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2-07 12:59:19小蟹子

2015年推薦書:史蒂芬‧金《忘憂地》


                1.  任性的,走走停停

    為了追逐好天氣,創作坊2015年的尾牙,提早在11.2223日進行。

    因應漫長的年度書專題演講,一大早集合,早上十點在苗栗公館「荷塘居」正式開展,陽光極美,演講小聽明亮剔透,咖啡和地圖身世幽雅迷人;大把大把鮮花妝點出來的飲饌設計,有微微餘香;呼應這學期《哲理詩選》的「半畝塘」讀書會,演繹芬蘭設計和光圈故事,竟覺得「如詩」、「如畫」不再是字紙的形容,而是真實日常;「My Home」民宿裡,繁複的帝國欲望和簡單的和平嚮往,通往西貝流士遙遠的時空和史蒂芬金流動在時間裡的逡巡吁嘆。

    「吳汭千經典生活空間餐廳」的尾牙盛宴,確實很棒;團隊夥伴的推薦書單,精緻,深邃,專題演繹的過程,比我們所能經歷過的任何美食,還增添出更多滋味!

    喜歡把創作坊定位成「文人團體」,或早或晚,大家總要有一點「位置」,任何活動,廠長常為夥伴們準備一些「公關照」,這是禮物,也是期許。至於習慣任性生活的我,留下來的,多半是一些生活的光影,喜歡花,喜歡讀書寫字,喜歡穿睡衣喝茶聽音樂……

    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覺迷如花,這樣的人生也不錯,和充滿論述深度的《咖啡癮史:從衣索匹亞到歐洲,橫跨八百年的咖啡文明史》、《地圖的歷史:從石刻地圖到Google Maps,重新看待世界的方式》、《北緯36度線》、《爭紅:帝國、間諜與欲望的顏色》,以及像《設計,讓世界看見芬蘭》《光圈先決:脫穎而出的風景攝影學》這些精緻生活的深刻思索,2015這年,選擇史蒂芬.金的《忘憂地》,在夜近11點的溫言絮語中,更像一場穿著睡衣、低飛在時空旅程中的停停走走。

                  2.  沒有天使,只有英雄

    史蒂芬.金(1947.9.21~),一直是我極喜歡的「閱讀品牌」。先認識一下,這個品牌特色:

1.  困頓與掙扎

    史蒂芬·金兩歲大時,爸爸買包菸而且再也沒有回來,丟下了金的媽媽讓她獨立養育金和他的認養哥哥大衛,並留下一屁股債四處搬家;11歲時,媽媽帶他們回到緬因州照顧年老雙親,在當地洗衣店找了些雜務差事養活這一家人;替哥哥大衛創辦的報紙撰文、將小說賣給朋友在洗衣店和學校圖書館打工,畢業後教書、投稿,酗酒問題悄悄發酵。

2.  黑暗與幽光

    通過1973年從工作軼事中找到寫作題材《魔女嘉莉》,關於念力、少女、校園霸凌、基督教極端教派,由妻子從垃圾桶中撿回來的命運大轉變,兩年後完成《鬼店》,在黑暗中尋找幽光,仿如一則生命和創作的預言。70年代末開始系列黑塔小說,關於一個孤獨槍手羅蘭·德斯欽的故事,充滿奇幻、恐怖、科幻不同風格的摸索,是他最扎實的寫做修煉,2000年後,慢慢興起「史蒂芬·金熱」。

    MarvelDC不斷把他的作品拓展到漫畫場域;2003年獲美國國家圖書獎終身成就獎;2004年獲頒世界奇幻文學獎「終身成就獎」;2007年獲頒愛倫·坡獎「大師獎」;2006年,發表末日小說《手機》,而後在更多不同的嘗試中,同時也注入更多對自己的凝視與回眸。 

