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家常適應

   收到《床母娘珠珠》新書，立刻為大哥、大嫂送去。

   曾寶貝回鄉過年牽引出來的歲時印記、神仙俗信、以及活靈活現的擁擠哄亂，都是繞著大哥、大嫂，慢慢渲染出來的大家族原型。曾寶貝的阿嬤，簡直就是依循著大嫂形象打造出來的超級阿嬤。大嫂翻開書，看著曾寶貝隨著不同的章回慢長大，這顆「嬰兒小種子」，用庭豐當基礎模型，澆灌了一路參與的庭軒、讓云、于駿，以及千千萬萬個孩子們的摸索和成長，直到除了無條件愛著孩子們的這些人、那些人以外，誰都認不出來孩子們原來的臉模。

    這世界上大部分的人、大部分的事，都是這樣，雖然面臨著各種改變，仍慢慢往前走去。

    即使是不會說話的柴犬甜甜，生活環境幾經變革，慢慢也發展出嶄新的適應模式。剛捲進慌亂的家庭風暴初始，茫然地跟著家人，離開鄉間老家，住進台北東門附近公寓四樓，牠已經十二歲了，很老很老，上下樓梯特別吃力，有時候「自動自發」，有時就耍賴，能拖就拖，能「被抱上樓」就算中頭彩。姐姐離開醫院後一回到家，剛爬上四樓就得帶著甜甜，爬下四層樓，讓這隻還不習慣城市生活的「鄉下大小姐」，有機會到公園自由地遛一遛、走一走，到了醫院用餐時間，姐姐必點「肉絲清湯麵」，吃飯前，我們常有一段好笑的祝禱辭：「甜甜，甜甜，我喝湯來你吃肉。」

    要是請學過熱舞的庭豐、庭軒，改編成押韻的Rap，一定別具閒趣。有時候，辛苦的大姐姐還得帶她回老家洗澡，讓她在熟悉的田間小路，走走、逛逛，嗅一嗅熟悉的味道。

    平常對小姐姐保持「友善距離」，總是淡淡相待的甜甜，發現小姐姐趁周休到了台北，他鄉遇故知，熱情展開前所未有的激烈歡迎式。第二周以後，逐步遞減，直到一如日往家常，他鄉已如故鄉，故知也了無新意了。沒想到，城市生活，就是這麼兮引人，當甜甜隨大哥回家休養時，在懶洋洋的日常生活中，一聽到「上台北囉！」就振作起精神急著出門，我們一遍又一遍騙牠上當，牠還是「樂此不疲」。

    只有在夜裡被「扣留」在門外，甜甜「夜不安眠」，表現出失落錯亂的超低適應力。大哥化療後抵抗力較弱，不能任著甜甜在枕間床邊磨蹭，牠卡在門邊，不斷塞進鼻尖，沿著一小節縫隙蹭著、推著，試圖擠開房門，然後在一夜徒勞後，等著大人離開房間，整夜睡不好的甜甜，搶回自己的老位置，安安穩穩地睡一覺。

    其實，這些「小縱容」，還是會留下對病人的「大影響」，但是，大嫂不忍心驅逐甜甜，寧願睡前花更多時間清理臥房，也捨不得甜甜的生活依賴忽然斷裂。

    無論是狗還是人，因為愛，大家都在努力適應，生活中越來越多的各種變動。

                       2.  高潮起伏

 變動最大的是大姪女兒蕙偉，她的人生，彷彿命定要面對高潮起伏。

    擁有導遊執照，長年露營、旅行的日常節奏，每有壯舉，定然驚天動地。計畫飛關島，人都抵達中正機場了，雙子星發生911攻擊事件，美國入境飛機全面停飛；人在倫敦，竟然趕上地鐵爆炸。辭職三次，都遇到祖父和父親的重大病厄，大部分的人在工作和工作交錯的「Gap Year」，都進行華燦的「Grand Tour」，她卻貢獻給「留守病房」。

    年過四十，蕙偉辭職，為自己安排美東、美西為期兩個月的證照學習。忽然，父親住院。面對家裡的這麼多變數，讓她感慨不已：「如果早幾天知道，我就不會辭職了。」

    好不容易在家人的支持下，飛往Roslindale。那是個多年來被公認為安靜又安全的小鎮，還住不到兩周，槍聲響起，瞬間登上全國版新聞，仿如CSI拍片現場的FBI探員、黃色警戒線，這下子，真有在美國的感覺了！

http://www.whdh.com/story/29221280/witnesses-heard-several-gunshots-at-roslindale-cvs

    常笑說，她的人生故事，適合拍一部偶像劇，片名叫做《命中注定女強人》，循著生命碎片的回顧，讓所有的高潮起伏，找到深切的意義。

                  3.  馨芬甜美

    蕙偉飛美以後，大哥、大嫂真的得重寫「莊敬自強，相依為命」的銀髮族獨立故事。

    回到家，在大嫂最熟悉的「管區」，慢慢養胖了大哥瘦削的臉頰。

    能夠好好的吃，是大哥最甜蜜的小幸福。在醫院陪大哥時，看他選填菜單，印象深刻。最愛吃魚的大哥，從來不選魚，因為魚片太小塊，勾起了食物的慾望而又不得滿足，很痛苦。還有啊！每餐都是青江菜，我一聽，幾近崩潰。大哥和二哥是古代人，總是挖空心思替爸爸找各種奇巧吃食，而後無怨無悔地替爸爸「代吃」醫院便當；四哥是現代人，便當吃到怕；我最不可愛，應該是末世地球的未來人，一看到便當就完全「當機」，忍不住擔心，像我這麼不喜歡吃青江菜，如果天天吃，病情一定會加劇惡化。

