地讀著《紅樓夢》呢！不自覺想像酖慮，下一個年度會變成甚麼樣子？下下一個年度呢？人間繁華，又會在甚麼地方甚麼時候走到極限？

    生日前，毓庭的車子不見了！車子裡還放著音效清遠、超擬真的電鋼琴。創作坊的經濟、才華、健康、熱情和依存都還在，只是俗世現實的撞擊，打破寧靜，大夥一起掉進「車子被偷」症候群，只覺得時間暴徒敲門，任何時候都讓人膽戰心驚。就在大家慌慌亂不知何已時，毓庭通知大家，他選了「巨蟹姐姐」這個很棒的電鋼琴，也在不久後牽了新車「巨蟹弟弟」，開始規畫生日音樂會曲目，創作坊的短暫失序，很快又上了軌道。

2.   清商隨風發，中曲正徘徊

    2016年暑期班的「音樂動畫寫作班」，繞著可愛的小小兵延伸討論。越靠近盛夏，就越期待《小小兵》，在HBO反覆重看，到了「刑房加工」那一段，配起反覆迴旋在《美麗人生》裡的奧芬巴哈〈船歌〉，一個人都不自覺哈哈大笑！週三到新竹看依雯和書瑋設計了兩堂難忘的「生日課」，沒遇上毓庭，和創作坊的音樂人生脫了一拍，光聽到「這是毓庭剛燒好的影像DVD」，就興奮地向廠長預告：「小小兵的毓庭配音版到了！」

    週末最大的期待就是看毓庭配音版的新《小小兵》。啊？不能看，難道挑片？心情大崩壞下，趕到創作坊看大螢幕投影。影音播出時，目瞪口呆，廠長一直問：「DVD拿錯了嗎？錄錯了？還是你根本就說錯了。」

    第二段播出時，我終於在電影播放的黑暗情境中，拿起DVD，封面上清楚說明：《音樂訓練2》。ㄏㄚˊ？怎麼會這樣？思緒終於理清楚了，這是毓庭剛出書時，我們熱烈期待的「第一樂章」，蒐集全書舉證的短片廣告；當創作坊早已進入華燦輝煌的「第三樂章」，熱推大提琴和鋼琴現場二重奏時，心理早已「跳」到讓人超期待的〈當小小兵和古典音樂遇上吳毓庭〉的「第二樂章」。毓庭笑說，因為電腦作業關係，還在第一樂章，ㄜ，我們改作「輪旋曲」好了，真是典型的創作坊精神，苦中作樂啊！

    就在我們熱烈期待「小小兵」音樂會時，收到雯婷來信，離開創作坊三年多，意外得了個「生日假」，想回創作坊和大家一起過生日，加上年年在生日季飛回來的淑儀，我們這三隻幸福蟹子，相約一起共享這場讓人期待的音樂會。

            沒想到，家安母親癌症復發，當天離職，暑期班開學在即，沒有交接、準備，創作坊如炸彈炸開，波濤洶湧，在沒有行政人員的緊急動員狀態，面談新人、接待家長、應接電話……，立刻通知大家，取消小小兵小型慶生音樂會，尤其雯婷，沒有夥伴相陪，建議她好好安排另一個生日假活動。

    心裡覺得很愧疚。毓庭費心準備，書瑋和朋友更改聚會時間，計畫從宜蘭趕回來的羽豔和從新竹往返的依雯。羽豔提起張望創作坊多年的佩娥，惦著還是找個愛創作坊的人吧！廠長總是說：「她是個很棒的老師，怎麼能習慣行政工作呢？」就像不准李白寫詩，硬是要他去做《杜甫箋注》。沒想到，佩娥很用心，決定邀她參加團隊，廠長通知這些時跟著累壞了的羽豔和秉慧，直到深夜，廠長忽然問：「明天，還看得到小小兵嗎？」

    這……音樂會不是取消了嗎？我覺得有點為難。沒想到，「吳導」連著兩天盛情趕工，竟~~~~然~~~~(我聲音都發抖了)說：「看得到哦！這兩晚應該離導演的生活不遠了……」