3.  魔鬼與英雄

    史蒂芬.金的作品,糾纏在他一輩子的內在凝視和外在觀察中,相信魔鬼無所不在。這個世界沒有天使,只有英雄,英雄不是超人,而是存活在此時此地的平凡小人物。

    我們都在懸崖邊緣徘徊與抉擇,拼卻一切,在也許無助於大環境頹毀崩裂的趨向中,掙破黑暗,創造一點點微光。因為悲觀、憂慮,更顯出卑微中的勇氣,從最早期的《幽光》到後來的《日落之後》、《穹頂之下》、《暗夜無星》,我們一起走進一個蒼茫無光的世界,在無所逃躲、無從避讓的晦暗中,藉由抉擇和行動,找出一點點微光。

    和這樣的信念深深相應,我一直相信著「向有光的地方走去」,所以,年度書推薦的選項,常常盤旋在史蒂芬.金的世界裡,幾次反覆取捨,尤其是年年生日,從來不看驚悚小說的朋友,總是選了本史蒂芬.金給我,慢慢也都成為印記,糾纏出一種熟悉而深邃的芬芳。

    考慮過非常私密的《莉西的故事》,蜷繞著愛與眷戀的整理與珍惜,尤其是那一汪語言的深池,讓人戀戀珍惜著當下的回眸;還有經典的《鬼店》,多年前好時年譯為《幽光》,根據書中角色特質,也許應該譯為《閃靈》,但我喜歡譯成黑暗中的《微光》,一如多年來史蒂芬金始終不變的拉鋸和堅持,36年後,書中的五歲小男孩長大了,續集《睡眠醫生》讓人期待。

    直到2015這年,朋友從新手書店帶回店長手寫推薦書,2013年推出的神秘小說《忘憂地》。想著這陣子團隊夥伴們正在進行的「小說創作」修煉,從一個纏繞在史蒂芬.金腦海裡近二十年的畫面開始,沙灘上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男孩,正在放一面耶穌風箏,剛好可以讓大家一起思索,輪椅的缺憾、信仰的可能,最重要的是「人」,這些人、那些人,究竟會發生甚麼故事?

    屬於我們共有的小說旅程,就這樣自然開展。

                     3.  NeverLand

撫觸《忘憂地》,最吸引人的就是墨黑封面上的旋轉馬車,凸顯出黑暗中的溫暖和甜美,只是,這些對照強烈的色澤,加上「史蒂芬.金」四個字,就隱藏在隨時都可以勾出變動的不安中,形成「不敢噪動的專注」和「不得不渴望的夢想」交錯出來的飽滿張力。

    這座童話般的夢幻馬車,在書中叫做「惡魔馬車」,輕輕搖盪著無從逃躲的引誘,以及誰都不能明確解釋的一種不老不死的永恆。

    透過這樣不確定的情緒震盪,我們聽到的聲音,不是華燦的〈波麗露〉、不可思議的〈皇家煙火〉,或者是甜美的〈藍色多瑙河〉,而是跳脫永恆安定的古典音樂,隨著這本書,聽到門(The Doors)、平克佛洛伊德(Pink Floyd)、約翰藍儂(John Lennon)……,這些悲傷中迂迴反覆的低溫。

    跟著這些音聲、光澤,走進書名「Joyland」,提醒我們,這樣需索著告別童年、變老之前的純粹歡愉,強烈呼應著誰都忘不掉的「長不大的遠方」----Neverland,這是一張藏在每個孩子心中的無限地圖,帶著一點點「家族相似性」,從一個孩子到下一個,總是有些不一樣、不確定觸摸得到的「銀河系恆星」,抵達時總是在日出時候,一個真正的「日不落國」,時間總是含糊不清,還有更多的太陽、月亮,使時間的流逝難以跟踪、界定,找到時間的唯一方法是找到鱷魚,因為裡面有時鐘。

    只有時間凍結,我們才能隨著心中「長不大的孩子」,來到夢幻島。《忘憂地》中男主角追尋而又失落了的初戀情人,就叫做溫蒂,一如彼得潘中愛的溫蒂長大了,選擇更符合世俗價值的對象,只剩下小飛俠還在原點。

    長大的男孩必須離開夢幻島,這是宿命,來不及悲哀。長大以前,世界慢慢靠近,即使我們這樣眷戀著Neverland,即使我們放低了標準,只在人間由樂場重溫一小段「Joyland時光」,即使我們握緊了門票,瞧!翻到這本書的封底,也只剩一張破碎的門票,想要進場,一定要先經過撕裂,我們都在撕裂中理解,流光讓我們長大。

