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夢獸
寫字,是一件有趣的事。閒暇時,常常,喜歡攤開各種不同顏色的冷金箋,寬寬地、鬆鬆地,攤了一地,然後,跪在原木地板上,懸腕,一路寫了過去。
不必打稿地,光是隨著興致,亂想亂寫。字,其實寫得很難看,還好,冷金箋的色澤很美,陽光寂寂,毛筆頑皮地自說自話。
來不及修飾,墨一落下紙間,文字就自在地開始行走。一張又一張,到處亂貼。
還記得在1990年的創作坊,簡速的二樓,不太裝潢,就是在即將踏進洗手間前的一方木屏上,貼上白色的宣紙這樣寫:
有一種吃夢的動物,名字叫做貘。牠的肚子好餓。因為牠說:「現代人怎麼都不會做夢了﹖」
貘走過很多地方,終於決定,暫時住在,嗯,暫時住在創作坊。牠問著每一個走過牠身邊的人:「你還有夢嗎﹖」
聽到了嗎﹖請問,你還有夢嗎﹖
這個秘密,不要告訴別人。在忙碌的眼睛看不到的角落裡,真的藏了一隻,食夢獸。
我們每一天餵養牠的,不只是夢想,還有歡笑、眼淚、失落、期待,以及各種各樣亂七八糟不及歸類的其他種種。
每一個可能,都值得去經營揮霍。那時候,我二十八歲,成立了創作坊,買了個小小的房子。
對照起小時候,生活貧窘,大半的物質慾望都壓抑得厲害,那些分明喜歡吃的、喜歡玩的,通常都只能戀戀張望,加上阿爸的日式高壓教養風格,晚睡晚起吃飯講話關在廁所看書都被罵得很慘,常常在腦子裡,瑣瑣碎碎地做著一些無關緊要的夢,諸如,吃多布丁啊,買很多娃娃啦!還有,在廁所釘幾排書架,專心看書,大看特看給它看個過癮。
一等到可以自己做主,興奮地裝修著「自己的房子」。比吳爾芙〈自己的房間〉闊綽十足。四十幾坪空間,大大地、大大地隔成一個客廳、一個書房、一個房間,書房還釘成闊大的T形工作檯,檯面好大,大到可以躺兩三個人,光是看著都覺得開心。
真等到住了進去,才發現,一顆又一顆威力十足的「開心炸彈」,藏在原來想像不到的地方。
打開冰箱,哇!層層格格,擠滿了油金橙黃的布丁,滿滿地,那聲勢,像小小的水溝裡壅塞著忙碌的大肚魚,一個又一個布丁也忙碌游動著,在每一位客人的驚呼聲中,從冰箱遊走到傍著陽光的小茶几上;走進房間,粧檯、壁櫥、小書桌、床頭櫃、原木地板……,好多好多大大小小的娃娃擠進眼前;當然,廁所裡水箱上方,哈!一排又一排書架上金庸倪匡漫畫新新聞時報周刊,一起在慶祝喬遷。
忽然發現,有夢,真的很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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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阿寶老師細細召喚著,遙遠的台東
從無到有的那些時日……
忽然想起
這篇1998.3.31發表於《台灣日報》的舊稿件。
彼時,路寒袖離開光鮮的中國時報,到台中
打造屬於本土的《台灣日報》
而我也正打造著創作坊
我們都這麼幸運,食夢
不需化身為貘
做夢有趣;
解夢有心;
憶夢有感;
完夢有樂。