    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的團隊在「遇到問題就去解決」時，多麼風華燦爛啊！問題解決了，仿如颱風過後的寧馨美好，越是艱難時刻，越能深刻珍惜。讓我想起太平盛世容易養成墮落的舒適圈，富二代的荒唐行徑，也許也算在創造問題，然後學著摸索、學習，一如2015年毓庭獻唱的：「蓁蓁其葉，摯愛夥伴；唯美唯柔，耀我此生。雷電風雨，不減恬靜；朔風凜冽，心無所畏。」

3.   一彈再三歎，慷慨有餘音

    生日這天，一早奉茶時，光身來喝茶，很開心；上班路上，和小鳥兒一起走在廊下，心情極美。創作坊很熱鬧，始終繞著創作坊的老夥伴，趁這天回來坐坐說說笑笑，始終沒有表態要不要出席的書瑋，化身「神祕嘉賓」，妝點出一室溫潤。

    午宴準備了江浙「鼎富樓」充滿創作坊共同記憶的醃篤鮮；羽豔帶了Mos漢堡和宜蘭「奕順軒金棗蛋糕」；淑儀準備了水晶石和項鍊墜子加持過的好運櫻桃。雯婷還是把珍貴的生日假送給創作坊，準備「芋到泥」芋泥，細細回顧：「一屋子的書牆、美食、歡笑聲，一如往常，一客聽琴，一客荷樵。最特別的是，一場原本以為取消的音樂會，到頭來還是成就了音樂饗宴，人也齊了、影片也看了、琴也彈了，和原本的好像一樣ㄏㄡ，大家聚在一起的畫面，還是最美麗的，芋到泥，遇到你"真好~^_^」

    變身「吳導」的毓庭，先在二樓開辦「當小小兵遇上古典音樂」影像音樂會，好可愛啊！而後，在創作坊Lobby參與「巨蟹姐姐」的首航典禮。音樂家簡單介紹著現場演奏的曲目：

    1.艾爾加〈愛的禮讚〉(Salut d’Amour)音樂盒音效版。原本為作曲家送給未婚妻的禮物，現在成了送給全世界的禮物，學習讓思索從自己的眼光延伸向寬闊的世界，是秋芳老師帶給周遭最巨大的影響，是我們圍繞在她身旁所獲得最珍貴的禮物。

    2.艾爾加〈晨歌〉(Chanson de Matin)，艾爾加困頓時，寫過一首〈夜之歌〉，並寄給了一位始終相信他的才華的朋友，過了數年，艾爾加成為大受歡迎的作曲家時，又再寫了一首〈晨歌〉，作為與〈夜之歌)相應之作，秋芳老師總能發現大家的好，讓每個人找到對的位置展現自己的影響力。

    3. Norman J. Whitfield & Cornelius Grant〈你是我的全部〉(You’re My Everything)。

    4. Vera Matson & Elvis Presley〈溫柔愛我〉(Love Me Tender)， 超隨興安可曲。

    5.木村弓〈直到永遠〉電影《神隱少女》主題曲     鋼琴Bar真有點「重返青春現場」的氛圍，有音樂，有心聲，也有流光的相遇與撞擊，羽豔還為艾爾加的〈愛的禮讚〉加上中文翻唱祝福。音樂流動的高潮，停留在〈You are my everything〉，淒迷得讓人泫然欲泣，隨著我對這首歌一段又一段的生命回顧，毓庭也因為談起家人四散後難得的高雄之旅，哽咽離席，而後做了結論：「相遇，是這樣強大的力量。」

    最後，音樂魔法師透過暖暖的〈Love me tender〉，把心燙平。音樂家安排的正式曲目演出後，毓庭一邊練琴，任我們點歌，一邊也慢慢熟悉新Key Board，小小的琴鍵，很像「玩具」，毓庭卻彈得情致宛轉。忽然發現，沒有專屬琴房的孩子，都是這樣一邊聊天、一邊談琴「練」大的，一如年輕時，我習慣在客廳鋪下稿紙，一邊和家人聊天、一邊寫小說。