    當我們以為自己都拿到「忘憂地」的門票,誰能想像,進入歡愉之前,必先經過撕裂?不快樂的我們,就在一片片無從掌握的命運碎片中,拼出一點點「足以活下去」的歡愉。書中的主角,史蒂芬.金,以及我們,經歷二十年迂迴的時間旅程,人生並不總是騙人遊戲,有時候獎品很真實,有時候獎品很珍貴……

                      4.  夢見,忘憂

    關於「忘憂地」這個遊樂園的輪軸起動,當然要從負責人說起。布萊德利.伊斯特布魯克,93歲,形同「永恆的支點」。黑西裝讓他像殯葬業者,而不是遊樂園擁有人,仿如哀傷如霧角的聲音宣示,紅色死亡,很快就會統治所有人,直到他露出微笑,笑容讓他像個點唱機似地亮了起來。他照例對著所有的新成員說:「希望這是你們人生中最棒的夏天,用來衡量未來所有工作的標準。」

    人生中每一個「最初一瞬」,對我們形成甚麼意義,卻都是我們自己的作業。當黑西裝裡那件敞開領口的白襯衫應著陽光,隨著他再度開口,他說話的對象可能就是他自己:「這是個破敗得很厲害的世界,充滿戰爭、殘酷的行為與沒有意義的悲劇;每個居住在這個世界的人類,都有他自己的那份不快樂與失眠之夜。我們在這裡販賣歡樂,孩子們回家會夢見他們在這裡看到的東西、他們在這裡做的事情。」

    這樣的叮嚀,對所有新成員而言,都是一場最初的試探和延伸。讓湯姆循著「說該說的話,做該做的事」,納悶起自己晃進一個戒酒協會聚會了嗎?這是平凡群眾對現實的無感;資優生艾琳仰望典範,就像遇到一位人生導師,提出一種可能很美妙的全新方法來觀察現實,促成理性的實踐。像彼得潘一樣還不想長大的戴夫,本來以為會收到「戒律清單」,卻感受到某種形式粗曠的詩的喜悅,純粹感性的擁抱。

    老人的價值,同時也深深影響了專任員工,成為遊樂園穩固的根基。人事部主任佛瑞德.迪恩總是笑著承認:「這裡有點老,還有點鬆垮垮的,不過我覺得那樣很迷人。」;大家都有共用的打氣口號:「咱們讓那皺眉的臉倒過來!」。戴夫不只喜歡這些價值,還很擅長,就是在扭扭搖搖村,他認定將來某一刻生小孩是個真正的好主意,而不只是因為溫蒂而存在的白日夢。

    純真美好,所有異變的底色。我們都在純粹絕美的嚮往中,一點一滴,碰觸到現實的形影。

藍恩拿出生皮手套,對戰戰兢兢害怕著如何操持摩天輪的戴夫說:「還有(埋下看來不經意的重要線索),替你自己弄一副這種手套----你會需要的;還有(刻意的存在感),你最好開始學怎麼促銷。」

當我們以為自己必須為每一樁懸吊在高空中的生命負責時,哪裡想得到,資深督導更需要新手注意每一個崗位的叫賣台詞,如果沒有客人、沒有經濟基礎、沒有基本存在的能力,如何「還有」以後?藍恩拉開嗓門,張揚著摩天輪的不可取代:「夏天不會永遠在,搭一趟上九霄,空氣稀薄的地方,就是樂子開始的地方。」

    空氣稀薄的地方,就是不確知的危險和機會。再天真的孩子都該領略,生命的考驗,不再是面對操作摩天輪時對掌握生命的恐懼,最重要的是經濟,想辦法讓大家一起生活下去,「保護」與「推廣」,就是讓經濟生活共好的基礎。

                     5.  暖色底層

    不管我們準備好了沒有,世界終將向前走去。

    上戲之前,戴夫不斷想起詹姆士龐德被金手指綁在運動器材上的迅速輪轉。他也像被綁在一台「快樂器材」上,無論多努力在第一天趕上機器步調,這該死的玩意只會變得更快些,不是身在局中,誰能理解滿載而又迅速旋轉的快樂?