    大哥第一次做化療時，我一到台大醫院，兩餐都是新鮮有變化的青菜，很替大哥開心。第二天一早送來的早餐，又是青江菜，直到我到了病房，午、晚兩餐的青菜又都有了變化，大哥說：「咦？真的是給秋芳面子！」

    大哥的吃喝拉撒都必須嚴格記錄監管，進食前食物一定要秤重。大嫂幾翻帶著水果、甜點、便當，在病房和護理站秤重機間來回奔跑，秤了又忘，常常反覆，這些瑣碎的細節，反而讓她在忙碌中，稍稍安下心。我繞到台大超市，驚喜地發現有澎湖魚貨耶！大家卻冷淡回應，「魚摳」是給不會吃魚的人吃的啦！難怪，二哥一次又一次搭高鐵從高雄提鮮魚來探訪大哥，南部的親友們也一箱又一箱冷凍宅配鮮魚北上。

    大姐為大哥準備土雞熬湯；羽豔為大哥配巴西蘑菇藥包。大嫂的姪兒非常孝順，連姪媳婦的付出，都像「傳奇故事」，她請了一天假，專心為大哥「滴」牛肉精，七天份，一天一小包，還買了「滴精專用鍋」，附贈兩周冷凍牛肉，讓大嫂在高蛋白補充其間，永遠不「斷貨」。

    左右鄰居、親朋好友送來的水果禮盒、各色雞精、養氣人蔘、亞培營養素……，堆出一面又一面小山，大嫂還吩咐遠道而來的三姐帶幾盒回苗栗給爸爸。

    如果這些禮物禮盒，寫成一篇情意緊密的文章，我要紅筆勾勒、鄭重加圈的「奇文共欣賞」，首推豬肉攤老闆的慰問。一年又一年的食材採買，大哥自己也成為一則「市場小傳奇」。一、兩個月沒出現，大家都覺得很奇怪，習慣照顧人的大哥，在北上回診前，以他多年的採買專業，為了心愛的兒子，打電話訂了一大堆排骨、里脊、老鼠肉，大嫂去提領時，意外發現，豬肉攤老闆也準備了一盒水梨和蘋菓，那麼馨芬甜美，屬於市井家鄉的無限牽念……

                       4.  Breaking News！

    從5/4的驚天一震，看著大哥在傷痛迷霧中走到今天，剛好一個月。

    一下車，大嫂開始投訴大哥不乖，趁她在二樓做家事的「看守空槽期」，偷溜出去，原來只想要發動一下停擺已久的車子，沒想到，握上方向盤，油門一踩，竟然開到大潤發，順便買了四大包衛生紙和剃髮刀。

    更危險的是，沒有戴口罩，騎摩托車到菜市場，一口氣買了一大包老爸愛吃的午魚。老爸常常把「一午二鮸三嘉鱲」掛在嘴邊，大哥、二哥這兩個「愚忠愚孝」一輩子的傻兒子，孝順不是甚麼道德訓勉，簡直都成了他們的日常呼吸。沒有通過化療檢測，正馴順的接受大嫂「灌營養」的大哥，完全沒想到自己的身體，居然整天叨念：「不知道最近誰要回苗栗，可以麻煩他帶午魚給老爸吃？」

    「不知道在家裡的人是如何擔心嗎？怎麼出門也不講一聲？」大嫂真的好生氣。大哥卻小心陪笑：「我跟你說，你一定會說『不行』！」

    「啊，大嫂，不好意思，難為你了，可是，我這次要站在大哥那邊。」我尷尬地笑，好像自己變成了個「抓耙仔」，訥澀解釋著：「大哥『翹家』，讓人好振奮！他可以騎摩托車、開車了耶！這就是大哥啊！他喜歡當一個可以照顧別人的人。」

    「想要照顧人，也要記得戴口罩啊！市場的空氣那麼糟，他的抵抗力又這麼弱。」大嫂恨很瞪大哥一眼。我立刻轉換陣營，為大嫂搖旗吶喊：「甚麼？沒有戴口罩，大哥你也差不多一點！」

     表面上跟著大嫂「訓斥」大哥一翻，心裡卻迫不及待地想，一定要在今天奮力完成溫柔戰紀新稿，發送振奮人心的「Breaking News」！

      大哥復原得這麼好，無論是偷溜補貨、市場買菜，或者是臉頰上慢慢增補出來的「紅潤飽滿」，遠在高雄牽腸掛肚的二哥，身在馬來西亞只能動員全家為大哥畫畫祈福的姪女兒，散在不同城市、不同國度的親族朋友們，大家應該都會變開心吧？

      下周二，新的日程，又將展開在台大醫院檢驗、看報告、化療的反覆循環。

      陪伴著大哥的我們，慢慢適應正在改變的生活，大哥也轉型成「即使身為病人，仍然有能力照顧大家」的溫柔戰士。

      滿月了，這樣一路走來，幸好撿拾了許多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