    這一天的音樂會，不斷新添出各種裝飾音。梅貞來了，大家一起吃剛出爐的熱玉米；《三國成語攻略》剛送到，用音樂會曲目為大家寫贈言；還有個巧妙的收尾，剛好有個6/29出生的孩子來報名，鋼琴師現場演奏〈生日快樂〉，這樣的「相遇」，真的好美啊！                     4.   願為雙鳴鶴，奮翅起高飛

    人世間的繁華盛景，誰不喜歡只多不少、只聚不散呢？威盛如漢武也在「歡樂極」處偷偷懼怖「哀情多」，平凡的我們，每多一點點溫暖，不都是分外得來的禮物嗎？音樂會結束後，客人一個又一個散去，餘日將盡，一直忙於工作的淑君，卻堅持要從新竹趕到中壢和我們會合。

    和依雯、書瑋、毓庭、廠長在創作坊斜對面的「賞吉圓」串燒居酒屋，等淑君一起晚餐。淑君的小白馬，為我們的集體記憶，累積過很多美好的時空探險，桃園有三個夜景名勝，成形最早的龍潭乳姑山，景觀咖啡廳相接林立如雲河，好天氣可看海，遙望台北101，霧靄繚繞時如仙境，在團隊初成形時我們一起夜遊過；虎頭山環保公園是全桃園地區地勢最高的公園，如同在城市中心呼喊夜遙，淑君在2014年生日時，帶我們一起去過；這一夜，她安排了鄰近桃園國際機場的大古山夜景，視野遼闊，還可以欣賞忙碌的飛機起降。

    總是又一大堆行程的毓庭天人交戰，決定回家還「稿債」；必須趕回苗栗的書瑋，提議視訊連線，回家洗個澡再舒服地躺在床上，和我們一起看夜景，還體貼建議，淑君這夜回新竹一定很晚、很累，明日一早，好好休息，她會去新竹教室為淑君代班。夜裡在大古山「星海之戀」，風好大，手握著熱熱的桂圓紅棗茶看夜景，收到小袋，彷如依雯評鑑「最愛台灣的人」，回扣和鄭清文走一小段路的台灣情懷，還有好喜歡的暖達人「杯麵」隨身碟，以及酷炫的老虎小袋。    想起很多年前我們一起看過的電影《莎岡，日安憂鬱》(Sagan)，知名導演Diane Kurys透過Sylvie Testud把莎岡打造得維妙維肖。看著一大群住在一起的好友損友，擠在同一個屋子裡，鬧嚷嚷的人群，還擠進一匹小馬，典型的聰明、大膽又神經質的莎岡風格，大家倒吸一口氣，這多像大觀園呢！如果真的有持續不斷的經濟支撐、出世才華、健康身心和遠離俗世煙塵的寧靜，以及無止無休的熱情和相互成全的依存，能夠這樣活著，多好！誰不熱情相約，日後，就這樣一起共好、共老。

    雖然知道，感情有保鮮期，歲月無從讓我們安心規畫，但是，流光也常常在轉角處，浮出微光，擦亮了許多我們原來想像不到的美好。六月底最忙時，和宜澧相約，等到暑假吧！選個舒適的周末，一起享受鋼琴和小提琴的共振，沒想到，兩個孩子忙於職場，創作坊的暑期班課程又密集，轉眼就暑假倒數，處暑前，愛徒偕愛侶帶著1920年的小提琴布丁回創作坊，毓庭的「巨蟹姐姐」又上場了，演奏，唱歌，即使在我們說話、抽OH卡時，小提琴手也頑皮地配著應景小曲兒，鋼琴手又呼應著彈著幾個單音，這是我第一次感覺音樂讓人很「樂」！就這樣玩音樂，感受一種穿透而又飽滿的力量，直到夜裡七點多，才戀戀難捨地放下琴，「不得不」吃飯。

    這漫長又極盡起伏的生日季，就要翻頁了，凝視著每一個美好的生活碎片，我常常覺得，就只是這樣短短一瞬，真的也很好！

    這些馨寧、豐富，始終停格在記憶裡，不離不棄，餘音繚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