    推開實習生的準備小門後,戲已經開演了,就像是置身於監獄食堂暴動場景中央,鮮少覺得這麼蠢,也鮮少有這麼古怪的英雄氣概,彷彿灌注了80%的英雄內在,心裡不自覺壯闊起來:「畢竟這是表演業,我正是來救火的!」

    明亮的六月,洪水般湧入早已裝扮成幸運寵物狗「好威」用網紗做成的藍眼睛,一時之間,眼睛都花了,一如生命洪潮迎面撲來,誰都看不清楚,根本不知道在幹嘛,但在這瞬間,變得一點都不重要了,即使不知道該怎麼辦,但必須做些嘗試,這就是「美好的本能」。我們都在懸崖邊線,不能深入思考,只有直覺行動,甚麼樣的趨向、可以讓我們快樂呢?

    戴夫知道,很快,所有3~6歲的小小孩都會哭起來,他立刻扭扭搖搖,又笨又傻,可是有效,果真阻止了哭泣。毛茸茸的戲服底層,又熱又不舒服,後來還因為中暑頭痛得厲害,但在那一刻,世界真的很美好,美好到讓他忘記溫蒂。

    好威Howie)是Howard的暱稱,覆蓋在真實毛皮底層,一種「無論如何都想做點甚麼」的本能:「好威從來不講話,只會給能抱抱,還有拍拍他們的頭,祝你好運」,這簡單的信念,仿如哲理詩,讓人找到鼓起勇氣破繭而出的力量,化侷限為歡愉,同時也讓人想起「霍華休斯強迫症」,一種生命的執念,讓我們願意,一起找出內心深處的「狗兒」,讓情緒的動盪全都化為溫暖。

    落幕之後,深沉反覆著的,就是一場又一場生生世世的拔河。   

    「忘憂地」負責人布萊德利.伊斯特布魯克就在扭扭搖搖村對面的陽傘下看著孩子們用餐。他知道忘憂地這個經過稀薄化妝的「巡迴表演團」,不會再維持太久了,狄斯耐樂園將統治整個世界,這就是世界運作的生老病死,可以掙脫照著劇本運作的迪斯奈,創辦忘憂地,看著扭扭搖搖村的故事舞台背景板,魅力王子城堡、捷克魔豆、星星夜空,這永垂不朽的生命童話,在沒有劇本、沒有準備的自發性撞擊下,領略各種新鮮可能,感受特別珍貴!

    剛從英雄熱血的薰醉中醒來的戴文,也經歷了一場悲歡浮沉的拔河。他憤恨地表示,草率地把這些3~6歲孩子丟給遊樂園不認識的保母,簡直是獨特的美式虐童行為。布萊德利說:「這些小孩子大多數從來沒有到這種地方來過,他們會用我們記起自己第一部電影,或者我們第一天去上學的方式記得這裡。因為你,他們不會記得自己因為被父母拋棄了一會而痛哭流涕;他們會記得跟快樂獵犬好威一起跳變戲法舞,他像變魔術一樣地出現了」

    這就是小我和大我的「共好」。當戴文剝下頭套,緊急搶救一個小女孩時,她張開眼睛,竟然說:「可憐的好威,你的頭掉下來啦。」這場「善義演出」,不只讓遊樂園的「好威節目」多出價值兩萬美元的優良宣傳,對挫敗的自尊與自我形象來說,也是扳回一城的機會,撕掉感謝支票時,青春的熱血湧動,總算找到一點點力氣重新活著!

    讓生命反覆浮沉的,就是從來不曾中斷的晦暗失落。戴文在愛情的高燒中失去溫蒂,愛琳在癌症病房失去湯姆,在內心深處,他們都知道:「戀人就跟醫生一樣,老是在誤判。」可還是抱著小小的「希望坑」,就是這個「坑」毀滅了我們。  

    很久很久以後,戴文終於知道,自己從來沒像21歲時,在一個炎熱六月天穿著毛皮跳變戲法舞的那一刻那樣,感覺這樣古怪地開心,這樣完全地適得其所。這些時間的游離、記憶的翻騰、辯證羽相信的反覆與永恆,一如歲月拔河,是史蒂芬.金對純粹快樂的記憶召魂!

                      6.  深色顯影

    史蒂芬.金敷設了一層又一層暖色背景,很快,就在灰暗的「恐怖屋」和華燦的「維多利亞式綠房子」、輕飄飄無從掌握的「風箏」和黏附在雙手無從擺脫的「生皮手套」這兩兩對照中,用「琳達.葛雷」的謀殺鬼魂,催迫出強烈變化,進而深色顯影,揭露出我們共同的前景,每一個人都成為命運的懸絲偶。

    湯姆、艾琳和戴夫的「恐怖屋」探險,讓最不想涉入湯姆看見站在恐怖屋軌道旁邊、夾在地牢和酷刑室之間假磚隧道裡的鬼魂;聰明敏銳的艾琳循著「藍色髮箍」和「刺青」探察追索;一頭栽入的戴夫卻一無所獲,就算緊抓著的是滿手的刺,也很難放手。艾琳說:「不耽心你和琳達.葛雷,倒是很擔心你和溫蒂的鬼影。」

    說真話,人比鬼更難捉摸。幸運夫人的提醒,永遠如鬼影飄忽,只有暗示,沒有答案:「黑髮女孩是在你的過去;在你的未來,有一個小女孩跟一個小男孩,男孩有一條狗,你救了那個小女孩,但是,親愛的男孩,你不可能拯救每個人。」

    那個擁抱孤寂的秋天,總是羨慕度假海邊維多利亞式綠房子的艾琳和湯姆離開了;不曾渴望的戴文,卻因為飄忽的風箏,深深陷入庭園裡的安妮、坐輪椅上的麥克和傑克羅素㹴米羅的生命故事。

    看著麥克和風箏糾纏中的徒勞,戴文說:「一旦風箏飛高,風就會掌控它,你必須做的只有不要放手。」

    風箏起飛,就是活的,風箏上的耶穌圖像越加鮮明。他不曾在一個人臉上看到過這樣的愛與這樣的快樂,就因為他很快樂,他的眼睛閃閃發亮,而且咳嗽已經停了,風箏用其他不可能辦到的方式滿足了他,戴文忍不住笑說:「它扯著線的方式,就像一隻不小的鱒魚咬餌時的釣魚線,不過放風箏的好處在於,沒有任何東西被殺死。」

    沒有死亡,多美麗的期盼,安妮做為麥克的母親,卻永遠不可能安心。麥克一直想飛,盼著從摩天輪頂端看世界,一定很像坐在風箏上飛;安妮卻相信,如果永遠不開始做某些「最後一次」的事,生命就會像以前一樣繼續下去。這個從神聖教誨《巴迪.羅斯力量時刻》電視傳教大師巴迪.羅斯的寶貝女兒,不但非常不溫柔謙卑地取得全國步槍協會神槍手光榮,加入美國無神論協會,而且未婚生子,叛逃家庭,以至於被自己的父親痛責:「上帝造成了麥克的肌肉萎縮症。」

   「在世界上已經有這麼多苦痛的時候,人為什麼還利用宗教來彼此傷害?」房東太太對戴夫揭露安妮故事後,他想起媽媽說的:「惡魔也能引用聖經經文。」忍不住對安妮保證:「這不必然要是最後一段好時光。」

    風箏,成為全書最強烈的意象,即使是貼附在皮膚上再真實不過的「生皮手套」,也帶著和風搏鬥般的不得不進行的一頭栽入。艾迪在恐怖屋前心臟病發作,像「起風了」的最初訊號,戴夫在搶救同時脫下艾迪的生皮手套引起藍恩注意,只能傻笑答:「讓他長滿牛皮癬的雙手呼吸。」並且特意送艾迪和前妻的合照到醫院,第一次靠近艾迪的心:「你應該讓我死,我可以和小女兒在一起。」

    艾琳展現調查成果,提出巡迴表演團的關聯性和讓人難以心安的「不是刺青的刺青」,線放得越來越長;直到他們一邊慨嘆:「希望我們做的是正確的事」、一邊又帶著疑慮沒甚麼信心地往前走,像人生縮影,世界慢慢收線我們,卻都不知道結果。

   《忘憂地》這本書,就隨著牢牢種植在「忘憂地」遊樂園的佛瑞德、藍恩和戴夫,一起糾纏、推演出最後的衝突與解決。

                  7.  忘憂地,佛瑞德和藍恩

快要變成「忘憂地公務員」的佛瑞德.迪恩,表面平淡,卻承接了老負責人的精神,真心為世界留下一點點溫度。休歇期間,陪伴戴夫為麥克創造記憶,在取得批准後慎重放大了戴夫的價值:「你為這個遊樂園做到的好事,似乎比你知道的還要多。」

忘憂地招牌亮了!夏天那種帶動快樂氣氛的音樂,正透過擴音器播送著。佛瑞德送給麥克一頂全新的好威狗頭帽,藉著鮮花、魔術,為唯一的小客人舞動著「歡樂幻術」;戴夫最後一次穿上好威毛皮,和忠心耿耿的傑克羅素㹴犬米羅,一起繞在麥克的輪椅邊蹦蹦跳跳。

這是94歲老人留給忘憂地最美的禮物。兩年後,「忘憂地」結束營業。在生活反覆打擊,一切花稍庸俗得就像雨天的忘憂地大道時,戴夫就會回到那一天,提醒自己,人生並不總是騙人的把戲,有時候獎品是真的,有時候獎品很珍貴,仿如生命的所有跋涉,就是為了這些我們察覺或未察覺的寶藏。

在歲月走過很久很久以後,我們才會驚覺:「有些日子就是寶藏」。

很多人在很多時候的感動當下,總會動容:「不必等到以後,我現在就知道,這一天就是寶藏。」其實,生活的磨蝕日日重複,我們都在不知不覺中遺落了美好和溫度,不是因為錯過,我們不容易疼惻心扉地銘刻住,原來,握在掌心裡的那麼些「當時只道是尋常」,就是日後再也不可能複製的寶藏。

深受歡迎、看起來更像「忘憂地代言人」的藍恩,用一個又一個遊樂設施,推動了整本書的衝突和和解。首先,用「啾啾火車」迎接小客人,魔豆、糖果屋、風狂帽商茶會、大野狼、三隻小豬……。一句「謝謝你,司機先生」,說盡麥克對藍恩的由衷戀慕,仿如可以跟著他千山萬水去冒險;藍恩用「我是有很多帽子的人」,強化自己的視覺幻術,誇張了這場生命冒險,開玩笑地說:「跟我擊掌,如果你還活著的話」,甜美的啾啾火車吐露出將現未現的殘酷,這句話,究竟誰該對誰說呢?

接著,麥克陷入摩天輪的引誘:「現在我知道我的風箏有什麼感覺了。」這種具體的「生活的風箏」,對照戴夫觸碰到安妮的手,他也經歷了一場抽象的、不知如何升降的「生命的風箏」,這時,換通靈卻未及時靈覺的麥克向藍恩說:「跟我擊掌,如果你還活著的話」,更是埋著讓閱讀著可以反覆追索的趣味。

到了中央大道射擊場,懸念出現。藍恩捧出改造過的點二二,用「演員行話」對曾經備受矚目的女神射手喊話:「立刻站出來,讓我們看看妳最棒的安妮‧歐克利身手,安妮。」而後用大花手帕擦掉汗漬,還有頸背上的塵垢,輕柔說:「老天爺啊,沒有人擊中八發。」

細節裡的魔鬼,此時此地蠢蠢欲動,只是沒人警覺。純真的佛瑞德一派「觀眾熱情」:「破關!你可以挑中央那排任何禮物。」

這時,米羅固執地站在恐怖屋前,那天早上電路遮斷器都關上了,原只有為麥克打開的設施才有電,沒想到,載客車廂在軌道上滾動雙開門打開,撞上另一組雙開門後停下。麥克在微笑。他帶著迷途幾十年的鬼魂找到門口,那是她自己無法找到的另一扇門,也是恐怖屋最後的溫柔。

「那裡大概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地方了,無論如何,是我去過的地方裡最好的。」知道自己生命有限的麥克,清醒地理解,擁抱最好,就是幸福!他提醒戴夫:「她謝謝我們兩個,叫你小心一點。」

命運一如恐怖屋,殘酷和溫柔都糾纏在一起。我們很少因為「小心一點」,真能避開任何鬼外的碰撞。

                     8.  忘憂,戴夫

    帶著無限惆悵踏進「忘憂地」的戴夫,在綠色維多利亞式房子裡經歷最明亮的遊樂設施,希望自己可以帶著安妮通往沒有困擾的未來。成長叫我們認清的是,世界上並不存在「沒有困擾」,戴夫終將理解,最初的愛,總是這樣強烈又愚蠢,一生只有一次,而後我們會慢慢愛上仁慈和耐性。

    深夜接到藍恩電話時,戴夫終於拼出真相拼圖的最後拼塊。想要當瘋狂的童子軍,永遠遇上魔鬼般的幸運,都是因為故事早就準備好了,藍恩製造的刺青,凸顯出照片焦點,讓人忘了追索他的臉、他那獨特的棒球帽和褲後袋的生皮手套。奔逐在風雨車程,戴夫遠遠看著「摩天輪」和「雷霆球」那兩個載客遊樂設施,在暴風雨的夜晚總是點亮了燈光,有一部份是為了充當海上船隻的燈塔,另一部份是為了警告任何朝著郡縣機場飛去的低飛小型飛機避開。

  這世間萬事萬般,誰不是因為自救才能救人呢?

    車頭燈下,那些小沙丘看起來像是骷髏手指。戴夫想起,他和麥克最愛的藍恩,天使與魔鬼,千年的糾纏與辯證,他的魅力,他押韻的推銷詞、博得人心的微笑、歪戴的圓頂禮帽,唉,所有人都愛的藍恩.哈迪。一如安妮所說:「有些人會隱藏他們真正的臉孔,有時候你可以分辨他們是戴著面具,但不是一直都能分辨,就算是具備強大直覺的人都可能被愚弄。」

    幸好,我們雖然常常被真情愚弄,但仍相信,因為這樣而不去愛任何人,是最笨的決定!

    戴夫停下福特車,熄火,清楚意識到自己可能永遠不會再發動它了,生命終點站的訊號越靠越近,摩天輪的紅色霓虹燈在儀表板、座椅與我自己的皮膚上,灑下血紅色的燈光,起生命之重、摩天之輪,逆天又敬天的輪轉。這時,他看到某個巨大的東西往中央大道飛,可能是一輛車頭燈熄滅的車子,也可能只是又要讓人摔跌進去的「希望之坑」,只是,絕望時刻,無論如何還是要懷著希望!

    和藍恩面對面了!站在生命懸崖邊緣,他看到染劑像藤蔓似的從他皮膚上往下流,黑染劑、魔鬼的引誘、盲目的覆蓋,地面天空,天上人間,仿如世界傾頹,此生翻覆……,直到安妮準確的槍法響起,藍恩摔下,麥克最後的覺醒和叮嚀,在生死邊緣搶下戴夫。戴夫開始自問,艾迪在麥克面前顯現,是因為他救了這個壞脾氣老怪物的命嗎?可是,他不想被救回,只想和女兒在一起,還是,這只是我們在人間逡巡的最後一點點善意?

    故事結束了,人間的生老病死,莫不慢慢靠近終點。麥克的骨灰,放在風箏上的小口袋,不受羈絆的風箏上升,上升再上升,麥克想要看到它消失之前會飛得多高,戴夫也想看,我們何嘗不是呢?在抵達最高的遠方之前,我們必須放手。

    這一段簡單而又繁複的閱讀旅程,也要結束了,藉由故事,史蒂芬金牽著我們的手,我們都是他手上的風箏,也想看到所有的情感和領略,在消失之前,會飛得多高多遠……

李梅貞 2015-12-11 17:15:24

生命的所有跋涉,就是為了這些我們察覺或未察覺的寶藏;在歲月走過很久很久以後,我們才會驚覺~這些日子就是寶藏。
會買這本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